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战士们倚坐在墙边,手上的弓弩沉重地放在身体上,不少人的脸色都有些发白。
  这一场战役,对于黑耀战士来说,不仅是体力的损耗,更是精神上的消耗。
  兽人们信奉神明,他们相信一切无法解释的场景,都是兽神降下的旨意。
  那么今天他们遭遇的诡异兽潮,是不是正是兽神对他们的警示,是不是兽神警告他们,不要妄图生活在距离兽神栖息地如此近的黑山?
  许多战士心中都不禁涌出这样的想法,如果不是狼泽镇定自若地指挥,许多人或许根本坚持不到最后。
  马菱走到狼泽和祁白身后,低声问道:“这些野兽要怎么处理?”
  这问题在往常听起来似乎有些多余,狩猎获得的兽肉当然是收集起来作为食物,可如今却成了必须由狼泽和祁白决断的棘手问题,而且必须要尽快解决,否则城内的恐慌怕是不会轻易消散。
  祁白自然不相信这是兽神对他们的驱赶:“这些野兽很可能是生了病。”
  马菱抬起头,期待地看着祁白:“是什么病?”
  祁白虽然对动物疾病没有研究,可如疯牛病狂犬病这些可以在动物之间大规模传播的疾病,任何蓝星人都不会觉得陌生,这些病症最可怕的,便是它们不仅会在动物间流行,更可以在动物和人之间传播。
  黑耀现在可没有抵抗疫病的能力,祁白不敢冒险,这时候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祁白的话让站在一旁几个祭司和长老都有些紧张,如果真的如祁白猜测的这样,那么城门口的这些野兽,不仅不能吃而且要赶紧处理掉。
  狼泽问道:“这样的病症,有没有可能是有人故意造成的?”
  祁白点头:“当然有可能。”
  祁白看着远处的森林,背后突然升起一阵寒意,如果真的是有人要用这办法害黑耀,那这用心也太过险恶了。
  听到狼泽和祁白的对话,站在五个祭司中的鹿间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向前走到了城墙边缘。
  鹿间闭上眼睛,用力吸了吸鼻子,然后睁开双眼:“大祭司,城主,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狼泽:“鹿间祭司,你见过这种病症?”
  鹿间的年纪很大了,在城墙上吹了这么长时间的冷风,声音变得有些沙哑:“我曾见过一种名为无妄的草药,那种草药的作用便是会让野兽变得癫狂。”
  祁白眼睛亮了亮:“您称它为草药,难道这种草没有毒?”
  鹿间不禁露出了一个笑容,他们的大祭司虽然在医术方面并不精通,可是却聪明无比,这一点不服也不行,同样听到了他的话,他的弟子鹿藤就没有那么快明白过来。
  “没错,无妄并不是毒药,而是一种狩猎的草药。我年轻的时候在外游历过几年,当时曾经遇见过一个部落,他们会将无妄扔进兽群,吃了无妄的野兽很快便会失去理智,这时他们只需要跟在发狂的野兽身后,等它们受伤或没有体力,再去猎杀它们就可以了。”
  “因着无妄与我们灵鹿‘活药’用到的一种草药十分相似,我特意留心了它们的气味和样子,只要再次见到我一定不会认错。”
  祁白吸了吸鼻子,只闻到了皮毛烧焦和血腥气味:“能确定吗?”
  鹿间注视着城墙下的野兽尸体,没有直接点头而是说道:“我要到下面凑近看看才能知道。”
  祁白有些迟疑,这太危险了,谁知道底下到底有没有因为近距离接触而感染的疯病。
  似乎看出了祁白的担忧,鹿间笑了笑:“大祭司不必担心,我的年纪已经这么大了,就算真的遇见了您说的那种病,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可如果这些野兽真的是经受无妄的驱使,那就说明这些肉都是可以吃的,这么多肉啊,战士们可以少狩猎许多次了。”
  鹿间的话没有说尽,可大家都听出了她话语中的含义,每次狩猎都有族人们伤亡,用她一个老兽人的性命换那么多年轻战士,值了。
  沉重的城门打开了一条只能通过一人的通道。
  鹿间对咬紧牙关的鹿藤摇了摇头,用力将他的手扯开,撑着骨杖,毅然决然地向着门外走去。
  她踏上被鲜血染红的雪地,在一只又一只野兽之间穿梭,它们的身躯太过庞大,让她蹒跚的身影显得渺小又高大。
  过了许久,也许只是过了几分钟,鹿间转身,对祁白和狼泽点了点头。
  祁白重重吐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站在门边的鹿藤更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高大的角兽人眼眶无法控制地红了,鹿茗从未见过自己哥哥这样,他上前拍了拍鹿藤的肩膀:“我们赶紧去接老师回来。”
  鹿藤使劲吸了吸鼻子,连忙站起身来,不过有人的速度比他还快。
  祁白和狼泽两人亲自将鹿藤搀扶进城门,狼泽皱了皱眉头,最终还是说道:“野兽没有问题,那么这些兽肉我们就不能放过,鹿间祭司,这些猎物搬进城池之前,还得要你逐个检查一遍。”
  鹿间的精神很是不错:“城主尽管放心,我今天就待在城门口,不会放过每一只猎物。”
  “辛苦了。”
  狼泽转身,开始下达命令:“马菱!”
  “在!”
  “从现在开始,城墙防守增加五倍,巡逻战士三班轮换,白天黑夜不可以出现任何空闲,发现异常立刻点燃烽火吹响号角。”
  “是!”
  马菱离开,狼泽又道:“黑耀军!”
  “在!”
  闻言,牛朔、薇、狼季、熊寒、鹿言五人齐步上前,他们五个是黑耀军团的统领,此时代表着身后的全体战士出列。
  “你们几个,整齐城中所有战士,随时待命。”
  内城墙虽然没有完工,但城墙下供战士们临时休息的营地已经建立起来,此时正适合集结等候。
  “是!”
  “狼季,你带一小队人外出搬运野兽,不许动用板车,”狼泽顿了顿,“这队人必须要自愿外出,城池会为他们颁发二等奖励。”
  “城主,我们不要奖励!”
  “这是我们本就应该做的!”
  黑耀之城从高到低一共有五等奖励,二等奖励是十分丰厚的奖赏,鹿间祭司都不害怕危险,他们更不怕,他们不能接受这样的奖励。
  “这是我的命令!”狼泽道,“你们要违抗命令吗?”
  几个兽人站得笔直,抿着嘴巴不再说话,他们心里或许有些不服气,但服从军令高于一切。
  狼泽挥手:“行动!”
  狼泽以极快的时间部署完城中所有战力,另一边的祁白也同时紧锣密鼓地安排起来。
  祁白对虎雪说道:“先派人去给鹿间祭司拿厚斗篷和火盆过来。”
  虽然是三月末,可城外的雪还没有化,天气依旧十分寒冷,坐在背阴的城门洞里,祁白担心鹿间的身体受不住。
  人群边上的黛听到两人对话,立刻说道:“大祭司哥哥,我去拿,我一定会照顾好鹿间祭司的。”说完,便飞快地向城池内跑去。
  祁白伸手想去拦,黛自己都还是个半大孩子呢,哪能照顾人。
  虎雪道:“城内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黛一定也想为大家做些什么,你就让她去吧。”
  祁白摇摇头,对虎雪继续说道:“全城戒备,食物的供给是最重要的,你现在就带人回去制作食物,除了随身携带的烤肉和烤饼,再派人到各个营地炖上肉汤帮大家御寒。”
  “哎,知道了,我现在就去。”
  别看只是制作食物,在几乎所有兽人都紧急备战的时候,虎雪现在能依仗的,只有半大幼崽,时间紧任务重,要保障全程近一万五千人口的口粮,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祁白最后看向狐火和猴肃:“仓库共有多少箭矢?”
  “竹箭木箭共十万,铁箭一万。”
  这数目乍一听很多,可箭矢是消耗品,至少一场战役中根本无法收集回来重复利用,所以数量依旧十分紧张。
  “仓库中剩余的箭矢,从城外收集回来的箭矢,弩车和弓弩的箭矢要分开计算,你们全部都要统计清楚,随时向我和城主汇报剩余数量。”
  狐火道:“仓库中还有许多竹子,我们现在就可以制作。”
  祁白摇头说道:“现在城中最重要的是军心,你们不要做这么大的动作,将我们现有的军备准备好就行了。”
  再给黑耀两年三年时间,他们会有充足的武器,不惧怕任何人的挑衅,可危险从来不会给兽人准备的时间,他们要做的便是迎难而上。
  祁白安排好一切回到城墙,狼泽正一个人站在寒风之中,祁白走到他身边:“有动静吗?”
  鹿间在兽群中发现了无妄草的味道,更加证实了狼泽的判断。
  这一次兽潮是人为引发的。
  而能驱赶几千头野兽,对方队伍的人数绝对不会少。
  狼泽摇头,他虽然从兽潮的方向和平原树林的位置走向,判断出了敌人可能藏身的位置,可他们在明敌人在暗,任何方向都不能掉以轻心。
  “攻打我们的会是什么人?”
  狼泽道:“不会是普通部落。”
  一个普通部落一定不会有这么大的力量,对方大概率是城池。
  整个北方,距离黑耀最近的城池就是西面的落日之城,可按照他们之前从墟山部落了解到的消息来看,落日之城的重建尚且困难重重,他们怎么可能抽得出手来攻打黑耀?
  狼泽淡淡道:“再过一两个月,就到了清池城与我们约定的时间。”
  “你怀疑清池城?”
  见祁白眉头紧锁,狼泽握住他的手:“我只是这样猜测,并不代表来的就是他们,不管是谁,我们都能战胜他们。”
  祁白点头,清池、崧芜和圣羚,他不希望背叛黑耀的会是这三个他们第一次邀请而来的客人。
  祁白和狼泽不知道的是,就在距离黑耀之城不到一天位置,束小城主正带着几个兽人趴在山坡上,直呼晦气。
  束去年从黑耀回到清池,便开始说服他父亲允许他外出交易,没错,他从祁白那里借了那么多物资,不仅仅是为了给他父母送礼物,其中的大部分物资都是他准备拿去与外城进行交易的。
  束能有这样的想法,完全是祁白给他的灵感,既然祁白赚他的差价,那他也可以赚别人的差价,而且走南闯北的束小城主,比谁都清楚黑耀货物价格与上城的巨大差额。
  好不容易征得父亲同意,束不顾冬天的严寒,便马不停蹄地将黑耀货物运往了契城。
  契城作为三上城之一,又是他们清池城依附的上城,是束能想到的最佳交易地点。
  果然,束在这里狠狠大赚了一笔,别说还祁白借他的本金和利息,他连下一趟进货的物资都赚回来了,可以说是真正的无本买卖。
  有了这样大的诱惑,束浑身都是干劲,这才赶慢赶提前了一个多月来到黑耀,他本是为了能早来一些多换点货物,甚至说不定今年能再多跑一趟,可哪知道才一进入黑耀平原,便看到了驻扎在外的队伍。
  束骂骂咧咧地从山坡上爬下来:“他们是什么人,竟然这个时候攻打黑耀,我们的货物都没得换了。”
  山脚下等着的,还有三辆板车和一支百人骆驼队。
  一兽人嘀嘀咕咕:“货物都好说,万一黑耀以为攻打他们的是我们就不好了。”
  这时候马菱如果在场,一眼便能认出来,正在说话的正是之前跟他一起喝酒的骆荣。
  一阵沉默之后,刃开口问道:“小城主,现在怎么办,树林中的那帮人看起来不好惹,说不定是那里的兽人,他们之间的战争,我们掺和进去怕是要两边不讨好。”
  刃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了指上面,显然认为对方应该是上城的势力。
  束暗骂倒霉,他咬牙拍了拍车板:“我们来过这里已经留下了痕迹,现在不能走,先找个隐蔽的地方躲一躲,看看他们两族的战况,到时再做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