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因为什么,”名叫牛去的老兽人叹了一口气，“看你们带着这么多物资，是准备迁徙到北荒吗？要是这样,我劝你们趁早离开吧。”
祁白给老兽人倒了一杯热水,示意他继续说。
牛去捧着竹杯，神情有些颓然：“也就是春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北荒突然来了一群伊狄荒原的兽人,他们到处抢掠,不少部落都遭了殃。”
“前些日子，我们额连部落也没能逃过,好不容易积攒下的过冬食物,全部都被他们抢了去。北荒这几年的日子......”老兽人哀叹一声,眼中一片湿润,“大家都是活过一天算一天，本来储存的食物就不够,更别说现在了。没办法,部落的战士们只能在寒冷的冬天外出狩猎。我老了,只能留在部落周围,尽量采集一些食物回去。”
“你们的部落这么强大,兽人这么强壮，别往前走了,赶紧离开这一片土地，”老兽人摇头，“听说浑戎的大部落,都迁走了好几个。”
牛去老兽人一股脑儿说了很多,但狼泽准确抓住了重点。
狼泽道：“勒力人前些日子才抢了你们部落,也就是说他们应该还没有走远,你能指出他们的方向吗？”
“你们......”牛去脸上满是错愕，“你们要去寻找勒力人？不对，我刚刚跟你们说他们部落的名字了吗？”
祁白笑道：“老人家，你们跟勒力人打过交道，那你们听说过北洲的黑耀之城吗？”
牛去愣了一下，直接蹦了起来：“黑耀！你们是黑耀之城！是与我们交易的队伍！”
黑耀军队此行的道路，正是商队西行的路线，云景和鼠由一路上与十几个部落进行了交易，也绘制了地图，只不过这地图太过简略，很多地名都没能准确标识出来。
祁白刚刚已经核对过，额连部落这个名字出现在交易名单中，额连部落所在的位置也与这里相差不多。
牛去激动地看着漫山遍野的篝火，此时再看，这哪里是迁徙的队伍，这队伍中竟一个幼崽和老人都没有，全部都是最强壮的角兽人战士。
牛去心中有一个猜测，但这猜测太过匪夷所思，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狼泽道：“我们来到北荒，正是要征讨这一支在浑戎和北荒作恶的部落，还北荒兽人平和的生活，所以你或者你部落中的人，不论谁拥有勒力族的消息，都务必要如实说出来。”
“知道！我知道！”牛去脸色涨红，手舞足蹈地说道，“这个我真的知道，他们来到额连的时候，我听到过他们的谈话，勒力人在沉水养他们的野兽！”
牛去乱糟糟的头发在风中摇曳，他激动地伸出手指：“这个方向走上十天，沉水就在那里。”
篝火劈啪作响，五军大将围坐在铺在地上的兽皮地图前。
牛去说的十天就是十个白天，从距离上来看已经到了浑戎和北荒的交接处，与祁白和狼泽之前分析的位置相差不多。
熊寒摩拳擦掌：“城主，派我作先锋，我第一个冲上去，一定把他们打得无法还手！”
牛朔不甘示弱：“城主！我也愿做先锋！”
狼泽见狼季有些迟疑，问道：“你与他们意见不同？”
狼季想了想，点头说道：“勒力部落人数众多，但按照额连人的说法估算，沉水边上的兽人怕是不足一万。”
他指了指浑戎：“我觉得他们的大部队，应该还在浑戎。”
“他们在浑戎，那不是更好！”熊寒道，“先把他们这一支队伍灭了，我们再继续向西进发，到了浑戎再将他们的大部队消灭。”
“别忘了勒力人是从北面进入北荒的，说不定他们在伊狄还有一支队伍，”狼季道，“一旦沉水的兽人突围出去，将消息通知了外面的兽人，我们就要面临浑戎和伊狄两波同时进攻的敌人，他们的人数很可能是我们的四倍甚至五倍，这样的包夹形势，对我们很不利。”
“比起这个，”云景摇头，她与勒力人交过手，她不觉得黑耀会输，“我更担心他们在得知我们将沉水的兽人击败后，会惧怕我们而不敢与我们战斗，到时他们分散逃入伊狄荒原，那么大的荒原，我们要到哪里去寻找他们？”
几人相互看看，也都有些头疼，他们千里迢迢来到北荒，若不能将勒力部落制服，就得不偿失了。
熊寒着急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倒是说出个办法来，难不成我们还能去告诉勒力人，我们就要攻打你们了，你快将所有族人聚集起来让我们打啊？”
“这有什么不行的。”
众人愣住，然后齐齐看向祁白。
可以看得出来，五将领这些年在狼泽身边的时间没有白费，他们对局势的分析已经有了各自的见解，若论带兵杀敌，祁白或许不如五人，可在行动部署上，祁白却能帮上大忙，毕竟他拥有的，可是华国老祖宗几千年传承下来的历史经验。
牛朔左右看看：“大祭司，您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祁白点头，“沉水的勒力人如果太少，我们就派人去给他们下一封战书，与他们约定好决战的时间。”
牛朔张了张嘴：“这......这样也行？”
兽人部落之间的战役，向来以突袭和围攻的战术为主，这是兽人们在狩猎中逐步摸索出来的经验，这样的作战方式能让兽人的兵力更集中，战斗的损失降低到最小，其存在并无不妥之处。
可战术到底是为了胜利，为了战争的目的而服务的。
黑耀这一次征战的原因，是彻底消除勒力对黑耀的威胁。
伊狄荒原地域广阔，其面积接近浑戎与北荒的总和，不管对方用的是什么方法，能将这样一大片荒原统一起来，建成一个人口几万人的巨型部落，绝不是一件易事。
从某种角度来看，祁白觉得那名为苍邪的勒力首领，也算得上是一个枭雄。
如果他不将主意打到黑耀头上，愿意老老实实在伊狄生活，黑耀甚至愿意与勒力交好通商，这么大一个部落需要的货物一定很多，赚谁的钱不是赚，祁白也懒得管他在伊狄做了什么。
况且有勒力部落的存在，北荒和浑戎的部落迟早要迁徙，黑耀一点都不介意收留他们。
但苍邪错就错在，他竟然狂妄到想要劫掠黑耀，也错在，他选在了这样一个风雨不定的时刻。
万骨和仓神司虽然已经被灭，但他们背后可能有更大的势力存在，这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红豺族。
以他们这几十年间在大陆上的所作所为，拥有如此多珍宝的黑耀之城，绝对会成为他们日夜垂涎的目标，更不用说黑耀还有巨风族与银月族，两族的存在就是那些打着“神血复苏”名义兽人的最好借口。
勒力部落本身并不足为惧，但它的存亡，他的参与，却可能影响局势的走向。
暗处的敌人防不胜防，黑耀自然不可能留下这样大的一个隐患。
而消除这一隐患的方法，绝不拘泥于杀死所有勒力人。
“我们的人不多，拉长战线对我们没有好处，单是分散的战俘我们便无法看管，最好的办法，就是能一次降住他们，”祁白道，“这样也可以避免百姓的伤亡。”
没错，这一场战役，黑耀不仅要胜，还要在尽可能保全勒力百姓的基础上胜利。
勒力部落劫掠的发展方式，就注定了它的绝大多数子民，都是强迫或半强迫加入的，这样的百姓对勒力部落能有多少归属感？
祁白觉得，与其在荒原上过朝不保夕的日子，还不如跟着他一起回去种地。
这也是黑耀军团在如此寒冷的季节，调动整座城池的力量，跨过整个北荒前来征伐勒力的最主要原因。
将威胁变为自己的战斗力，变为自己的臣民，这一场战役才算是真正有意义。
狼战道：“大祭司的方法很好，就怕那勒力首领不敢应战。”
“勒力人的抢夺与几个月前不同，”狼泽道，“他们将额连部落的食物全部抢走，就说明他们的食物缺口比想象中的要大，我们以食物为诱饵，以那苍犬人的狂妄，不怕他不应战。”
“当然，如果他们真的没有战斗的胆量。”狼泽目光微沉，“随时准备分路追击，不需要考虑伤亡，绝不能让他们的人再次汇集。”
“是！”
云景问道：“进入勒力的使者，要如何选择呢？”
使者是否能说服勒力首领，是开启决战最为关键的条件，这个人选决不能马虎，否则很可能适得其反。
狼季锤肩道：“城主，大祭司，我愿意前往。”
“兽人之间从未有过这样的出使，出使的使者，要做好付出生命的准备，”狼泽让狼季不必多说，“你们五个人，需要担负的不仅是自己，更是你们手下一千五百名将士的性命，指挥作战更为重要，你们五个都不能担任这个使者。”
他们五个不能去，城主和大祭司更不能屈尊担任使者的角色，那要派谁去才好呢？
“让我去！”
众人回头，就看到一个少年站在不远处。
“凛，”狼战皱眉，“这些不是你该听的。”
“我没有偷听，”狼凛直直望向狼泽，“是熊风千夫长让我来给城主和大祭司传话，那个额连人带着一个角兽人来到了营地。”
狼泽点头：“知道了，让他把人带过来。”
“让我去做这个使者。”
狼凛倔强地站在那里：“我是黑耀城主的弟弟，由我出使，既能表明黑耀谈判的决心，也能展现黑耀对勒力的重视，没有谁比我更适合担任这个使者了。”
狼泽终于回头，看着这个他父亲弟弟的儿子。
这一年来，狼凛都与狼钥姑姑生活在一起，少年人的脸上，看不到在万骨时的娇气，也看不到母亲离世时的空洞，他眼中有对狼泽的畏惧和恐慌，更有责任与坚持，像是一块沉入水底的玉石，在水波中颤动又沉静。
“你不怕死吗？”
狼凛坚定摇头：“我不怕。”
狼泽收回目光，淡淡道：“可以，你再挑两个人，跟你一起去。”
“谢谢城主！”狼凛露出笑容，像是怕狼泽会反悔一般，连忙向远处跑去，几人依稀能够听到他的声音，“城主让你们过去......”
牛去带来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角兽人：“城主大人，大祭司大人，这是牛延，是我们额连部落中最年轻强壮的勇士，他听说黑耀战士要征讨勒力，主动过来，想要为大人们带路。”
狼泽不置可否，反而看向老兽人牛去：“接下来的时间，看好你们的族人。”
牛延感受到了狼泽的警告，他单膝跪地，严肃道：“我憎恨勒力人，追踪过他们的营地，只可惜我的能力弱小，无法亲手杀死他们，黑耀城主，请信任忠诚的额连兽人。”
狼泽望着他恳求的目光，最终点头说道：“你可以留下，但必须听从命令。”
牛延低头：“愿听黑耀城主命令。”
沉水之畔。
“呼和，呼和。”
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兽人，手里拿着兽皮条，嘴里高声念叨着，将一群蛮牛赶到河边喝水。
说来也是奇怪，向来以脾气暴躁出名的蛮牛，竟只是不耐烦地甩了甩尾巴，没有向驱赶他的兽人尥蹶子。
等蛮牛都低头喝起水，那年轻兽人才将兽皮条插在腰间，跑到一棵树下。
“邪，你怎么还在看这个东西啊？就那么有趣吗？”
苍邪半躺在矮树上，眼皮都没抬一下：“你懂什么。”说完，便将带着铁箭头的箭矢收入怀中。
“翼他们回来了？”
“回来了，”苍趸在树根下坐下，“赤他们正在收拾战利品呢。”
“嗯。”
苍趸拔着地上的枯草，有些郁闷地说道：“邪，北荒这里的部落太穷了，我们为什么不留在浑戎啊？”
“部落里的那些兽人又在埋怨分得食物不够，我听到好多人想要回伊狄，邪，我们不能回伊狄吗？”
“回伊狄也好，这里的草场也太少了，兽群也要吃不饱了，它们吃不饱就会乱发脾气。”
“邪，邪？邪？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你是不是睡着了？”
“闭嘴。”
“邪！邪！”
苍邪坐起身，沉声道：“我让你闭嘴。”
苍趸无辜地眨眨眼，用手指了指远处跑来的人影：“不是我......”
这时，扎着麻花辫的亚兽人也到了两人近前，喘着粗气说道：“邪！部落里来人了，他们说......他们说他们是黑耀之城的使者。”
苍邪眉头竖起：“黑耀？”
简陋的帐篷，泥泞的道路，恶臭的空气，邋遢围聚的兽人。
三个穿着干净兽皮袍的兽人，在这样的环境中显得分外显眼。
苍邪一踏入部落，就见到了这三个人，尤其是站在右后方那个他无比眼熟的苍白小脸。
“首领！”“首领！”
三人身侧，几个颇有威势的头领纷纷向苍邪行礼。
“黑耀之城的人，”苍邪暗金的眸子闪了闪，“你们竟然不怕死地踏入我的领地。”
使团的人选，除了狼凛之外，还有鼠由与狼垲，两人都是主动加入的。鼠由是唯一一个与勒力首领说过话的兽人，有他出面更能让苍邪信服，狼垲则是放心不下狼凛，主动要求一同前往保护两人。
狼凛抬了抬下巴：“他就是勒力部落的首领苍邪？”
虽然是在问身后的鼠由，但狼凛的声音，却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听到。
鼠由像是看不到周围兽人的目光，恭敬回复道：“是的，他就是勒力首领苍邪。”
狼凛这才对苍邪微微躬身，算是行了一个礼：“苍邪首领，我是黑耀的使者，不请我们到帐篷内吗？”
苍邪定定看了三人几眼，嗤笑一声：“请吧。”
几个角兽人拉开帐篷门帘，苍邪径直走向铺着兽皮的主座，他大喇喇地坐下，撑着下巴说道：“黑耀的使者，说出你们到来的理由？”
狼凛从怀中拿出一张兽皮，将兽皮摊开说道：“苍邪首领，城主与大祭司爱惜你的能力，特命我来招降你，若你愿意带着勒力部落的部众加入黑耀之城，可以认命你为黑耀万夫长，赐予你房屋与财物。”
“黑耀还带来了一万人十天的食物，只要你投降，这些食物便会送到你们手上，你们成为黑耀的附庸，听从黑耀的安排，以后城主和大祭司还会降下更多赏赐。”
狼凛将手中兽皮重新卷好：“这是招降书。”
鼠由接过兽皮，双手递到苍邪面前。
苍邪随意将兽皮拨弄开，只看了一眼，便像是见到了什么笑话一般，肩膀止不住颤抖起来。
苍邪这一笑，原本站在帐篷两侧露出贪婪神色的几个头领，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狼凛正色道：“你们笑什么？”
“好笑，太好笑了。”
苍邪笑了半晌，才抬起眼，暗金色的瞳孔如同野兽一般：“浑戎北荒是我的草场，落日之城是我的地窖，你们黑耀之城，拿什么让我投降，不如让你们的城主和大祭司归降我，我赐予他们领土与食物吧！”
苍邪语毕，下手的几个头领又哄笑起来。
狼凛抬头与鼠由对视一眼，鼠由冲他微微点头。
“苍邪，”狼凛大声斥责道，“你竟敢冒犯城主和大祭司，黑耀之城定不能纵容你们的无礼。”
“十天后，黑耀大军将踏平沉水，你敢不敢与我们一战！”
苍邪目光阴沉下来，帐篷内瞬间寂静一片。
早在决定出使勒力，三人就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此时即便面对苍邪骇人的目光，依旧面不改色。
“想战便战，何必要等到十天之后。”
鼠由冷哼一声：“这十天时间，是留给你们逃跑用的，你们若是怕了，尽管逃跑。”
一脸上带着刀疤的兽人统领怒道：“你说什么！”
“十天就十天。”
苍邪站起身：“回去告诉你们城主和大祭司，让他们收好我的食物，十天之后，我要去取回我自己的东西。”
“我们走！”
“等等。”
三人身形一顿，这个勒力首领阴晴不定，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苍邪大步向前，一手捏住了鼠由的下巴：“也告诉你们的城主和大祭司，正是冬天了，我会去把你们的亚兽人都抢来，让他们成为勒力战士的伴侣，为勒力战士生育幼崽！”
鼠由一把拍下苍邪的手：“永远都不可能！”
说完，便跟在狼凛和狼垲身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帐篷。
“首领！他们真有那么多食物？”
“城池果然比部落要富饶，首领，我们去抢他们的城池！”
只有刀疤首领依旧愤愤：“首领，那亚兽人竟敢这样跟您说话，我去把他们都杀了！”
苍邪看着晃动的帐篷，冷笑一声：“让他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