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离战败的阴云还未从整个南黎的上空消散,月童神英门之变,又令南黎一夜之间改天换地,齐王谢敏朝以绥离战败乃太后辅政,一意孤行之恶果为由,领兵逼宫,将年仅12岁的小皇上从皇位上赶了下来,自此,谢敏朝成为了南黎的新天子,改年号延光。
  新皇登位的第一道诏书,便是立太子。
  长子谢宜澄已逝,嫡次子谢繁青入主东宫也算是顺理成章,何况谢繁青前不久才攻下缇阳城,更令天下人看清这位卧薪尝胆,自北魏回到南黎的星危郡王的确是有些本事的。
  只是仙翁江的刺杀闹得沸沸扬扬,谢繁青下落不明,朝中还有人担忧这新立的太子还能不能回来,却不曾想,不过几日,这位太子殿下便回来了。
  戚寸心一路都是懵的,她也不知道谢缈的父王为什么忽然就成了南黎的新帝,他又为什么突然之间就成了南黎的太子。
  先前他一个郡王的身份她也才将将消化,现如今他却又成了东宫。
  入月童城时天色才刚蒙蒙亮,戚寸心被谢缈牵着手下了马车,这才看清面前这一座高大的府门。
  她看了眼府门两侧那两座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又仰头,正望见那高悬的牌匾上书“裴府”二字。
  乍听谢缈唤她,戚寸心侧过脸,便听他道,“娘子,这里是我舅舅的府邸,你暂时在这里休息,我午时过来。”
  适时有人从里面开了大门,那老管家一见谢缈,便忙迎上来躬身行礼,“太子殿下。”
  “太子妃。”
  老管家瞧见谢缈牵着那姑娘的手,便颇有眼色地朝戚寸心行礼。
  戚寸心明显有些无所适从,却仍对他点了点头,随后她抬头望向谢缈,“你去吧。”
  “徐允嘉,你留在这儿。”
  谢缈摸了一下她的鬓发,随即对身旁的青年道。
  徐允嘉低首应声。
  这清晨雾霭弥漫,穿破云层的天光显得有些青灰暗淡,戚寸心才随着老管家走上阶梯,她又忽然停下,转头去看那翻身骑上马已经走出一段路的少年。
  他在马车上换了身殷红的锦衣,秋日的风吹着他的衣袂,还有他金冠后坠在乌浓长发之间的殷红发带,他竟也回头在看她。
  或见她转头,他朝她招了招手,这样雾气重的清晨,戚寸心并看不清他的面容,却也知道他一定在朝她笑。
  她有一瞬回到在东陵,他们拜堂成亲那日,他要跟着那些人走,又在巷子里回头看她的时候。
  此刻戚寸心扬起笑脸,也朝他招手。
  一旁的老管家瞧见这对少年夫妻的举动,不由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儿,他这会儿也算开了眼界,毕竟这当初的小郡王可从未显露过这样少年的稚气与纯真。
  清晨路上行人甚少,红衣少年打马御街,如风一般在急促的马蹄声中掠去,而他身后则跟着几十名骑马的玄衣侍卫。
  禁宫大门处的守军听见马蹄声便打眼一看,他们还从未见过这般嚣张,敢骑马朝宫门来的人。
  为首的人拧起眉头,握紧手中长戟,正要怒喝,却忽然看见那骑马而来的红衣少年金冠上錾刻的狰纹,而他身后的侍卫全都利落地翻身下马,其中有一人快步走上前亮出那枚狰纹金环。
  “是太子!”
  “太子回来了!”
  后头有禁军守卫喊。
  “参见太子殿下!”那人迅速反应过来,立即下跪,随即转头朝紧闭的宫门内喊:“快开门!迎太子回宫!”
  其他守军也都连忙下跪。
  沉重的宫门才上过新漆,遮掩了宫变时沾染的血迹斑痕,更焕然一新,此时它缓缓被人从里面推开,吱呀声慢慢悠悠。
  谢缈没有下马,待宫门大开,便策马穿过宫门。
  韩章等人将身上的刀剑除去,忙跟了上去。
  九璋殿内,
  才登上皇位不久的延光帝谢敏朝还在龙床上安睡,太监总管刘松却在长幔后小心翼翼地轻唤:“陛下,太子殿下回来了。”
  他久等不到谢敏朝的声音,不由擦了擦额角的汗,又开口,“陛下,宫门处的人传话来,太子有违祖制,骑马入宫。”
  刘松仍不见谢敏朝有何反应,犹豫着要不要再唤一声,却听里头的新帝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我……朕连小皇上都撵了,若说有违祖制,那是朕这个老子先违的祖制,儿子像老子,挺好。”
  这话听得刘松愣住了,却隔着长幔,瞧见里头的延光帝已经掀了被子下床,他忙唤了小太监捧了龙纹外袍上前去。
  谢敏朝却摆了摆手,“不必了,就这么见他吧。”
  岂知话音才落,门外便传来一个年轻太监焦急的声音:“刘总管。”
  刘松下意识地瞧了一眼面前的陛下,见他轻抬下颌,刘松才躬着身走到殿门处,低声问,“什么事?”
  听那太监凑近来说了句话,刘松脸色大变,当即转身走入殿内,“陛下,陛下不好了,太子殿下并没有朝九璋殿来,他去了后宫!”
  谢敏朝闻言,面上的笑意微滞,他抬眼,神光锐利,“去贵妃那儿了?”
  刘松额角又有冷汗,垂首应声,“是。”
  “钩霜在他身上?”
  阳春宫内,一行宫人捧着极尽奢华精美的琼花珍珠冠,绫罗华服或镶嵌珠玉的绣花鞋履鱼贯而入。
  殿门大开,晨雾铺散进来。
  浅色的床幔内一道纤细婀娜的身影若隐若现,一众宫人捧着东西安静立在一侧,静待那床榻上的女人起身。
  乌黑的长发披散着,未施粉黛的一张芙蓉面竟看不出几分老态,眼尾微微上挑,眼波流转尽是清冷风姿。
  她面上没有多少表情,才从榻上起身,一旁的宫娥正要上前来扶,却听殿门外忽然添了嘈杂的声音。
  “都在闹什么?”女人秀眉一蹙。
  捧着衣裙饰物的宫人当即垂首,而那立在床榻旁的宫娥抬头往殿门望了一下,忙转身朝女人行礼,“娘娘,奴婢这就去看看。”
  但那宫娥还未走出几步,便见一道殷红的衣袂拂过殿门的刹那,一柄带血的长剑划破空气,众人只听一声响。
  女人的长发断了一缕,轻飘飘地落在她的手背,而那剑锋则稳稳地嵌在她身后那金漆纹饰上。
  “娘娘!”宫娥惊慌失措。
  而门外那右肩受伤,又被夺了剑的女侍卫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跑上阶梯来,正见一袭白衣端坐床榻上的贵妃吴氏鬓边断了一缕发,而她那一双眼,正紧紧地盯着那踏进殿门的红衣少年。
  她眼中或有惊惧,夹杂着愤怒,脸色煞白。
  “太子这是想做什么?”她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少年把玩着腰侧坠着的白玉剑柄,晨光与浮雾都在他身后,他那一张无暇的面庞上带着张扬笑意,“若非是贵妃在仙翁江送我一份大礼,我未必有这个机会入主东宫。”
  他这样一番话,无疑正刺痛了贵妃吴氏的心。
  若非是她洞悉谢敏朝的打算,一时心急,在谢缈回南黎渡仙翁江时,策划了那场刺杀,为此,她甚至请来了双刀叶天英。
  可她却不知,她走的这一步棋,原本就在谢敏朝的棋局里。
  缇阳一战,仙翁江遇袭,是谢敏朝对于他这个阔别六年的小儿子谢缈的试探。
  也许谢缈早知谢敏朝蛰伏多年从未放弃过要争那个位子,他也早料到绥离一战失利本就是谢敏朝的算计,他要一个理由,一个可以激起南黎民愤,并顺理成章逼小皇上退位的理由。
  而一旦谢敏朝登基为帝,她自己的儿子就不再是齐王府的庶子,也能担得一个皇子的身份,更将被与她为伍的某些朝臣视为夺嫡之选。
  明明她早已想好此事该推到北魏伊赫人的身上,若这星危郡王死在仙翁江,她这一计,也算值得,但偏偏谢缈仙翁江遇袭身负重伤一事乃她所为的传言抢先一步,闹得南黎沸沸扬扬。
  悠悠众口如何能挡?南黎又人人皆知谢敏朝为齐王时,便独爱府中侧妃吴氏,一时诸多猜测涌来,言谢敏朝或为她,暗害嫡次子谢缈,为她的儿子铺路,更有流言怀疑谢敏朝的长子谢宜澄之死也许并不简单。
  而谢敏朝才刚刚登位,他需要向南黎百姓展示自己的仁德,若非为堵百官之口,为让天下归心,只怕他绝不会这么快就定立嫡次子为太子。
  是谢缈,看穿了她的这一步棋,也破了谢敏朝的棋局,令谢敏朝不得不将这太子之位送到他的手上。
  吴氏也是到如今,才慢慢想明白这些事。
  “太子在说什么?”吴氏仍坐在榻上,她的手指蜷缩起来,仿佛已极力压抑住心头的怒气,“本宫听不明白。”
  谢缈轻弯眼睛,他伸手指了指吴氏背后那嵌入墙壁的长剑,“贵妃既送了我大礼,我今日理当回敬。”
  面上的笑意转瞬消失,他眼底唯剩一片阴郁凛冽,“若再有别的账,我们就日后慢慢算。”
  他语气轻缓,却莫名令人脊骨生寒。
  少年衣袖如烈火,他转身迈着轻快的步履走出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