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科幻小说 > 怎么老是你 > 第58章
  ◎维护◎
  热热闹闹的集市,竟然是在地下的,这儿连屋子都修得不一样,有山就就着山挖,没山就就着地挖,地下是街道,地面上还留着秋收后的麦秆茬子。
  夏和易看得啧啧称奇,“真是长见识,人居然住在洞里。”
  赵崇湛斜着眼睛瞧她,说“靠山借山靠水借水,都是民间的本事,这样的房子冬暖夏凉。”
  夏和易不住点头,“您懂得真多。”
  赵崇湛嘴角刚漾出的笑浅了,他的见多识广是停留在纸上的,这式样的房子,他也是头一回亲眼见,真的冬暖夏凉吗?他也没试过。
  夏和易没留意他忽然的沉默,她忙得很,新奇得两眼放光,“怪道说人要行万里路呢,不亲自走到这儿,都不知道,原来世间有这么百般的活法。”
  赵崇湛抬眼去看满街熙熙攘攘的人,是啊,不走出来,干靠说的见多识广,远不及亲眼目睹来得震撼。过去他也有很多与民同乐的时刻,不过说是与民同乐,他当然不能当真走进市井里去,被一层一层的士兵隔开的与民同乐,到底有什么意思。
  “爷,您快来看这个!”夏和易已经窜到前面老远去了,不知道看到什么新鲜玩意儿了,正兴奋地回身冲他招手。
  姑娘鲜亮的笑,照亮了鲜亮的人世间,这般鲜亮的活法,人或许才不枉来世上走了一遭。
  赵崇湛淡然笑了笑,嗯了声,不紧不慢跟了上去。
  夏和易从前在家里锦衣玉食,什么精贵的吃食没见过,对花里胡哨的没兴趣,被一摊饼子吸引了注意力,这儿的饼子是贴在坑壁上烤的,又干又脆,里头有包羊肉馅儿的,有裹牛肉馅儿的,还有什么都不放的干饼子,光撒上些芝麻,闻着就足够香飘十里了。
  财大气粗的夏和易,大手一挥,每样来了十张,她自己各咬一口,其余的说带在路上给大伙儿当干粮吃,众人自然捧场谢过,大家都欢欢喜喜。
  夏和易一人怀里抱着一大包饼子,边晃荡边闻味儿,想起来了就低头啃一口,那满足劲儿活像一个土财主。吃水不忘挖井人,她时刻谨记着假装冤大头输钱给她的武宁王,每啃一口都要回头看他一眼,那锦衣华服的贵公子,手里摇着扇,佯装不在意,实际眼睛都快转不动了,明明喜欢又要端贵胄腔调,就跟她小时候头一回上街的样子一模一样。
  一道用膳有些时日了,夏和易多少有些了解他,到底是王爷,吃口上极挑,茶是雨前还是雨后的,剁馅儿前的鹿是放血没放血的,他不用动筷子,鼻子闻一闻都能闻出来,那么金贵的吃口,是多半瞧不上这些小摊儿的。
  所以夏和易最初还是能控制自己,没开口劝他尝试,省得被堵回来,到时两下里过不去。直到见到有一家卖的饼子是鸡肉馅儿的,鸡肉饼,嘿,说起来该是个朴素又常见的玩意儿,可她还真从来没遇见过,公府没有,宫里也没有,她按耐不住了,想让他也尝尝鲜。
  她把怀里的饼摞子往春翠手里一塞,手里合握成一个小拳,在胸前前后摇晃,可怜兮兮地央求他,“爷,您赏脸尝一口?吃口和京里特别不一样,可新鲜了!”
  赵崇湛看了她半天,相当勉强地说:“既然你兴致勃勃,我也不便扫了你的兴。”
  夏和易趁人没人注意瘪了瘪嘴,瞧他那不情不愿的样子,其实早就想尝试了吧!
  他拿她当幌子,她倒也甘之如饴,赶紧招手唤下人,“快来,爷要尝个新鲜,把你们的家伙事儿都拿出来。”
  底下人领命,事前有预备,眼下要用了,唰的一下就排开了,主子爷的碗筷都是自备的,这时候不用金的,改换银的,便于鉴毒,这还不够,额外验毒的银针换了三回,前后让两个人试吃,等了半盏茶的功夫,确认人没事,赵崇湛才不疾不徐地咬了一口,不变的眉宇瞧不出喜好,不过从动作上可以判断出大概不如何喜欢,浅尝两口便搁下了。
  这大刀阔斧的架势,把卖鸡肉饼的摊主看得眼发直,他们这儿地方小,祖祖辈辈都没见过什么大人物,最了不起的就数镇上的李员外了,可李员外也没这么大排场啊,摊主手里搓着面团儿,嘴里小声念念叨叨,“六个指头挠痒,多那一道儿做什么,真当自己是皇帝爷爷了。”
  赵崇湛听见了,没过耳朵,虽然不做皇帝了,他依旧有一颗对待百姓极为宽宏的仁心,百姓发发牢骚调侃几句,没有较真的道理。
  不过夏和易呲着牙花儿嗖一下就跳过去了,食指尖儿愤然冲着摊主,指指点点跟一阳指似的,高高“嘿”了一声,“你这店家好不讲道理,你打开门来做生意,有银子赚就足意了,非得多此一举,管客人爱横着吃还是竖着吃?六个指头挠痒痒,偏多那一道儿做什么!”
  摊主挨了挤兑,心里不服,头一抬想干嘴仗,先前没注意,这才看清两位主子打扮的人后头跟了一圈持刀的,一个个儿身形高大,凶神恶煞起来跟索命鬼似的。
  摊主心里一哆嗦,头低低埋下去,咕囔道:“我又没说什么……”
  夏和易不依不饶,“你说其他谁都成,就是不能在嘴里嘀咕我们爷,我听见了,心里就不痛快。别说我没告诫你,大山也禁不住小勺挖,多嘴多舌编排我们爷,小心祸从口出!”
  本来欢实得很,闹了这一出,可给夏和易气坏了,直说不逛了,偃旗息鼓回马车上。她早就把赵崇湛当自己人,他太可怜了呀,情窦初开是从画像上找补,想做皇帝抢不过别人,挨亲兄弟下狠手欺负,还不能还手,指不定那天就一命呜呼了,旁的她插不上手,不过要是连一个街头摊贩都敢骂他,那她是绝对不能忍的。
  赵崇湛看着她气呼呼离去的背影,抬手招了六河近前,“刚才姑娘看过的东西,各买一样,回头送她房里去。”
  主子爷日渐开窍,可喜可贺,六河嘿嘿笑着去办了。
  赵崇湛跟着回到马车上,见夏和易还在生气,双手握拳在窗框上一下一下地捶,满脸气得通红,哼哧哼哧喘大气,“气死我了!气死我饿!”然后扯过一块饼子,愤愤然咬一口,权当做泄愤。
  赵崇湛支在扇角上,饶有兴致地打量她。其实小贩说了什么,他压根儿不在意,有句话她算是说对了,人缺什么就爱标榜什么,反过来也一样,什么都不缺的,就什么都不在乎了,他不缺权势,自然也不短人敬重,鹰哪会在乎蝼蚁的想头。
  但是看她龇牙咧嘴地维护他,天一句地一句根本没逻辑,实在有趣。
  当皇帝有当皇帝的学问,如果不是躺平了就奔着当昏君去,那皇帝就是全天下最难当的差事,做好了是应当,顶多被人不痛不痒地夸两句明君,但凡哪一点想得不周全了,进谏的折子能把案头淹没,宫外是什么样就更不用想了,百姓们外头不说,回家关起门来唾沫星子淹死人。
  前后三世,这还是头一回,有人那么激动地维护他,他觉得很想笑,等他笑着笑着回过神来,她已经满脸绯红地被他圈在怀里了。
  夏和易的绯红是被小贩气的,不是臊的,但看起来仍然很像那么回事儿,“大白天的,您怎么就上手了……”她嘴上羞涩,胳膊很正直地背叛了言语,扎扎实实地环了上去。
  她手下力道依然是那么大,赵崇湛被猛一勒,骤然醒悟过来,照他自幼受到的教导,男女敦伦,乃至亲近,都应在月黑风高时,高枕床榻间,世风日下,如此搂搂抱抱,成何体统,简直成何体统。
  夏和易刚惊叹于他的热情,还没咂摸出滋味儿,然后他就背过身去了,不仅背过身,脸上还慢慢浮现出那副熟悉的生人勿进的神情,叫她想续都续不上。
  她饶过身去想偷偷瞄一眼他,被他高大的肩背挡了个结实,只好作罢,哎哟一声,“我就没见过您这样的,耍个流氓还能把自个儿耍害羞了。”
  赵崇湛闭着眼,无论她怎么说,他都维持着一副岿然不动的面具。
  刚才和摊主的不快早已被夏和易抛之脑后,她有了更有意思的打量对象,她膝行着从他手臂底下钻过去,支在他身前,非要和他脸对脸。
  他不发脾气的时候,那股打骨子里的从容就不住往外散发,那小模样,夏和易以前没觉得,现在越看越觉得心动,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心底里竟然生出一种吊诡的破坏欲,想想真是不满足啊,他为什么这么镇定呢?若是这般白的肤色上挂上红晕,面上再露出几分羞愤……
  有什么能比得上让一个古板的人逐渐突破底线更快乐呢?大概只有将高僧拉下神坛能与之比拟了。
  夏和易啧啧伸手到椅下,想把他常看的佛经找出来,结果摸了半天没摸着,只摸到了她辛辛苦苦抄的《内训》,想想凑合凑合也成罢,于是塞进他手里,满载笑意的大眼睛在发光,“我懂我懂,您先消磨会子,煞煞性儿,别再桅杆起船帆了,大白天的落人眼了,可不好看相。”
  赵崇湛被她气得倒噎气,睁开眼看她的满眼狡黠,说什么大白天的不好看相,说得像他们夜里做过什么一样,长久以来,实际除了一次不太成功的亲吻,什么都没有。
  他的底线,是打小被太傅一戒尺一戒尺抽手掌心抽出来的,她是笃定他不会奈何,但人如果不守底线,活起来会怎么样?那可是真快活了吧。
  心里都快烧起火来,可是瞧瞧她抬过来的一手狗刨字,火瞬间熄了大半,到底是于心不忍,她虽然是块滚刀肉,但他看得出来,她的张狂是有权衡的,为什么穿着纱衣进他的房门,又为什么忽然改口不愿意和他圆房,是怕他始乱终弃,没有成亲,身后始终没有依仗,她周旋着为自己留了一线余地,他也不想去较真,横竖等到了北地藩府,亲事就可以办起来,不必为了争几日功夫让她不安。
  总的来说,还是觉得有趣吧,那么小的身板,敢挺着脖子跟他叫板,也敢挺着脖子替他出头。
  他忽然由衷地觉得,出宫是个正确得不能再正确的选择,那个死气沉沉的地方,把人也压得不敢喘息,要是还在宫里,他恐怕永远也见识不到如此活泛有趣的皇后。
  只是她狡黠的眼珠子不断往他下三路瞟,有些画面,光是想象,就能叫心头的火气一蓬蓬烧起来,不能再琢磨了,连她那一手狗啃的字一个个在眼前跳动起来。
  他索性别开了脸。
  再往北走,不光房子造得不同,气候也汹涌起来,昨儿夜里突然下了大雪,鹅毛大雪洋洋洒洒,大雪封住了视线,不能再前行,只好住了驿站,房里拢了四五个火盆,夏和易被春翠秋红包着被子围在当中,还是冻得直打哆嗦。
  她还以为是因为冬天来了呢,结果到了第二天正午,大太阳热辣辣挂在天上,夜里下的雪全化了,热得人直汗淌。
  一天天的,听着狼嚎苦熬着严寒酷热,终于听见车把式隔着车帘回禀,说见着北地的外城墙了。
  路上闲着无聊,赵崇湛曾告诉她,说北地有句老话,“一年四季一场风,从春刮到冬。”
  夏和易从未见识过这样的风,她好奇将车帘揭开一条缝,眼前漫漫风卷云,什么都没看清,先糊了一嘴的沙。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