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雾缭绕的清晨,天色呈现出一种鸭蛋青的颜色,有些沉闷暗淡。
  裴府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府里的奴仆进进出出,将行装一件件放到马车上,而立在大门处的尤氏则紧紧地抓着自己女儿的手,始终舍不得放开,“湘湘,苏家长房都倒了,苏云添已经下狱了,你这个时候还回苏家做什么?”
  裴湘仍有些泛白的唇微弯出一个弧度,按下母亲的手,或听马车声渐近,她一抬头便望见一行宫娥宦官与百名东宫侍卫簇拥着一驾凤纹鎏金马车而来。
  车顶竟还坐着个抱剑的青年,嘴上叼着个狗尾巴草,随着车驾摇摇晃晃地渐渐近了。
  马车才一停下,那俊秀青年便起身自车顶轻轻松松地飞身下来。
  一名侍女从车内掀开帘子出来,随即便有人摆上马凳,那车内身着紫棠色大袖袍的年轻姑娘弯腰出来,她鬓边的鲛珠步摇便随之颤动。
  尤氏和裴湘见她走上阶来,便弯腰行礼。
  随即裴湘抬首,看向那才将将松开衣裙的姑娘,“臣女听闻太子妃之前出宫,在潜鳞山下便遭遇了一场刺杀,你何必冒险来送臣女这一趟?”
  “我是代太子来的。”
  戚寸心朝她笑了一下,“何况我来的是舅舅府里,涤神乡的人也在,没几个人敢在这条街上动手,就是有,”
  戚寸心说着,回头看向那抱剑的青年,“我二百五十哥也很厉害的,他的剑在兵器谱上也是前二十名内。”
  “二百五十哥?”
  裴湘只觉得这个称呼实在令人难以忽视。
  “我师门里有三百九十五个哥哥姐姐,他排行第二百五十。”戚寸心解释道。
  “……看来周先生这些年游历江湖倒是让九重楼变得人丁兴旺了,”裴湘一张冷淡的面容不□□露出几分异色,“如此看来,你倒也不算得是他唯一的学生。”
  石鸾山庄与九重楼的关系外面人如今还不知道,戚寸心听着裴湘这话,也不反驳,只是道:“你的身体还很虚弱,为什么要急着回新络?”
  “苏家的长房倒了,可苏家的那点家业,二房和三房还在争着呢。”裴湘没上什么妆粉,面色苍白,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但眉宇间仍有一股子柔韧,她扯了扯唇,“我若不回去,任由那两房自杀自斗,怕是用不着关家寨的人使什么手段,苏家就倒了。”
  “苏家倒不倒本该与我无关了,”裴湘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年纪比她还要小上几岁的姑娘,“可小婶婶不会不知道,潜鳞山下针对你的那场刺杀里,那个新络的关浮波若真是二皇子的人,那么你觉得,他是用什么和关浮波做的交易?”
  “我之前不知道,但连上他将新络巡抚蒋瑞惩办的这件事,一切就说得通了,关家寨在新络日渐势大,却在朝中无人,可苏家不一样,苏家有了蒋瑞,关家寨就很难在新络一家独大。”
  戚寸心迎着她的目光,“如果苏家倒了,新络就是关家寨的,也会是二皇子的。”
  关家寨的财力与在江湖中的人力如果归了谢詹泽,那么这就无疑更让他于无形之中增添一股助力。
  “大小姐是为裴家,为太子回去的。”戚寸心忍不住打量她越发羸弱清瘦的身形,心中百味杂陈。
  “太子妃错了,臣女只为裴家。”
  裴湘一笑,眉眼风姿无限,最终她深深地看了一眼戚寸心,“你我都该庆幸,太子身体里流的血,有一半是我裴家的。”
  因为有这一半裴家人的血,因为他十一岁时被送至北魏做了一枚废棋,即便是恨谢氏,裴湘也总无法纯粹地去恨谢缈。
  何况如今,裴家的未来都维系于太子一身。
  “裴湘。”
  在裴湘松开尤氏的手,转身步下阶梯朝马车走去时,戚寸心忽然唤她一声。
  裴湘闻声回头,于这缭绕寒雾间,她亲眼得见阶上那身着紫棠色银线凤纹大袖袍的年轻姑娘忽而拱手朝她行礼。
  “太子妃这是做什么?”裴湘一双妙目神光微闪。
  “方才向你行礼的,不是太子妃,仅是我自己。”
  戚寸心走下阶梯,将衣袖里的一样东西塞入她手里,说,“若不论亲戚辈分这一层,我原该唤你一声姐姐。”
  “以前,我有的时候也会想,我姑母在北魏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如我祖父和父亲临终前所期望那样,放下一切,去找她所爱的人,过她自己的生活,可她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呢?我总是想,如果她当初不那么固执,是不是她现在也能好好地活着……”
  戚寸心说着,抿唇笑了一下,“可固执的人就是这样,不肯要眼前的苟且,一定要为了一件事而付出一切,像蜡烛一样,只管燃烧,不要后路。”
  “湘湘高义,如我姑母一般,同样令我敬佩。”她指了指裴湘手里的东西,“可我希望湘湘能够好好地活着,这个东西是我求先生给我的,是一个银镯,上面有机关,要是遇到危险了,你按一下,它就能保护你。”
  天空中不知何时又开始飘雪,细碎的雪花落在她乌黑的发鬓,顷刻融化,她看着眼前这形容消瘦,眉宇英气犹在的年轻女子,说,“我和太子,在月童等你回来。”
  裴湘也许是第一次如此细致地打量眼前的姑娘,似乎是怎么样都没料到她会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间,她捏着手里的木盒,半晌目光停在戚寸心脸上,说,“周先生收你做他的学生,没收错。”
  “多谢。”
  她朝戚寸心轻轻颔首,随即便被身旁的侍女扶着上了马车。
  这辆从新络来的马车原本载了一对夫妇,而再回去时,便只剩一名丧夫的未亡人,还有一具棺木。
  裴府内凄清寂冷,太傅裴寄清前两日受了风寒,这些天正咳嗽不断,他在圆窗前坐着,身披一件绒毛披风,端着一碗热茶,却迟迟不喝,只是偏着头去看圆窗外一庭雪落,松枝凝霜。
  “舅舅怎么不去送湘湘?”
  戚寸心走进门来,子意便在一旁替她解下披风。
  “寸心啊,来坐。”
  裴寄清咳嗽两声,面上露出点笑容,拿起竹提勺来,要替戚寸心舀热茶汤。
  “我来吧舅舅。”戚寸心挽起衣袖,接了竹提勺,自己舀了一碗茶。
  风炉里火星子四溅,上面的茶汤沸腾,热雾氤氲,裴寄清抿了口茶,咳嗽才好些,“因为南亭的事,湘湘还在怨我,她不想我送,这临了,我也不想给她添堵。”
  “你没劝她留下吧?”
  裴寄清忽然又道。
  戚寸心摇头,“我来这一趟,原本是打算劝她的,我觉得她为了裴家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如今还要为了裴家和我夫君再度回到新络……这对她十分不公平,可是一见她,我看着她,就知道她不会留下。”
  “她回去,不单是对我裴家有好处,对太子也是百利无害。”裴寄清将一旁矮几上的茶点拿过来,放到戚寸心面前。
  戚寸心拿起淡绿的茶点咬了一口,“我知道,可我不想她那么做,我夫君也不会用她的牺牲来换与二皇子的一时输赢。”
  裴寄清闻言,眼底笑痕更深,他点了点头,“你跟着周靖丰,的确更理得清楚这些事了。”
  “可这虽是一时的输赢,但它会不会影响到之后的局势这又有谁能说得清?”朦胧天光里,裴寄清满头华发,尚有几分憔悴,“你不劝湘湘是对的,她就不是个听劝的人,这件事我原也不同意她回去,可她一定要和我闹,甚至搬出了南亭的事……她像她爹一样坚韧,但脾气却比他爹要大许多。”
  他双指捏了捏鼻梁,想起昨夜硬要在他面前为苏云照一身缟素的孙女儿,想起她泛着泪花的眼睛一横,说,“当初是我一意孤行硬要嫁给苏云照的,如今这苦果我吃得,也咽得,我若不回新络,苏家没了,称心的是谁?祖父,我裴湘没道理白白让人算计了去,这口气即便您咽得下,我也咽不下!”
  裴寄清叹了口气:“你也不必担心她,她聪慧,自小也要强,若要论起心计来,苏家那两房的人都是不够看的,只不过她从前不同他们计较罢了,这一趟回去,我还派了涤神乡的人一路随行跟着她,她啊,厉害着呢。”
  可戚寸心捧着温热的茶碗,于这热雾里看着对面这个已经须发皆白,尽显老态,却一身衣装齐整,尽显清贵的老者,她心中颇多感慨,却一时难以付诸言语。
  “为了您眼中的家国,舅舅踽踽独行走到如今,可有后悔过?”她轻声问。
  这问题也许有些意思,裴寄清稍稍挑眉,倒也思虑了片刻,才笑着答:“若说犹豫,怀疑,这些是常有的,但我唯独没有后悔过。”
  或是想起如今教授她的那位先生,他面上笑意更甚,“想来周靖丰在你面前没少数落我,说我一根筋,说我愚忠是不是?”
  戚寸心忙摇头,“没有,先生没说过。”
  “我可不信那老家伙逮着机会能不说我的不是。”裴寄清捋着胡须,面上的笑意又收敛许多,神情变得肃正了些,“我这大半生诸般行止不是为谢氏王朝,而是为汉家天下,皇位上坐的人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不能收复我汉家失地,将伊赫人赶出中原。”
  “我走的每一步都没有退路,我已经到了今天了,我早就不能后悔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裴寄清若有所思一般,看着戚寸心,“周靖丰以为他与我分道扬镳,殊不知,那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罢了,他不能后悔,只有逃避。”
  “不论这条道的尽头到底是永夜还是晨光,我总要一直走下去,才能得见。”
  “寸心怕是也如你那先生一般觉得我是个痴人。”
  裴寄清说罢,抬眼去瞧对面的小姑娘,面上又添了些笑意。
  这原也只是他的一句玩笑话,却不想那小姑娘竟十分认真地摇头,随后她捧着茶碗,如同敬酒一般轻轻碰了一下他手中的杯盏。
  她端着茶碗的动作非常端正,脊背直挺,又朝他轻轻颔首行礼,“舅舅所愿,亦是我心中所求。”
  “宁为汉家臣,不做蛮夷奴。”
  此间天光冲淡了满庭缭绕的寒雾,照着她白皙的面颊,明净的眉眼,“舅舅清正高义,能和舅舅成为一家人,就是最好的缘分。”
  大半辈子了。
  裴寄清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在这样一个小姑娘的面前同她说起自己的不后悔,也从未想过眼前的这个姑娘,在众多消极腐朽的哀歌里,竟也如他一般对于明日的朝阳仍旧满怀期望,如此热切。
  可她不知。
  裴寄清握着茶碗的手指稍稍收紧了些,神情复杂。
  可她不知他也许根本谈不上什么清正高义,凤尾坡一役,那名为十万,实则五万的血债压死了他的儿子南亭,又何尝没有狠狠压在他的心上?
  “舅舅既还想看那日的朝阳,就更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
  戚寸心喝了茶,朝他露出一个笑。
  “寸心说得对,我啊,得好好地活着,我得等到那天。”裴寄清眼底的沉重散了许多,眉头也舒展了些,笑意真切。
  回宫的路上,戚寸心掀了帘子唤:“二百五十哥。”
  车顶的青年倒挂下来,怀里还抱着剑,“什么事啊三百九十六妹?”
  “我想求你个事。”
  戚寸心有点不太好意思。
  “说说看。”莫宴雪一抬下巴。
  “你能替我送裴湘一段路吗?也不用送到新络,就等她走水路的时候,你就回来。”涤神乡一直管控着南黎的水路,要是裴湘走了水路,便也能安全抵达新络了。
  “师公那儿有把琉璃匕首我还挺喜欢的,我看他还挺疼你的。”
  莫宴雪朝她笑了一下,露出一口整齐雪白的牙齿。
  “哥你放心,匕首我一定帮你要到!”戚寸心拍拍胸口,信誓旦旦。
  莫宴雪答应得很果断,翻身又上了车顶,戚寸心只能听到他清润的嗓音:“等把你送到宫门,我再去追她的马车也来得及。”
  太子妃的车驾入宫后,停在皎龙门。
  一行人簇拥着戚寸心走入朱红的宫巷内,琉璃瓦被阳光照得发亮,雪已经停了,檐上积雪如簇。
  乘步辇的二皇子妃赵栖雁远远便瞧见那一行人,随行在身侧的宫娥行香适时开口提醒:“娘娘,那是太子妃。”
  太子妃?
  赵栖雁再抬眼,那一行人近了些,她看清了那走在最前面的年轻姑娘那一身紫棠大袖袍上的银线凤纹。
  “停。”行香朝抬步辇的几个太监挥手。
  待步辇落地,赵栖雁便由行香扶着站起来,她的目光停在那位逐渐走近的太子妃的面容上,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瞧见这位太子妃。
  一个烧火丫头,也不知做过几年奴婢,如此低贱出身如今却偏偏要让她下来行礼问安……赵栖雁捏着绣帕,面上不显。
  待戚寸心走近,赵栖雁便上前行礼。
  谢詹泽当日大婚时戚寸心虽未瞧见二皇子妃赵栖雁的真容,但此刻瞧见她的穿戴,便也猜出了她的身份,于是便朝她轻轻颔首,“皇子妃这是去哪里?”
  赵栖雁闻声抬首,盯着她鼻梁上那颗显眼的红痣看了一眼,“太子殿下早朝时的一番话,便令二皇子自早朝后便一直跪在九璋殿外,妾担心二皇子,正要去求父皇。”
  戚寸心一怔。
  “到底是自家兄弟,还请太子妃能够劝一劝太子殿下,是底下的官员犯了错,太子殿下方才已在牢内处决了那犯官,那人的错,如何就牵连到二皇子头上了?”赵栖雁用绣帕擦了擦眼泪。
  戚寸心此时才知道,清晨还在被窝里迷迷糊糊同她说今日要去御书房听策论的少年,原是去杀人了。
  她回过神,“太子殿下与父皇总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其中缘由想来皇子妃也未必清楚,怎么说得好像太子殿下故意为之似的?”
  “妾不敢。”
  赵栖雁慌忙垂首。
  “那就不打扰皇子妃去求情了。”戚寸心说着,便绕过她径自往宫巷尽头去了。
  赵栖雁作为赵家嫡女,自是从小娇生惯养,她心底里本就瞧不上这位奴婢出身的太子妃,如今听她这一番话,心内便怒气更盛。
  可她到底也不能发作,只能垂着头看着戚寸心紫棠色的衣袂自身边闪过,随即她站直身体回过头,狠瞪一眼戚寸心的背影,却不防戚寸心身后的一名侍女忽然转过头来用一双冷冷的眸子盯着她。
  同时,那侍女的手更状似不经意地按着腰间森冷泛光的银蛇弯钩。
  赵栖雁吓了一跳,也不敢瞪人了,一下子回过头。
  “子茹你在看什么?”子意回头见赵栖雁坐上了步辇,便拍了拍身边的妹妹。
  “没什么。”
  子茹得意地翘起嘴角。
  东宫紫央殿中,谢缈一身雪白衣袍,正倚靠在软榻上百无聊赖地翻着一卷书,他神情恹恹,眸底一片郁郁沉沉,“杀了一个孟复,牵扯出的却是我二哥。”
  丹玉在一侧替他添茶,“臣是好不容易才查出孟复窝藏脏银的地方,孟复是抓住了,可李适成跟泥鳅似的,怎么昨夜约好的销赃时间,他的心腹江林泉却死了?”
  孟复没有官身,但在月童却是个大富商,他的生意之所以能做那么大便是因为他在朝廷里有靠山。
  他的女儿嫁给了李适成的心腹江林泉做妻子,如此上下勾结,沆镆黄,一年前青丰卧蛇领剿灭的匪窝里的大批脏银不知去向,实则是被李适成的党羽侵吞,几经辗转又到了孟复手中。
  他们一向是习惯等到风平浪静时再分赃的,李适成的心腹江林泉原也参与其中,丹玉好不容易掌握了这样一条消息,可昨夜,江林泉却没到,不但没到,还死在了月童城外的蒲河岸上。
  江林泉一死,事情就变得微妙起来。
  李适成的这条线切断,但大理寺却查出孟复的生意有好几桩是在彩戏园里交易的,不但如此,彩戏园背后的老板,竟是二皇子谢詹泽。
  “可眼下这情形看,陛下必不会真的治罪二皇子,毕竟交易虽是在彩戏园做的,却也差不清楚他到底有没有在里头分一杯羹。”丹玉不免觉得有些可惜。
  “二哥他光风霁月,自然不会碰那些脏银。”谢缈慢饮一口茶,唇畔犹带几分讥讽的笑,“他是想探李适成的底,这回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彩戏园龙蛇混杂,最是便于隐藏也便于传递消息的地方,谢詹泽无非是想借机渗入孟复的生意里,掌握李适成的把柄。
  殿外忽然传来柳絮的声音。
  “我娘子呢?”
  谢缈闻声看去,却并未瞧见戚寸心的身影。
  “太子妃在宫巷内遇见了二皇子妃,想来如今正同她说话,奴婢怕太子妃这一路上受寒,便先行回来命人煮姜汤,顺便准备太子妃要换的衣裳。”
  柳絮恭敬地说道。
  谢缈乍听她说起戚寸心在宫巷内遇见赵栖雁,他垂下眼睛,只略微思索了一下,便搁下杯盏,扔了手里的书。
  戚寸心回到东宫,才踏入紫央殿中,将手中不剩多少温度的汤婆子交给一旁的子意,走入内殿里时,便见这青天白日里,那少年却躺在床榻上,面色有点苍白,似乎有些不舒服。
  “缈缈?”
  戚寸心原本还想着回来要好好问问他为什么要骗她说去御书房听策论,可这会儿一见他这副模样,便什么也忘了,连忙跑过去,“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少年半睁着眼睛,恹恹地望着她,“头疼。”
  “是风寒了吗?”戚寸心伸手触摸他的额头,却没感觉到有多烫的温度,反而有些凉。
  “叫过太医了吗?”她急急地问。
  少年轻轻点头,轻咳了声。
  被窝里的小黑猫触碰到他手上才化去的冰冷雪水,它打了个寒颤,钻出被窝来抖了抖被沾湿的毛发。
  但戚寸心没顾得上看它,只是唤子意去看看柳絮有没有煎好药。
  在她重新替他掖好被角的时候,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忽然唤了声,“娘子。”
  戚寸心正在拧铜盆里的帕子。
  在她伸手用帕子替他擦拭脸颊的时候,他伸出手来,冰凉的手指握住她的腕骨,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此间冷淡天光下,他的面容透着一种不沾尘的冷感,一双眼眸剔透清澈,却潜藏最为阴郁的颜色,他指腹触摸她的腕骨,嗓音清泠,犹带委屈:
  “你不要生我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