笔阁趣文网 > 科幻小说 > 怎么老是你 > 第70章
  ◎生死相续◎
  她肺里起钢火,可是不能够再打一架了,那份刺激……实在太过刺激,她受不住,退一万步说,就算她还能再刺激一回,他大概也受不住那份侮辱。
  结果瞧他的眼神,好像和她想象中有点不一样,眼底那隐隐发亮的光彩,似乎还挺跃跃欲试。
  夏和易有点后悔和他对视了,她明明是占据了所有道理的那个,此刻却眼神胡乱缥缈起来,乱瞟中落在了扎眼的唇上,他的唇比她的要薄,往常清淡的唇色总能为五官多添一分英挺,而现在却是红润的……那红润上反光的是什么?
  哦,好像是水渍。
  他故意没有擦,故意留给她看,这个心机的狗东西。
  夏和易心里暗骂,骂完从怀里扯出条帕子,反手扔了过去。
  赵崇湛期初确实是存了些卑鄙的心思,打算万一她再气得压不住,就把她的罪证亮出来,逼她松口,结果抓住带着淡淡桂花香飘来的帕子,见她咕哝着忸怩转过身去,那种迷乱之后的自责自咎缓缓涌上来,水可真是……海啊,水漫金山也不过如此了,他有些压不住气息上的错乱,胡乱用帕子擦了擦,“就凭你今日的……那种举动,本王能治你死罪,你知道吗。”
  “我那不是气昏了头么。”夏和易也很不好意思,她一直以为她是个正经人啊,为什么一气之下能做出那般荒唐的举动,但是罪证确凿,她找不到托辞抵赖,只好两眼一闭装傻充愣,“反正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赵崇湛擦拭的动作慢慢缓下来,一同降沉下去的还有他的面色,如果可以,他很想问问她为什么以后不会再有了,不过未免有上赶着为她做那种事的嫌疑,他问不出口,不虞地将帕子往桌上一摔,“有没有,多早晚轮到你说了算。”
  “不说那个了。”夏和易自诩厚于常人的面皮都快要撑不住了,赶紧把话题往回拉,“我要从头知道一切,原原本本,什么都不能骗我。您要是再蒙事儿,我立马收拾包袱,找一个您再也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
  刚才分开俩人的枕头现在横隔在方桌桌面上,一人一头,赵崇湛端坐在一柄官帽椅里,夏和易歪坐在踢翻了的杌几上,有种对垒的架势。
  赵崇湛对她的狂妄很不满意,“没有我同意,你以为你能逃去哪里?”
  “您关我一时,还能关我一辈子?”此情此景,忽然让夏和易想起曾经在京城的小姐夫人中风靡一时的画本子,里面有一句词儿一度勾得她心酸心颤,她脱口而出:“您就算关得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
  事实证明,那些写画本的酸书生还真是有几分本事的,这词儿一出,立刻激怒了赵崇湛,激得他大脑嗡一声,气得他口不择言:“成,你前脚走,我后脚就把你改的库房全改回来,塞满六十六房妾。”
  夏和易猛地跳起来喊好哇,青葱似的食指颤抖着指着面前的鼻尖,“您果然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是不是!”
  赵崇湛被她指摘得无力,跟她待久了,谁都会变得胡闹起来,什么塞满六十六门妾,只图斗嘴快活,什么幼稚的话都往外蹦。再像现在这样毫无意义地吵下去,这辈子都吵不出个头来。
  他心累地摆摆手,“坐下罢,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就是了。”
  所以从他的三世帝命说起,说他和兄长之间的矛盾,一直说到太后让他选后的画像。
  夏和易怔了怔,旋即偷偷瞄他一眼,“您原来那么早时候就觊觎上我了……”
  “这怎么能说是觊觎,这分明是,是……”赵崇湛也有点尴尬,清了清嗓子,不可一世的神态重新挂上脸,“你有幸入了本王青眼,你们夏家祖上烧高香了,你应该磕头谢恩。”
  可想而知的,被夏和易一句“我可去您的吧”给堵了回来。
  然后终于说到夏和易挡箭的一茬,她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南定王和……那位勾结上了,难怪呢……”
  再后来的事儿,赵崇湛想三言两语简短略过,但夏和易对她死后的故事很好奇,“我……那个了以后,您立的哪家姑娘当继皇后啊?”
  赵崇湛眼神开始飘忽,试图掠过这个问题,“后来我想弥补你――”
  但是夏和易是那么容易糊弄过去的人吗,她带着十头骡子非要把他拽回来,“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说好不瞒我呢?您说罢,无论您立了哪家的姑娘,我至多生一会儿气就过去了,您是什么身份呀,我能理解您。”
  立了反倒还好了,要是实话实说,岂不是今后在她面前再也立不起威仪来?但她咄咄逼人,随时一副要收包袱走人的样子,赵崇湛几度烦扰之下顶上她的目光,“没立继后!别问了。”
  “为什么?”夏和易货真价实地惊住了,“那后宫不得乱套了吗?前朝的大人们没逼您?”
  “后宫有太后坐镇,乱不了。前朝,呵,往后宫里塞他们的闺女,朕已经够仁义了,连朕的发妻他们都想掺一手?”被戳中心事的赵崇湛嗓门高起来,“朕认准了人就不会改,朕有铁骨冰心的气节,你当朕是你,三心二意没个准头。”
  夏和易从他骤然拔高的音调中听出来了,其实他还是那个质朴丹心的少年,对着一副画像情窦初开,对待结发的妻子,不论中途有没有产生感情,反正是死心眼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死都死了,他还巴巴追回来,被她下了几回脸子也不回头,这不是傻小子是什么呢。
  她怔怔盯着他的脸,好想笑,但又有一点点想掉泪,该怎么形容呢……像是心口被轻轻踹了一脚,不疼,惴惴的,似乎是难受,似乎又没有。
  但她还在生气,所以不能让他轻易得逞,夏和易借着低头探地的动作缓和了些,低声提醒道:“您自称错了……怕隔墙有耳。”
  赵崇湛不以为然,“我要是连这点能耐都没有――”话到这里停住了,没往下继续。
  夏和易顿了顿,“嗯”了声,但还是说:“眼下这个节骨眼儿的,万事仔细着些,总挑不出错处。”
  她难得轻声细语一回,赵崇湛本来都在考虑是不是得拿麻绳把她捆起来了,这会儿发觉她还是关心他的,说不定情况有缓,于是接着往下说:“你死后五年,我北征大捷,西循国派使臣入朝求和,使节是西循国大国师,禀天人永隔有解决之法,有术法献上。我本是不信的,但信与不信……横竖一试罢了。”
  夏和易满脸意外,“您不是最厌恶神鬼之术了么……”
  她入宫后曾听说,在赵崇湛还小的时候,先帝的宠妃曾妄图以巫蛊之术害他,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以至之后对神鬼之说深恶痛绝。
  她不知道现在听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烙下的是如何的炙痛的回忆,在长久的沉默之后,赵崇湛说:“如果能换得你回来,也无妨。”
  对夏和易的震撼,不可谓不大,平心而论,他们做夫妻的那三年,之间并没有深厚到震颤人心的情谊,感情间的感触是相互的,她对他没有,他应当对她也是同样,可是他仍然对她有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执拗。夏和易懵了半晌,欲言又止地望着他摇摇头,“您真是个……老实头儿,真是没法儿说,我再没见过比您心更实的人了。”
  在他一往无前坚贞的时候,她满心想的都是嫁别的丈夫,赵崇湛难免觉得难堪,难堪之后就是生气,“对,我坚定而有气节,跟你不一样。在身份这件事上,我是欺骗了你,但一切都是事出有因,要不是你――”
  夏和易看他眼神就预料他又要旧事重提骂她一通,赶紧截住话茬,“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哎呀,您老车轱辘话来回倒腾做什么,多没意思的。”
  茶吊子刚才打架的时候打碎了,她起身到门外,扬声让人送了新的进来,再倒了一杯茶,亲手捧到他面前,“您继续说。”
  递完茶了,才想起来她原本应该还在气头上,手的方向在半空中往回一转,哼了声,自己一口气仰头喝掉了。
  然后两个人又幼稚上了,眼神瞪着小小的茶盏斗法,你一下我一下,眼神几乎斗得要烧起来,一直斗到赵崇湛醒悟过来他又犯傻了,单方面了结束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故事还要继续说,以西循国大国师作为生死媒介,“……以三世帝命为限,换你生死相续,三世止息。”
  世上竟然真有这样的奇事,夏和易觉得不可思议,但她的的确确重活了一道,由不得她不相信,震撼着回味了许久,觉着有些不对劲,中间好像有什么没续上,“那代价是什么?”
  “因缘果报,代价是……”赵崇湛舌头打了个突,收住了,改口道:“以帝命作交换。”
  “就这样?”夏和易很是怀疑。
  “你还想怎么样。”他不耐烦了。
  夏和易知道他没说完全实话,可他不想说的话,再追问下去可能也逼不出什么来了,于是作罢,静静坐在那儿思量了会儿,突然想到,当初如果他挑中的不是她,而是别的姑娘,他是不是也会这么一根筋地认准了?
  不该想这个问题的,一想就钻进了牛角尖里,心里怄得厉害,现在他都是她的人了,明白再琢磨什么“当初要是”是不应该,可是就是难受,进退两难的那种难受,吵嘴也没劲吵了,懵懵的,想到什么说什么,“您知道的吧,当初所有人都以为皇后会是我大姐姐……哦,我忘了,您是见过我家大姐姐的,长得可漂亮了。”
  赵崇湛皱了皱眉,“那人心术不正,你今后少跟夏家人来往。”
  思虑再三,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她,省得她以后拎不清,“当初你重伤昏迷不醒,夏文康送了夏大进宫侍疾。后面的事,本王不屑提及,横竖你心里有数就成。”
  夏和易对家里是失望的,可每次似乎都能更加失望,在她的那种险境之下,家里还能冷静权衡利弊,送大姐姐进宫做什么呢?无非是为了借她以身挡箭的功劳,趁热为大姐姐谋一条前途吧。瞧赵崇湛的模样,大概是大姐姐做出了什么不堪的举动,惹他不悦了。换作以前,她是绝对不会相信端庄大方的大姐姐会做出自荐枕席的事儿,可她曾经亲眼见过的,大姐姐跪在地上,差一点就要将他的膝头拥进怀里。
  所以还能怎么样呢,生在这样糊涂又清醒的家里,只能长长一声叹息。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四下静了下来,听雨声打在房檐上,雨滴轻轻跳起来,发出一连串轻柔的,哔哔啵啵的声响。
  好像不会吵架了,可是矛盾还是横亘在中间没有解决,赵崇湛看她一眼,她也在偷偷瞄他,眼神正对上,她不动声色地移走了。
  “成亲前我跟你说过的话,其实也是这个意思,总夹缠过去没有出路,既然都有错处,一概抹平了,我跟你都既往不咎,人到底该往前路打算。”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为了掩盖没有信心的事实,一直以来,认准了她的似乎只有他,她的动心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实在说不好,所以有一丝小心翼翼的慎重从不可一世的说教里透露出来,“那么,今后,你还愿意吗?”
  这个问题,把夏和易问懵了。她还愿意吗,今后还愿意和他在一起吗。她胡乱地说:“您别打量我不知道,不论我待会儿说什么,您都会说我说了不算。”
  照她的性子,如果愿意,当然会直说愿意。东扯西拉转移话题,至少不是愿意的意思。
  夏和易眼睁睁地看见他眼底的光一寸一寸黯淡下去,狂乱的心慌突然铺天盖地地涌起来,她想解释,她不是想表达不愿意,愿不愿意的,她就是脑子里太乱了,好像要既往不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纠纠缠缠三世,弯弯绕绕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他今后还是要做皇帝,那她是不是还能做一个心无旁骛的皇后?她一时想不清楚,一时也说不清楚,手里的帕子都快被攥成一团,整个人僵住了。
  雨拍的回响激起一片浩大的空旷,沉默被拉得好长好长。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仿佛天荒地老,赵崇湛的声音才响起来,缓慢,但坚定,“你说得对,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放你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