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如太子妃所说,这贺久便是太子妃在东陵的旧友小九……”丹玉才得知这个消息,他后背不禁惊出了冷汗,“那便是二皇子早就有心设下此局?”
  是在二皇子不得不将彩戏园卖出的那个时候?那时他便已经盘算好后头的事了?
  “想不到二皇子的手,竟也伸到了北魏去。”
  丹玉仍有些难以置信。
  “但据大理寺卿卢正文所说,二皇子一口咬定当日签契是他身边人去的,当时除了那贺久,那个冒充彩戏园东家的京山郡富商也在场,他并不知贺久究竟是什么身份,也不知道易主后的彩戏园在做什么勾当。”
  “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找到贺久,也许找到他,谜团就都解开了。”徐允嘉一时也看不清这其中的门道。
  值此春夜,万籁俱寂。
  只着一身雪白宽袍的少年慵懒地靠在殿门处,乌浓的长发散在身后,面上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表露,“柯嗣呢?”
  “接了殿下的旨意,卢正文此时正在夜审柯嗣。”徐允嘉答道。
  “他若审不出来,你就让程寺云去,”少年伸出双指略微按了按鼻梁,眼下已有几分倦怠,“涤神乡的手段,比大理寺的多。”
  “是。”徐允嘉低首领命。
  “听说徐山岚和徐山霁进军营了?”谢缈或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转而看向丹玉。
  “是的殿下。”
  丹玉提及此事便不由笑了一下,“徐家兄弟此前文不成武不就的,如今那徐世子想担起永宁侯府的重责,走文的怕是走不通了,如今也只能入军营里头去了。”
  “这下永宁侯府是真的只能向着殿下了。”丹玉想起自己与徐山岚,徐山霁两兄弟称兄道弟的那些天,不由感叹,“臣觉得他们两兄弟虽然以前不着调,但心性还是好的,徐世子还没成亲呢,直接就将罗希光的女儿认作义女自个儿养了。”
  谢缈眼底神情寡淡,或因习武耳力敏锐,他蓦地听见内殿里零碎的几声铃铛响,他侧过脸,轻瞥一眼透明如雨珠般的珠帘,灌入殿中的夜风轻拂珠帘微动,却令人并不能看清里头的情形。
  他拨弄了一下自己腕上的铃铛,眼睑落了片浅淡的影,“下去。”
  “是。”
  徐允嘉与丹玉察觉到太子的情绪似有几分阴郁,他们便谁也不敢再多言,齐声应道,随即便转身下阶。
  盛大的月亮银辉落满此间,照在檐上犹如白霜,落入枝叶缝隙好似雪的投影,天边浓云层叠,阶下薄雾缭绕。
  雕刻如楼阙般的石灯内是衣裙缥缈的仙娥作舞袖状,发丝细刻入微的云鬓之上便是碗状的赤金容器,廊下守夜的宫人才开了石灯,往里头添了松油,暖色的灯火铺散于阶上,宫娥见原本在殿门处的太子殿下转身入了内殿,便提着裙摆,踩着暖黄的光色上来躬着身子将殿门合上。
  殿内晦暗许多,谢缈掀了珠帘进去,床榻上的姑娘也许是睡得不安稳,不知什么时候便踢了被子。
  锦被落在床下,被黑乎乎的,只有两只圆眼异常明亮的小黑猫坐在屁股底下。
  谢缈俯身将小猫抓起来扔到一旁的软榻上,又捡了被子起来往熟睡的戚寸心身上一扔。
  见她半张脸都在被子里,他又伸手将被子拉下来点。
  闭合的窗隔绝了庭外风烟,枝叶簌簌声也显得有些遥远,少年临灯而立,垂眸打量着在睡梦中始终皱着眉的姑娘。
  他将她裹在被子里抱起来往床榻里侧去了点,随后自己躺下来时,偏头却见方才还在熟睡的戚寸心此刻已经睁开了眼睛在看他。
  他侧过身,面对她,“做什么梦了?”
  也许是他的嗓音落在耳畔好似微融的霜雪般凉沁沁的,戚寸心清醒了点,说,“梦到一颗老槐。”
  “老槐?”少年不解。
  “嗯。”
  戚寸心应了一声,她的神情变得有点飘忽,“我儿时和母亲离开南黎后,定居在了北魏的衍嘉,我们住的那个小院子门前有一棵老槐树。”
  “槐树枝繁叶茂,每年花期总有槐花落满地,我母亲常会用竹竿打了槐花下来,拿回去洗净给我做槐花鸡蛋饼吃。”
  那其实也不算是过分美好的生活,因为日子总是清贫的,母亲依靠给人做绣活,洗衣裳维持生计。
  “如果不是养了两只母鸡,我也没机会吃上鸡蛋,每年只有到除夕当晚,我与母亲才有肉吃。”
  戚寸心有点不太好意思,“那时年纪小,每天想的都是要是天天都能吃肉就好了。”
  少年不由弯唇,静默地听她继续说。
  “我十岁时,母亲积劳成疾重病去世,姑母却忽然出现,料理了我母亲的丧事,便带着我到东陵去了。”
  她的声音也许比外头的夜风还要轻,“姑母入了知府府里做事,赁了个小院让我住在外头,可那时我性子闷,一个人在东陵也没什么朋友,是住在附近的小九常听他父亲的话来给我送吃的。”
  “小九年纪比我小,主意却大,那时才九岁就能帮忙照顾好家里的弟弟妹妹,饭也做得比我好吃……东陵六年,他帮了我很多。”戚寸心想起那个总是满脸笑容的小少年,又想起白日里忽然出现的那张青蛙字条上的“寸心,救我”,她始终心内难安。
  她看向身畔的谢缈,“缈缈,我一定要找到他。”
  少年凝视她那一双眼睛片刻,他一挥袖,掌风将一旁灯笼柱里的烛火熄灭,这室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戚寸心什么也看不到了,伸手去试探着触摸他,摸了会儿,她才发觉自己触摸的是他的后背,原来他已经背过身去了。
  “不用你说,我也会找他。”
  他的声音有点发紧,像是被她触碰到腰身的时候就有点异样了,似乎有点害羞,又有几分气闷。
  小九既是贺久,那么彩戏园一事还远没有个结束,即便是掘地三尺,谢缈也会将此人找出来。
  “谢谢缈缈。”
  戚寸心在黑暗里循着他的方向,说。
  可是他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她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他的声音,她有点疑惑,试探开口:“你睡着了吗?”
  “嗯。”
  他动也不动,声音闷闷的。
  “……那你为什么还应我?”戚寸心戳了一下他的后背。
  他一下又不说话了,但过了会儿,他却又转过身来,伸手将她揽到自己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闭着眼睛,嗓音清冽:“睡觉。”
  戚寸心的心里装着事情,原本也只是浅眠了一两个时辰,如今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但少年的呼吸近在咫尺,她在他的怀里动也不敢动,就那么睁着眼,反复想着白日里在玉贤楼上的事情。
  先不提小九是哪里来的那么多银钱能从二皇子身边人的手中买下彩戏园,那彩戏园若真是他买下的,那么后来他又为什么会和那些商帮或官员的子女一起被关在彩戏园地下?
  天色还未亮时,门外传来柳絮敲门的声音,小心翼翼地提醒谢缈该去天敬殿上朝了。
  谢缈醒来,唤了柳絮进门。
  殿内被重新点上灯火,谢缈才想起身,却见怀里的姑娘原是睁着一双眼的,眼下还衔着片倦怠的浅青。
  “没睡?”他只瞧一眼,便猜透。
  “睡不着。”
  戚寸心摇摇头。
  少年抿唇,才要推开她却见她一张脸皱起来,于是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肩背。
  柳絮等人端着洗漱用具与衣冠都等在珠帘外,个个垂首,对内殿中的动静充耳不闻。
  而内殿中,少年已经坐起身,替她按了几下发麻的肩膀,随即便赤足下床,将锦被的被角替她掖好。
  “我不想睡……”戚寸心话说一半,对上他的眼睛,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若再为了这么个人食不下咽睡不能安,”
  他的眼瞳漆黑深沉,一把嗓音也是冷的,“待我找到他,我就杀了他。”
  戚寸心瞪起眼睛。
  可他却已经站直身体,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掀了珠帘出去。
  待洗漱完毕,一名宦官小心翼翼地替太子将所有的长发都束起作髻,再戴上四龙纹金冠,这才躬身退下去。
  太子并不习惯旁人替他穿衣,所以柳絮命人将朝服放下,便带着众人退出殿外去。
  待谢缈换了衣裳走出殿门,徐允嘉与丹玉正好出现在庭内。
  提灯的宫娥垂首走在前面,徐允嘉跟在谢缈身侧,将刚得来的消息禀报,“殿下,程乡使去了大理寺那柯嗣才松口,他承认当初与二皇子的人签契的,的确是那个叫贺久的少年。”
  “他说是李适成要他找一个身份不那么容易被查清的人去签契,那贺久是个北魏汉人,柯嗣是在乞丐堆里捡到他的,便命人将他洗干净换了身富家公子的衣裳,和那京山郡的富商一起去签的契。”
  徐允嘉事无巨细,一边走,一边道:“彩戏园易主后,地下的生意做起来了,那贺久就和那些商帮和官员的子女关在一起。”
  “后来将他带出去,是因为柯嗣查清了他的身份。他的意思是,他们想留着他,以便日后在太子妃这里做文章。”
  “难道不是吗?”丹玉满脸疑惑。
  “这世上竟有这样巧的事,”谢缈唇角微扬,眼底压着几分讥讽,“何以他们随便在乞丐堆里抓出个北魏汉人来,正好便是我娘子的旧识?”
  丹玉一时哪理得清楚,他挠了挠头,想起柯嗣便有些心气儿不顺,“柯嗣那个狗东西到现在还咬死了不说他真正的主子,可真是忠心得很。”
  “先将人找出来。”谢缈侧过脸,冷淡的眸子轻睨他。
  丹玉一下低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