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神司眼神痴迷地看着祁白:“神子大人,您是兽人大陆新的太阳,您的光辉将照耀在兽人大陆的每一片土地上,您就是我们新的信仰!”
  苍老喑哑的声音越来越激动,他挣开木迦的手,颤巍巍地想要下地跪拜。
  祁白看着不过短短几个月,就干枯的如同一具骷髅,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的大神司,开口说道:“您这身体还是别折腾了。”
  原本行动不便的大神司,听到祁白的话,像是立刻获得了无穷的力量,他双目炯炯有神,深吸一口气,显然是又酝酿出了新的一轮赞美。
  祁白连忙制止,对木迦和豹奚说道:“还是先找医者过来看看吧。”
  常年卧床的人最忌情绪大起大落,尤其是大神司这样突然亢奋起来,祁白真担心他一个不小心就背过气去。
  木迦再次看向大神司,果然,祁白一开口,大神司再也没有反对的意见。
  豹奚收回架在豺幕脖子上的手,冷冷看了他一眼,才朝殿外走去。
  豺幕大口喘着气:“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兽神之城!”
  “这很难猜吗?我们当然是战胜了红豺的黑耀人。”祁白歪了歪头,补充道,“对了,草原上的豪熊、剑虎和葛悍,也都是你的人吧?”
  “他们也全部败在了我的手下。”
  “怎么可能!”豺幕踉跄着爬起来,“草原有三万大军,罔又从稷城调来了四万战士,你们与仓的一万战士交手都损失惨重,怎么可能敌得过我的大军!”
  “损失惨重?”祁白冷笑一声,“看来你的人没有对你说过实话啊。”喁稀狻
  豺幕眼神阴沉,那几个逃回来的兽人说了谎!
  祁白对这个结果倒是并不意外,不说谎,难道要说他们被黑耀打得没有还手的余地吗,这么说怕不是嫌自己的命长。
  当然最重要的是,黑耀这几年的成长,早就超越了所有人的想象,以从前的判断来对上如今的黑耀,等待他们的永远都只有死亡。
  木迦抬了抬眼皮。
  没想到豺幕在地牢里二十多年,竟然还能操控神司的选举,豺覃和豺鬯还以为他们找到了豺幕做垫背,却不知道他们自始至终都是在为他人作嫁衣。
  木迦想起他们进殿前豺幕的所作所为,眯着眼睛补刀道:“不过,豺覃已经死得连骨头渣子都找不到了,他应该不会介意你的利用了。”
  听到木迦对祁白所说的确认,豺幕勉强维持得镇定裂开了一大道口子。
  他算计了一辈子,没想到到头来竟功亏一篑,他不甘心!
  “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兽人大陆上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存在,这样的城池又怎么会毫无预兆地凭空出现。
  “毫无预兆?”祁白的声音沉了下去,一字一句道,“黑耀之城能有今天,‘多亏’了你啊。”
  “你说什么?”
  “你不知道?”
  狼泽走到豺幕面前,声音冰冷无比。
  “二十六年前,因为发现你们行径而被杀害的豹屿,正是黑耀大祭司的父亲。”
  “十六年前,被你们屠戮亲族而成为奴隶的银月幼崽,就是我,黑耀的城主狼泽。”
  看着豺幕灰白的脸色,狼泽冷冷道:“现在想起来了吗?”
  “是你们,竟然是你们,”豺幕死死看着祁白和狼泽的脸,胸口剧烈起伏,“当初就不该留下你们这些祸根,你们悔了我的计划,你们都该死!”
  “你们......”豺幕指着大神司和木迦,“你们串通一气!”
  大神司嗤笑一声:“豺幕,我早就说过,兽神没有抛弃我们,神子已经降世,你这个渎神者,不论活着还是死后,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没有神子,没有兽神!”豺幕不甘心,“这些话,你拿去欺骗外面的城池和兽人就罢了,可你休想骗我!”
  “千年了,五族大战的时候他没有出现过,先灵被灭的时候他也没有出现过,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兽神,什么祈神大朝会的神光,不过都是你们弄出来的把戏!”
  祁白看着豺幕冷笑一声:“如果真的没有神明,你的三级战士豺罔,怎么会被一击致死?”
  豺幕瞳孔皱缩:那样的力量,怎么可能存在!
  渎神者,渎神者......
  “噗!”
  一口鲜血从豺幕口中喷出,他惊恐地踉跄两步,整个人向前倒去,重重摔在了被他砸碎的石头棋盘上。
  狼泽蹲在豺幕身前,半晌,沉声道:“死了。”
  祁白皱眉,竟然就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他了。
  大神司并不在乎豺幕的死活,他只是狂热地看着祁白:“神子大人,您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是不是代表您愿意回归神殿,我现在就召集十二神司会议,将大神司之位归还给您!”
  木迦站在大神司身边,闻言默默垂头。
  祁白将一切看在眼中:“大神司之前曾见过我,那时您怎么没有当面与我道明?”
  祁白并没有把话说死。
  豺幕死前说祈神大朝会的异象是神殿的手段,可祁白却不这么认为。
  毕竟他确确实实在那光幕之后,看到了像是另一个空间的存在,那力量太过强大,说成是神明的力量也不为过。
  正是因为这样,祁白现在也拿不准,神殿到底是浪得虚名还是有真本事,一旦他们真的掌握些什么,即便不能呼风唤雨,但只要能探查到灵魂的异样,就会发现他根本不是所谓的神子,而是一抹来自蓝星的孤魂。
  更不用说,祁白根本不想承认神子,这个只会带来更多灾祸的身份。
  “您就是神子,”大神司急道,“是我将您召唤而来,我能感受到您的气息。”
  狼泽道:“什么意思?说清楚。”
  “咳咳......”大神司坐直身体,虔诚地说了一句简直可以让豺幕诈尸的事情。
  “我们木香一族是祈灵的后裔。”
  圣城山之巅,中央神殿的掌权者,是神血族的后裔。
  兽神之城七大家族踏遍整个兽人大陆,都想要找到的神血族,竟然一直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甚至接受着他们的顶礼膜拜。
  祁白心道果然如此。
  苍羲的骨铃早就提醒了他们,神殿之中有神血的存在,没想到那个人竟然真的是大神司。
  随着大神司地讲述,那段过往终于被揭开。
  那是百年之前的事情了。
  木香族作为逃过神血五族混战的族裔,拥有的神血力量本就不多,祈灵族掌握的与神灵沟通和祈求神灵降世的能力,他们仅仅保留了后者。
  当然木香人自己知道,被请求依附在自己身上的,并不是兽神本人,而是另外一些拥有神力的神明。
  因为感受过神灵力量的强大,所以木香一族一直都是神明最坚实的拥趸。
  可惜,经历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传承,木香人渐渐发现,他们血脉里的神血之力在不断衰弱,从前部落中有一多半兽人可以觉醒血脉,而到百年之前竟要几年十几年才会出现一名觉醒者。
  祸不单行,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察觉到了神殿搜寻神血族群的行动。
  已入绝境的木香族长,决定冒险使用祈灵的“引神阵术”。
  木香的引神阵术,就是在圣山之巅,用布阵者的生息指引神灵,弥补血脉力量的不足。
  他们自知以他们的能力,不可能让兽神重新降世,不过几百年来的祈神经历告诉他们,兽神身边还有其他神灵的存在。
  木香要倾尽全族,唤回一个拥有神力的神子,他们坚信拥有兽神血脉的神子,一定能与神灵共鸣,让兽神重新降临,兽人大陆便能重新回到兽神时代,回到五族统治的神血时代。
  为此,他们一步步接近兽神之城,逐渐成为七大家族之外的新兴圣城势力,直到这个时候,他们的计划才终于得以实施。
  “神子的力量十分强大,要让神子顺利降生,除了阵术,我们还需要关键的一步。”
  一具完美的,可以容纳神子灵魂的容器。
  这具身体必须是被最虔诚的信徒孕育而出,他/她的父母必须将身心完全奉献给神灵,只有这样他/她才会在还未出生时,便获得远超普通幼崽的强壮体魄,以确保他们能承受神灵的强大灵魂。
  然而,这还只是最容易达成的条件,因为如果这个幼崽没有得到神灵的垂怜,那么他/她就是一件失败的试验品。
  祁白只觉后背一阵凉意,有些不适地向后退了退,直到退到狼泽身边才算缓和了一些。
  所谓的“将身心奉献给神灵”,其实就是献祭这些幼崽的父母。
  但大神司自己也说了,哪怕是他们拥有神血的木香一族,也要几年十几年才会出现一个觉醒者,照这个献祭法,不用两年他们的族人就得全灭。
  木香人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这些被“奉献”的兽人,只有一小部分是木香人,其他的,全部都是他们从大陆各处找到的,血脉特殊的兽人。
  木香族从小将这些兽人养在身边,不断给他们灌输孕育“神子”是一件了不起,值得骄傲的事,这些兽人长期被洗脑,再加上生活在封闭的环境下,根本不会察觉到任何古怪,直到他们成年顺利生下幼崽,便会自愿死去。
  这妥妥地就是邪教。
  怪不得祁白觉得大神司的神情总是怪怪的,如今看来,这大神司就是一个狂热的邪教信徒。
  杀死父母,用活人生气指引,这得亏他们没有成功,不然怕不是要召唤下来一个邪神。
  见祁白神色不对,狼泽在身后用手撑住祁白:“豹屿,他是被你们挑选的孩子?”
  大神司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豹屿是凌豹族中的异类,他留在凌豹族只有死路一条,我的老师将他带到了梦乡,让他与我们一起长大。”
  “豹屿的身体能够承受祈灵之术是一个意外之喜,我的老师是神血觉醒者,他用祈灵术帮助豹屿修行,豹屿也因此成为了我们这些孩子中成长最快的一个。”
  狼泽皱眉:“你们?”
  “我是木香族中被选中的幼崽,从小便生活在梦乡,”大神司不无遗憾地说道,“只是在十五岁那年,我成为了觉醒者。”
  他也是木香族那十年中唯一一个觉醒神血的兽人,木香族长自然不可能让他继续孕育神子,而是让他与其他觉醒者一起学习祈灵之术。
  大神司自我说服道:“虽然我没能孕育神子,可我依旧可以为神司付出生命!”
  二十多年前,木惟成为了木香一族在神殿的神司,当时已经成为三级战士的豹屿也回到了兽神之城。
  只不过木香族长并没有让豹屿跟随木惟,而是让他回到了凌豹族,希望借此增加木香在凌豹族的影响。
  可偏巧就在这个时候,红豺重启了多年之前的“神血复苏”计划,并邀请了其他六族。
  木香人发现了其中的反常,豹屿便主动提出让他加入这个计划。
  豹屿作为凌豹族的异类,他的处境整个兽人之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哪怕凌豹族向外表现出对豹屿的重视,但究竟是怎样谁也不清楚。
  对于豹屿的投诚,红豺人几乎没怎么怀疑便相信了,很顺利地便被选中成为执行任务的九神使之一。
  “照你这么说,”狼泽质疑道,“豹屿没有被选中,他的幼崽怎么会成为神子?”
  “他虽然不是被选中的兽人,”大神司对狼泽的质疑反应激烈,“但他对神灵无比虔诚!”
  “一定是他死前的信仰力量,打动了神子,神子才选中了他的幼崽!”
  “一定是这样的,”大神司伸出枯槁的双手,目光炽热地看着祁白,“您看呐,我的身体就是最好的证明,您就是我们的神子!”
  狼泽温暖的体温从后背传至四肢,祁白的身体终于不再那么冰凉,他闭了闭眼睛,开口说道:“豺幕有一点说的不错。”
  “神灵或许真的离开了兽人大陆。”
  木迦猛地抬头,看向站在大殿中央的祁白。
  “不可能!神灵怎么会抛弃我们!”
  祁白没有理会大神司的疯狂。
  “祈神大朝会那一天,”祁白道,“我看到了神光之后的领域。”
  大神司的声音戛然而止,一脸期待地看着祁白。
  圣山之上的神光,每十年出现一次,已经出现了近千年,可从来都没有兽人,哪怕是霸占圣城山数百年的先灵一族,都从未见过神光之后的样子。
  “神光之后,是众神之境。”
  众神之境,是祁白对那一片虚无的称呼,那样像是骤然轰塌又像是亘古如此的,强大到吞噬又排斥一切的领域,恐怕也只有“神明”才能停留。
  而五族血脉的根源,甚至是他的出现,都与那里脱不开关系,否则他不可能感受到五族的存在。
  大神司的呼吸几乎停滞,然而祁白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众神之境,没有神灵的踪迹,那里是一片虚无,任何兽人都不能靠近。”
  木迦喃喃道:“你说的是真的?”
  祁白点头,看着这个同样因为“引神计划”从小便失去双亲的兽人,他实话实说道:“从那里离开后,我便陷入了昏迷,或许是因为我曾经经过那里,才没有被那里的力量吞噬。”
  祁白所说的,都是他亲眼见到亲身经历过的事情。
  可那表象之下究竟还有什么,那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他不知道也不会胡乱猜测。
  但别人会不会被误导,世人的想象会不会出现偏差,就不是他的责任了。
  他只知道,木香族的“引神计划”与红豺族的“神血复苏”没有区别,都同样的残忍,都同样应该永远消失。
  大神司的精神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可他尤不死心地说道:“您是众神之境的最后一位神灵,您一定能拯救我们,对吗?”
  “神灵的时代早已落幕。兽人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狼泽捏了捏祁白的脸颊,轻声问道:“你这么盯着食物看,就能填饱肚子吗?”
  从大神司殿离开,祁白就有些打蔫,木香一族的事情实在很难不让他在意。
  “你说我,真的是被木香人召唤而来的吗?”祁白有些局促地将拳头放在膝盖上,“我是不是霸占了猫白的身体。”
  狼泽将祁白的手放在手心,将他蜷缩的手指慢慢舒展开,最后与他十指相扣。
  “我不管你是怎么来到了这里,我只知道,你是我要守护的人。”
  祁白感觉鼻头酸酸的,连忙低下头。
  “如果你的到来真的是因为木香,那么我会感谢他们,”狼泽用另一只手托起祁白的脸颊,“哪怕他们的做法错了一万次,但将你送到我的身边,就抵过了一切。”
  祁白模糊的视线里,狼泽逐渐靠近的脸是那么清晰。
  他微微闭上眼睛,回应着狼泽小心翼翼地亲吻。
  不管那里是能量乱流,又或许真的是神灵曾经休憩过的地方,也都与他无关了。
  他不过是一个平凡的蓝星人,一个阴差阳错落入这里的灵魂。
  一个不再孤单的灵魂。
  流水潺潺,暖风徐徐。
  祁白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狼泽坚实的胸膛。
  他贱兮兮地上手去摸,听说肌肉放松的时候是软的,可狼泽这胸肌怎么睡觉的时候也这么好看,是不是在梦里也臭美呢。
  才摸了两把,就听到了头顶的轻笑声,狼泽凑到祁白耳边,小声说道:“等离开兽神之城,我们在大家休息的时候找一块合适的地方......”
  祁白一把推开狼泽,一个蹬腿坐起身来:“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他多么正经一祭司,绝不会做那么荒唐......嗯......听起来挺有意思......个鬼啊!
  打住打住,不能再细想了。
  祁白跳下床,扒拉出他的祭司袍开始往身上套。
  今天他们还有正经事呢。
  狼泽看着一扫阴霾,重新生龙活虎的祁白,压了压嘴角才坐起身。
  中央神殿第二层的会议大殿内,三三两两地站着十几个穿着神袍的兽人。
  祁白和狼泽才一现身,原本正在交谈的众人霎时安静下来。
  木迦落下正在与他交谈的兽人,走到祁白和狼泽身边:“除了覃神司,神殿中剩下的十一位神司都到齐了。”
  大殿内并没有大神司的身影,这也正常,他和狼泽昨天离开的时候,大神司的状况就不太好,到这里来参加会议,还是太过勉强了。
  要是放在平时,祁白可能还会关心一两句,可现在他却没有这个心情。
  既然木迦出现在这里,态度还颇为从容,想来大神司的身体就算差也差不到哪儿去,至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祁白随意地点点头:“那便开始吧。”
  十一个神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谁也没有说什么,沉默着做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中央神殿第二层的会议大殿,是神殿神司的议事大厅,位于大殿中央的长桌,共有十三个座位。
  其中大神司的席位在长桌尽头的主座,其他十二个神司坐席依次在长桌的两侧。
  此时长桌前空出了两个位置。
  一个位置属于死去的覃神司,一个则是木迦身侧的主座。
  木迦虽然代表大神司参与会议,但他毕竟还是神使,此时便只能站在大神司的座位旁边。
  祁白似笑非笑地看了木迦一眼。
  这就有些问题了。
  明明是为了黑耀而召集的会议,但这大殿之中,竟然没有祁白和狼泽的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