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科幻小说 > 怎么老是你 > 第68章
  ◎瞒◎
  武宁王一连多少日子早出晚归,夏和易心里揣着事,睡不好也吃不香,除了料理王府上下的大小事务,就是跟容貅一道打发日子,挨到冰雪终于开始消融的岁月,她的怀疑达到了顶峰。
  起因是她不留心听见了容貅跟随身嬷嬷的一段对话,嬷嬷催容貅回程,但容貅想在武宁王府多留些日子。
  那随身伺候的嬷嬷是泾国公府带过来的,潘氏瞧不上月姨娘和容貅,连带着府里下人对容貅说话都不算太客气,嬷嬷高腮帮子缩得精明,高高哎哟一声,“我的爷,出门前公爷是怎么跟您说的?不让您和这头有过多牵扯,您忘了?”
  容貅犹豫道:“可是二姐姐嫁过了门子,王爷就是我们家的女婿,这层关系是雷打不断的……”
  原本照夏公爷的意思,压根儿就不该派人来,以后干脆当没这个闺女才是真的,成王败寇,武宁王妃是他们泾国公府出的嫡姑娘,这事儿本来就够在当今圣上跟前喝一壶的了,还瞎攀扯什么,嫌命长是不是?
  夏公爷上了年岁,又逢着家里一连串污糟事儿,被琐事烦乱了心神,想事儿想左了,后来还是潘氏点醒了他。帝王更迭一朝一夕的,毕竟当初他们哥俩儿内禅位就是儿戏般地换了个称号,所以以后到底怎么样,谁说得准呢?今儿龙椅上坐的是哥哥,明儿谁知道会不会就换了弟弟。所以武宁王府这头也不能落下,趁着亲事的借口,送一个不起眼的庶子来,既算是维系上了,也不算太过招眼。
  嬷嬷冷冷笑了声,提了声调架起威胁的派头,“万一将来打起来了,您偏不走,让万岁爷怎么看待公爷?说泾国公府两头不耽误,您把公爷置于何地?”
  容貅对潘氏的惧怕的,连带着潘氏派给他的人,他都不敢大声喘气儿,有种唯唯诺诺顶撞大人的讷讷,“可是……”
  嬷嬷见他冥顽不灵,都打算搬出潘氏下点狠手吓唬一回了,没想到抬头撞见夏和易从长廊的转角转过来,迎面走来,眉峰淡淡含霜,“你是哪个房里伺候的?瞧着眼挺生。”
  嬷嬷看得心惊,原来那个只会上房揭瓦的二姑娘,几时竟有这样的风度做派了,忙敛下首回道:“奴是月姨娘房里伺候的,姑娘没出阁前院子隔得远,许是没太碰上过。”
  夏和易哦了声,有了计较,想来是潘氏指去监视月姨娘的。
  夏和易跟着武宁王混久了,别的优良品质没学会,趾高气昂的态度倒是模仿了个十有五六,已经很够用了,她眼皮子倨傲地一掀,“你一个伺候姨娘的,容哥儿是主子,叫你一声嬷嬷都算抬举你。你不感恩也就罢了,还敢在主子面前狗仗人势,我倒不知道,你多早晚能代表公爷的意思了?”
  她调过视线看向春翠,“照我们武宁王府的规矩,以下犯上者,是什么处分?”
  把春翠给看愣住了,武宁王府哪儿有什么规矩啊,下人都是武宁王的人,本分得不得了。
  但是话都说到这儿了,夏和易半转身遮住嬷嬷的视线,拼命冲丫鬟挤眼睛。
  秋红当即领悟了,厉声道:“该杖十――”
  夏和易蹙眉挤了挤眼。
  秋红改口道:“杖二十。”
  夏和易扬手一招,立刻有使人从廊下进来,一左一右架着嬷嬷就要往外拖。
  嬷嬷吓得面色青白,手脚都不能动弹,梗着脖子挣扎,“奴是泾国公府的人……”
  夏和易学着武宁王那副欠收拾的嘴脸,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我是泾国公府的二姑娘,处置你一个下人罢了,范不着特特儿修书回娘家请示,我的字纵是不抵千金万金,横竖你配不上。”
  嬷嬷鬼哭狼嚎地被拖了下去,不一会儿,一声一声响亮的打板声从隔壁院落奏响。
  容貅边上其余下人都是从泾国公府跟过来的,以前二姑娘是什么诨傻模样,个个都还记得,一时有些转不过来,都看呆了。夏和易趁热打铁,“你们从前是什么规矩,我管不着,但你们既然眼下人在我武宁王府,就得照我武宁王府的规矩来,再叫我听见谁在主子跟前目无尊卑嚼舌根,打断一条腿都是轻的,听到没?”
  众人皆唯唯诺诺低头称是。
  容貅一晌午都满脸敬仰地看她,“二姐,你可太有气势了!”
  夏和易笑了笑,教他:“你自个儿要强硬起来,别人就不敢欺负你了。”
  她其实是想说架子要学着装起来,那句“学学你二姐夫那种讨人厌的样儿”已经到了嘴边,但怕教坏小哥儿,想想还是作罢了。
  一个挑事儿的嬷嬷不算什么大不了,夏和易后来无意中多嘴问了一句缘由,据底下人回禀,那个嬷嬷是早晨跟着采买的出去转了一道,回来就着急忙慌地催容貅走,似乎是听到什么闲言碎语,回来的路上嘴里还念念有词说要打仗了。
  *
  赵崇湛回到府里,已是夜幕四合的时辰,往常无论多晚都会在二门上守着他的夏和易没有出现。
  人影投在窗纸上,笔挺的坐姿,钗环衣着齐全,不像睡下的样子。
  赵崇湛进了房间,立刻感受到两道直勾勾的视线,脚步不着痕迹地一顿,“我回来了。”
  夏和易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您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连尾音都没上扬,是万分笃定的肯定语气。
  赵崇湛心头一纵,仔细分辨她脸上的颜色,心里暗暗期待下一刻她就跳起来无法无天地喊“嘿,您又被我唬着啦!”
  但是没有,她就那么端坐在圆桌的一侧,两只招子静静地,但是晶亮地,看着他。
  天知道他此刻到底有多慌,完了,满脑子只有一句话,完了,她知道他是谁了。
  他避开视线,从她身边错身而过,压住心跳,明知道糊弄不过去,还是尝试用不以为意的口吻,“你又在瞎说什么。”
  夏和易神色清冷,缓缓道来的感觉,像头顶上悬而未决的铡刀,“我也不是非得要让您透个底儿掉,只是事情总得分个高低缓急,这么捅破天的大事您都不告诉我,我不知道夫妻之间还能谈什么信任。”
  赵崇湛握了握拳,无声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你有什么证据?”
  夏和易噎了下,“……是臆测不假。”
  寻觅到一线挣扎的余地,赵崇湛掩饰着喘气的动作,把目空四海的惯性气度架起来,“呵”了声,“空口白话的,听着什么风吹草动就敢上来质问本王,本王看你胆子的确不小。”
  夏和易瞥他一眼,瞧他满口本王本王的,架子端起来了,说明什么?
  说明他心虚。
  她也不绕弯子,“行,您跟我兜圈子,我问您一句实话吧。”
  赵崇湛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冷汗从背上滑下去,从头凉到脚,心里凉透了,不敢面对接下来的疾风骤雨,负手背过去面壁,嘴上仍然硬气道:“本王事务繁杂,你有话快说,耽误了本王的时辰,本王拿你是问。”
  夏和易说好,站到他背后,一两步的距离,差点让赵崇湛以为她要拔刀背刺。
  “是不是要打仗了?”
  “什么?”赵崇湛错愕,回头看她。
  夏和易因他突兀的动作吓了一跳,“您听见我说话了。”
  自己惊心动魄了一回,结果她竟然是为着这个在给他上眼药,赵崇湛不可思议地重复确认,“你要问的就是这个?”
  这话里头好像有学问,夏和易揪着刺儿跳起来,“这么说,您还有别的大事瞒着我?”
  “没有了,就这个。”赵崇湛很果断,一改刚才仗势欺人的高远距离,一副恨不得剖心坦诚的表情,一把抓住她的手爪子,使劲搓揉,“对,是要打仗了,我不是瞒着你,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南定王因私出封地,被当今圣上责令入朝受刑,结果南定王在被押送进京的路上叛逃,神出鬼没的人,居然跟北方的瓦虏部落勾结,起兵造反。
  瓦虏兵强马壮,频频骚扰北方边境,跟北地大小战役无数。
  当今圣上有心求和,竟允诺将封安关以北的地界儿全划赔给叛军。
  那可是整片北地啊!
  夏和易记得封安关,来北地的路上,武宁王带她去逛过山脚下的镇子,她还跟一个卖鸡肉饼的小贩大吵了一架。不过吵嘴归吵嘴,在领土大义跟前不值一提。
  她在短暂震惊过后,想透了其中的谋算,北地往瓦虏一划,让武宁王府跟南定王争高下。
  “这样既能苟且求和,又把您这个心头大患给处置掉了,万岁爷这算盘打得真响。”
  夏和易傻了眼,不得不说,这位万岁爷的脑子确实很清奇,瞻前不顾后,一气儿处置了两个大麻烦是好事儿,可万一武宁王和南定王一拍即合,联手拥兵南下,到时他预备怎么办?
  所以这位帝王是真心不够格,赵崇湛叹了口气,伸手把她拥进怀里,下巴轻轻点在她的头顶上,“我答应过你不做乱臣贼子,但祖宗基业不能丢,每一寸土地都不可轻易相让于人。所以对不住你,我必须要失言了。”
  夏和易回握住他的手,说您放心,“这点好歹我还是分得清的。”
  可是担忧不会因为理解而减少,她从他怀里仰起头来,“您要上前线去吗?”
  “未必。”赵崇湛说话儿就拉着她一道往里屋走,一边吩咐人备水沐浴,看那架势今晚是不打算离开了。
  夏和易疑惑地扯他胳膊,“您不是长鼻子长脸说事物繁杂,多说一句都要拿我是问吗?又唬我哪?”
  赵崇湛脚步猝然一顿,再想回头往外去已经来不及了,况且怀里馨香扑鼻,要放手实在舍不得,于是理直气壮地说不走了,“本王事后想想,怕冷落你独守空房,你心里难受过不去,所以勉为其难挪出一点空闲陪你。你心里受用就成,不必谢恩。”
  夏和易被他的脸皮厚度惊呆了,怔怔鼓了鼓掌,以表敬佩。
  既然要沐浴,按照赵崇湛的意思,烧水不易,干脆两个人一起挤挤,还能省一桶水。夏和易知道他为了那事儿无所不用其极,半推半就地答应了。净房里挥不尽的白烟弥漫,浴桶的边沿成了她唯一的倚靠,来自四面八方的冲击,撞得人心都晃荡。
  沐浴完了上床,夜里肉山是照常要叠的,两个人气喘吁吁结束又一场奋战,胳膊搭胳膊腿搭腿地靠在一块儿休息,期间赵崇湛百般利诱,听她断断续续叙述她是怎么推断出来的,其实说复杂不复杂,逻辑也并不怎么缜密,但还是让赵崇湛听出一身冷汗。虽然说她大多数时候神经都粗得像麻绳,冷不丁敏锐一下,真有叫人刮目相看的本事。
  这一心惊,一旦开了个口子,就免不了要多想,他瞒她那么久的身份,是不是要瞒不住了,她是不是已经嗅出了些许端倪,趁着这个档口在试探她。
  所以这一晚,他理所当然地没有睡好,轮番梦见夏和易死去的画面,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任凭他如何哀求,终是挽留不住。
  夏和易半梦半醒,突然手被紧紧攥住,她意外地挣了挣,没挣脱开,便随他去了。
  又过了一程子,他好像睡得更不安稳了,猛一下把她抱进怀里,“皇后,皇后!”
  夏和易有点懵,皇后,什么皇后?谁?现在宫里的梁皇后?
  武宁王的睡相极好,比她要端稳太多,不打呼噜不磨牙,规规矩矩,睡着时什么样,醒来还是什么样儿。夏和易还曾经笑话他,问他是不是小时候被人用麻绳捆着练出来的睡姿。
  这是头一回见他这样,跟梦里撞鬼了似的,她心软地凑过去,轻轻地拍了拍他,低声哄道:“我在……我在,我陪着您呢,别担心。”
  那厢赵崇湛急促的呼吸渐渐缓了下来。
  夏和易趴在他胸前,手指抚着他依然紧皱的眉,喃喃道:“您真的想坐那个位子吗?当皇帝有那么好吗?”
  他显然已经睡熟了,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夏和易本也没打算得到什么回答,只是拍着拍着,倒把自个儿拍得睡意渐起,迷迷糊糊就快要栽进梦乡,忽然耳边传来一句――
  “皇位本就是朕的,朕要打回天下,携皇后共享这大好河山。”
  一字一顿,清断不黏缠,异常清晰,在寂静无声的黑夜中响起,振聋发聩。
  夏和易猛地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