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满神使一行人带着骆束离开,雍神司眼皮微阖:“黑耀之城的事情,你们怎么看?”
  豹谈看了看神使豹凿与哥哥豹奚,眼珠子动了动,上前一步说道:“黑耀实力不弱,又与红豺有仇,我们不妨利用这一点。”
  雍神司淡淡“嗯”了一声。
  见雍神司神情不变,豹谈心下有数,继续说道:“黑耀借着清池城与上城交易,就表明了他们有归顺神殿的想法。既然如此,我们不如抢占先机,接引他们加入神殿。到时不论将他们收下,又或是让他们成为凌豹的附庸,都会成为我们的一大助力。”
  神使豹凿上前一步,弯腰说道:“根据稷城传来的消息,仓神司确实在去年带着万人队伍离开了上城,但至今仍未有他回归的消息,若黑耀人杀死了仓神司......”
  他皱了皱眉头:“神司大人,万骨大巫的事情才发生不久,神殿中许多人心中都有怒气,我担心他们会将怒火发泄在黑耀身上,我们这时掺和进黑耀的事情,怕是要沾一身浑水。”
  黑耀能战胜仓神司,确实是出乎了他们的预料,毕竟仓神司的队伍向来以善战著称,红豺族中的高阶战士更是不在少数。
  可即便如此,中央神殿的怒火,也绝不是一座城池可以承受的,一旦中央神殿决定征伐黑耀,那么等待他们的一定只有一个结局。
  雍神司指指一直沉默的豹奚:“你也说说。”
  豹奚略一沉吟,说道:“黑耀与万骨不同。黑耀与炽虎族一起攻打万骨,算得上是一件功劳。至于与仓神司的战争,完全是为了防御。况且他们至今不是神殿城池,不认识神司,不懂神殿规矩,都是可以开罪的理由。”
  豹奚望向主座的老者:“只不过......”
  只不过,这些理由是否有人愿意为黑耀辩解,以及说话人的身份,是否足以影响中央神殿的格局。
  这些条件,他们凌豹一族都再符合不过。
  而豹奚说的这些脱罪说辞,皆是正反都可说得通,他们凌豹一族将掌握主导,只要黑耀之城的掌权者不是傻子,他们就会知道如何做出抉择。
  雍神司抬眼看了看站得笔直的豹奚,没想到这个平时不算出众的孙子,脑袋里竟不是空的,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神使豹凿点头说道:“奚大人说得有理,可所有事情总要有个缘由,我们要是没有缘故地找上黑耀,怕是难以让他们信服。”
  豹谈瞅了豹凿一眼,这家伙待在爷爷身边,活得跟个老泥鳅一样。自己说的话他认同,豹奚说的话他也认同,两边谁也不得罪,真是让人讨厌。偏偏豹凿又是爷爷最信任的贴身神使,即便看他不顺眼,豹谈也只能忍着。
  “这还不简单,”不能让豹奚将所有风头抢走,豹谈高声说道,“那黑耀不是在找人吗,我现在就吩咐下去,让底下的城池寻人,到时我带着黑耀走失的族人亲自过去一趟,还怕他们不恭敬迎接吗?”
  “如此,就这么办吧。”雍神司满意点头,“谈已经是二级战士,确实更适合在外行走。这任务十分重要,凿,奚,你们两人要尽全力协助谈,让他尽早出发。”
  “是!”“是!”
  另一边,骆束跟着父母从满神使那里告辞,回到瑕夫人以前在中央神殿的住所。
  骆束虽然知道母亲的身份尊贵,可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回进入兽神之城,没想到自家竟然在兽神之城还有房子,整个人都有些亢奋。
  三人一进门便看到了堆在院子中的物资,一个奴隶上前说道:“城主,夫人,这是奚司侍大人派人送来的物资。”
  骆束挑剔地看着,啧啧嘴:“才这么点,要是让我自己卖,一定能得到这么两堆,三堆......”
  清池城主沉着脸,抬手让奴隶把院门关上。
  骆束不知情地继续N瑟:“不过没关系,大不了我再多跑两趟,母亲,等我有了更多物资,我一定帮您把这个院子修得更大更漂亮......哎哟!”
  骆束后脑勺被重重敲了一下,这感觉太熟悉,骆束连头都没回,撒丫子便往前跑:“打人啦,打人啦!”
  清池城主被气得头顶冒烟,追在骆束身后喊道:“你这个混账东西!你还有脸跑!给我按住他!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院中奴隶一个个垂着头离开,谁也没有上前。
  “母亲,救我啊!母亲!”
  瑕夫人在奴隶搬来的凳子上坐下,安然自若地整了整衣襟,微笑着看着像他跑来的骆束。
  骆束见到母亲这神情,心里拔凉,完了,母亲也生气了,父亲生气顶多就是一顿打,母亲生气才是真的可怕,这下他哪里还敢跑,一个蹲身便滑跪在了瑕夫人面前。
  骆束趴在瑕夫人膝头,垂死挣扎:“凭什么打我......”
  “凭什么打你?你不知道我凭什么打你?”清池城主拿着随手抄起的木棍追了上来,怒吼道,“你回家后,我是不是派人通知你,让你老实待在城中,不要外出?啊?我说的话你都装听不见是不是!”
  在发现骆束离开之后,清池城主和夫人便追了出来,想要把人拦回去。
  哪知道就差那么一步,骆束就被凌豹的人带走了,没办法,他们只能马不停蹄地继续追到兽神之城。
  别看外人平时都尊称骆束为“小城主”,可这名头在兽神之城,在神殿神司眼中,连个蝼蚁都不算,还好他们来得及时,不然会发生什么,他们简直不敢想。
  骆束才想起这一茬,他这一趟回城之后,将留给父亲弟妹的货物留下,只休息了一夜,便急匆匆地带人离开,那时是有一个奴隶拦着他不让他走来着,只是他着急到上城卖货,根本没把那奴隶的话往心里去。
  骆束咽了咽口水,小心抬头看向两人:“你们早就知道雍神司要抓我了。”
  看着自家幼崽敬佩的眼神,清池城主轻咳一声,把他们只是推断的事实吞回了肚子:“你知不知道你上一次带到上城的货物,在上城和中央神殿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克神司、肩神司甚至拽神司的仆人都曾来到清池打探消息,我正是为了你在招待他们,哪知道你竟敢趁着这个时间不听命令地跑了!”
  克神司、肩神司两人都是契城的神司,这两人与瑕夫人都是上一任大神司的弟子。其中肩神司的家族,更是百年前支持清池城建立的势力,可以说是与清池最为亲近的两个神司,他们的仆人到清池向父亲询问消息,是很平常的事情。
  倒是拽神司的出现让骆束有些意外,因为他是母亲母族唯一的在位神司,此时正在中央神殿任职。不过自从母亲下嫁父亲,放弃神殿神司位置之争后,母族人便与母亲断绝了往来,这还是近三十年来,骆束第一次见他们主动与清池示好。
  骆束不服:“这是好事啊,这正证明了我这买卖做得有意义,连您的母族都愿意与我们重新交好了。”
  “我从未与你们讲过我母族的事情,”瑕夫人叹息一声,抚摸着骆束的发顶说道,“当年我是主动离开神殿的,因为我察觉到了族中参与了我们这些小部族无法承受的大事。”
  无法承受的大事?
  骆束想到了什么,问道:“这大事,是否与当年仓神司借我们名义出使草原有关?”
  瑕夫人的神情很复杂,她的孩子很聪慧,但她却害怕这份聪慧害了他。
  “没错,当时还是神使的仓,带着......的神旨来到清池,要求我们帮忙,我们当时没有拒绝的权利。也正是自那次之后,我故意让母族对我失望,断绝与我们的来往,说起来,不过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逃避。”
  骆束追问道:“谁的旨意?母亲,他们当年到底要做什么?”
  瑕夫人浅笑摇头:“这些是要被深埋在地底的秘密,我的孩子,不要好奇,不要去寻求真相。知道得越多,危险就越大,我不希望我的孩子被搅入中央神殿的纷争。”
  清池城主扔掉木棍,走到伴侣身边,他从不认为伴侣是在逃避,相反,正是因为她的果断,才保护了他们的幼崽,保护了他们的城池。
  骆束不解:“可这些,与黑耀之城又有什么关系?”
  瑕夫人张开双手,闭上眼睛仰头深吸一口气:“我的孩子,任何风雨之前,都会出现不寻常的气息。”
  云层飘过,院子被一片阴影笼罩,盛夏之中,一阵带着凉意的风,吹得草木沙沙作响。
  “我闻到了不祥的气息,黑耀,很快变会成为风暴的中心。”
  骆束低着头,沉默许久,才出声说道:“母亲,父亲,兽人大陆已经干旱太久,几场不痛不痒的雪,无法滋养我们干涸的土地,我们需要一场痛痛快快的大雨。”
  骆束抬头郑重地看向两人:“靠近那场风暴,真的是错误吗?”
  清池城主眉头竖起:“你是清池未来的城主,你做的每一个选择,都可能让城池发生巨大的改变!”
  骆束挺直脊背,突然说道:“我告诉他们,仓神司可能逃走了,但只要他们稍加打探,就能发现仓神司已死,而且正是死在黑耀手中。”
  清池城主与瑕夫人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仓神司,竟然死了!
  这样的消息,无异会将黑耀推到风口浪尖。
  然而两人却同时意识到,以骆束对黑耀的态度,他绝不会多此一举做出对黑耀不利的事情。
  果然,骆束握了握拳头,说道:“红豺族不会轻易罢休,我已经将黑耀之城的位置告诉了雍神司,红豺和凌豹不会坐视另一族壮大......”
  两人呼吸同时一滞,骆束这一小小的举动,极有可能提前引发凌豹与红豺的战争。
  清池城主声音低沉得可怕:“你今天的所有作为,很可能会将你的城池,你的子民,推入无底的深渊。”
  骆束之前在雍神司面前透露消息,凭借得是他的直觉,但这一刻,在与他的父亲和母亲交谈之后,他却觉得自己的直觉没有错。
  骆束身体有些颤抖:“父亲,我们既然已经搅入了风暴之中,就冲进暴风的中心吧,那里才是最平静的地方,也是我们新生的地方。”
  骆覆望着骆束离去的背影,浑身肌肉紧绷。
  瑕夫人伸出白皙的手指,轻轻抚平骆覆皱起的眉头。
  “夫人。”
  瑕夫人笑着摇了摇头:“我们的幼崽,比我们的目光更锐利,比我们的信念更坚定,他不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合格的首领,合格的城主了。”
  柔和的声音在风中响起。
  “这一次,或许我们要依靠他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