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域,明月城。
蔺家府邸，后花园亭子。
午后的阳光很温暖，落在身上让人感觉懒洋洋的。
季未辰将一个白瓷小碟子放在秦沐瑶面前,上面呈品字形堆叠着七八块桂花糕。
米糕雪白如霜，撒着金黄的桂花。
“瑶瑶，尝尝。”
秦沐瑶眉开眼笑，拿起一块就咬了一口。
米糕是淡淡的清甜,碾磨得十分细腻，桂花用花蜜浸泡过，蜜香裹着桂花香，香甜不腻。
“好吃。”
秦沐瑶很快吃完一块,又拿起来一块,笑眯眯地问。
“你这两日神神秘秘的，就是在捣鼓这东西？”
“……你喜欢就好。”
季未辰暗松一口气，却不答秦沐瑶的话。
“这花蜜，是野生幽昙花的花蜜？”秦沐瑶也不在意,忽然像是想到什么，好奇地问道，“只有云梦谷有一片野生幽昙花的花田，幻神宗一向看得严，都用来酿造云梦醉了,几乎没有流落在外的。你跟幻神宗关系很好？”
那时候季未辰将灵液稀释的花蜜直接给她喝了,苏天命还气哼哼的,痛心疾首地怒斥季未辰暴殄天物,事后跟她八卦，说季未辰的师尊跟幻神宗的掌宗有一腿，不然哪来的花蜜。
原本秦沐瑶听听就算了,但现在她知道季未辰的师尊是无尘尊者，那这事儿基本就是无稽之谈。
“华掌宗曾欠我一个人情，当时问我需要什么，我便提了一句，幽昙花的花蜜不错。”
实际是幻神宗这一代掌宗的关门弟子遇险，被季未辰顺手救了一命。
秦沐瑶点头道：“听说这次大战，幻神宗出力很大。”
幻神宗以幻境、幻阵闻名，因着妖邪一族强者的特性，滴血重生、断肢再生，几乎杀不死，而幻神宗的幻境、阵法能够困住他们，为后面季未辰、秦沐瑶斩杀血神，妖邪一族强者暴毙争取了时间，人族世界得以保存更多有生力量。
因着幻神宗幻阵拖延而幸存的修士，不说人人都欠幻神宗人情，至少对幻神宗的观感会很好。
“且不管他们，你现在不宜劳神。”
季未辰看着秦沐瑶白到近乎透明的脸，从须弥戒中取出两个玉盒。
“紫芸灵芝洗精伐髓有奇效，这一株药效刚刚达到三千年份，七彩雪莲子蕴养神魂效果显著，正适合你用。”
“圣宫这边前两日上报，追捕妖神盟余孽时捣毁一处大据点，发现被关押的火云貂、九灵冥雀幼崽，到时候你瞧瞧喜不喜欢，喜欢就留下解个闷。”
十日前，血神被季未辰全力一剑劈伤，再被秦沐瑶大河为刃、书册为柄补上关键一击，连像样的反击挣扎都没有，就直接生机泯灭，妖神盟成员除了少数完全被血神精血同化侵蚀的当场暴毙，还有许多体内精血暴动，灵力失控，再也维持不住人形，变得人不像人，怪物不像怪物。
这下子不但隐藏的身份直接暴露，战力也是呈断崖式下跌，就算是蜕凡境、通明境的修士，只要小心一些，计划配合得当，也能将他们捕获斩杀。
大战之后，大家正需要一个缺口去发泄怒火。
妖神盟也算是发挥余热了。
秦沐瑶盯着面前的两个玉盒，神色古怪：“我只是重塑肉身，神魂跟肉身尚未完全融合，这才状态差一些。”
真的不必将她当重伤病号对待。
季未辰沉默半晌，哑声问道：“那一日到底是怎么回事，能跟我说说么？”
再见到秦沐瑶，季未辰还未来得及高兴，就发现秦沐瑶不对劲了。
她的肉身，不是原来的。
“当然。”
可算是问出口了。
这几日秦沐瑶都替季未辰憋得慌。
“你知道的，以我当时的修为境界，比你都差许多，如何能斩杀得了血神？”
秦沐瑶回忆起当日情景，斟酌着语言，缓缓地道。
“斩杀血神的与其说是我，不如说是所有人借我之手，在人族世界本源的引导下，一起动的手。”
“血神没有反抗，不是祂不想，而是做不到。”
所有期望斩杀血神，平息人族世界危机的人，都出了一份力。
意识海的大河、书册，确实跟老天命有关，也跟人族世界的本源意识有关。
只能说在求生这件事上，任何有意识的生灵，都会孤注一掷、拼尽全力。
即便是人族世界的本源意识。
它早早布局，在最关键的时刻动手，一击制胜。
倘若一定要用合适的语言解释，就是当年老天命燃烧一切，推演人族世界未来，窥探命运长河之时，惊动了人族世界的本源意识。
出于求生的本能，人族世界的本源意识顺势而为，截留命运长河的一段投影，烙印上一点本源意识的印记，跟无尘尊者选中季未辰一样，老天命、人族世界的本源意识选中秦沐瑶。
命运长河的投影化作秦沐瑶意识海中的大河，人族世界的本源意识印记成为悬浮大河上的书册。
秦沐瑶改变命运的种种行为，获取能量点，直接提升实力，不过是人族世界本源意识给她的奖励，是一种等价交易，更是人族世界本源意识的自救。
对人族世界的本源意识而言，不承认妖神盟成员是人族，实在太正常了。
就是人族世界本源意识只有本能，不然早就动手杀人了。
大河当中本就存储着大量显化成黑鳞鱼儿的能量，再加上无数人族先辈，人族修士散落在人族世界的力量汇聚过来，秦沐瑶的肉身根本承受不住，随着那一刀斩出，当场就破碎崩溃。
斩灭血神，斩得暗血界的本源意识濒临消散，大河、书册的力量也几乎耗尽，只够护住她的神魂，为她重塑身躯。
此时的秦沐瑶，意识海已没有了大河书册，因着大河、书册得来的修为，也都重新归零。
但秦沐瑶的神魂澄澈剔透，重塑的肉身百窍通透，天地二桥天生贯通，气血纯净充盈，等到神魂、肉身完全适应，一旦开始修炼，必然一日千里、万里。
又因着大河曾经存在的缘故，到底影响了秦沐瑶的神魂，让她真正成了天命一脉的天才。
没了大河、书册，虽是同样没了那种无需努力，修为境界蹭蹭往上涨的功能，但秦沐瑶心底反倒踏实了。
不劳而获的东西，谁知道暗中标了何种代价。
所幸星月仙宫与她神魂相连，并未被毁去，日后她定要找到合适的人，将妙音尊者一脉传承下去。
秦沐瑶笑眯眯地道：“用我以前经脉窄小薄脆，气血黯淡驳杂，先天不足的肉身，换现在这具不知吞服多少天材地宝才能养出来的天生道胎，我绝对不亏。”
所以说，秦沐瑶除了没了修为，实际上并没有受伤。
单论伤势的话，季未辰都比她严重得多，需得好生休养，才能补全透支的本源。
只是他也算因祸得福，体内无尘尊者留下的印记破碎，封印的力量在跟血神一战中消耗殆尽，日后再没有失控入魔的隐患。
而且听着季未辰口中的名字，总觉得有种异样的熟悉感。
都是“上辈子”陆珩、白清尘的囊中之物，尤其是万年七彩雪莲子，更是陆珩送给白清尘的定情之物，如今想起来真是恍如隔世。
白清尘死于她手，至于陆珩，果真跟季未辰说的那样，血神生机泯灭，他也没能活下来。
“可惜了妙音尊者。”秦沐瑶感叹道，“若是能救下她就好了。”
人族世界那些封印开始松动，妖邪一族的强者破封而出，那时候妙音尊者守护的节点应该就已经崩溃了。
“对了，救走陆珩、白清尘之人，找到了。”
季未辰转换话题。
秦沐瑶抬头：“是谁？”
“血神陨落，此人直接暴露了。”季未辰沉声道，“原澜商，不知你可听过这个名字？”
“……是他？”
这名字乍听着陌生，秦沐瑶却是知道的。
原澜商的年纪不小，成名多年，只是惯常以年轻的外表示人，自然实力也极强，堪比玄天宗的翟老祖。
但有一样他跟翟老祖不同。
原澜商是个散修，在散修中素有名望，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人物。
若是他的话，倒真极可能逃过先前查探妖神盟内奸的行动，毕竟身为散修，没有宗门约束，又是那样的实力地位，轻易不会有人来逼他发心魔大誓。
“那他如今？”
“还能如何，血脉暴动当场异变，头上长角，脸上生鳞，被人直接抓住。”
季未辰冷笑道，“我倒不知道，这人如此贪生怕死，还没将他怎么样呢，先自个儿竹筒倒豆子，什么都交代清楚了，只想要留下一条性命。”
“简直丑态毕露，难看至极。”
秦沐瑶沉默。
这些人即便如今不死，也是支撑不了多久的。
作为源头的血神没了，他们的血脉成了无根之萍，早晚是个肉身崩溃的下场。
这和海西、阿木加他们又不同。
“老人家、海西、阿木加他们，还是不愿搬到人族世界？”
“不出百年，人族世界的本源意识将吞噬暗血界的本源意识，暗血界会跟人族世界完全融合，他们搬不搬过来，实际上区别不大。”
季未辰安慰道，“圣宫不是要在暗血界重建么？夜青、惊风去找地方了，你若是想去看他们，我随时可以陪你去。”
“有你庇护他们，他们的日子不会差。”
若是搬到人族世界，反倒会因着外表和曾经的经历关系，遭遇一些不友好。
“你说得对。”
秦沐瑶倚靠着季未辰，看着和原来大不同，开始逐渐呈现出蓝天白云的界域的天空。
“季未辰，你知道么？这就是我梦想中的日子。”
没有陆珩、白清尘，没有人族世界被入侵的危机，秦家得以延续，若霖能够独当一面。
还有季未辰平安无事。
秦沐瑶感觉得到，界域每一日都在变化。
沙暴停止，恶劣的环境不再，头顶的天空越来越高远、澄净，整个暗血界正在以缓慢的速度挤进来，或者仿佛蚂蚁吞巨兽一样，被界域这张嘴巴慢慢“吃”进来。
暗血界已经是人族世界砧板上的肉，早晚要成为人族世界的一部分。
暗血界被吞噬的过程，界域的灵气会大幅上涨，各种天材地宝、矿脉资源得以诞生，原本的荒芜之地，很快会成为宝地，成为所有修士向往之地。
最重要的是，两个世界的碰撞，必然会出现许多奇观，对修士而言可遇不可求。
这也是秦沐瑶、季未辰留在界域的原因。
如今的修行界，除了留下抓捕妖神盟余孽的，大部分都组队去暗血界了。
血神陨落，暗血界的本源意识重创，又处于被人族世界本源意识吞噬的过程中，自然不会在对进入暗血界的人族修士有影响。
随着时间的推移，暗血界原本的力量体系、修行规则，都会被人族世界同化。
一个全新的世界，资源机遇无数，没有谁能拒绝得了这种诱惑。
如今人族世界的上下两界，有限的资源早已划分完毕，哪里比得上暗血界这未开发的宝库。
苏天命、闵一行、夜青、惊风，以及杨重、刘欣柔、司徒烈、江亦寒、蒋逸飞等秦沐瑶的友人，无一例外被他们身后的势力派出来，带队前往暗血界。
之前人族世界的本源意识极尽升华，杨重、刘欣然等人都得到了莫大好处，修为境界提升数个小境界，至少是命宫境中后期了。
派他们出面，自是看重他们跟秦沐瑶的关系，也是跟秦沐瑶、季未辰示好。
就连秦若霖，这次都代表剑庐和秦家过去了。
秦若霖年纪小，修为境界也不高，刚到通明境罢了，却没一个人敢小看他。
只因他是秦沐瑶的胞弟。
开发暗血界，是绝对绕不过秦沐瑶、季未辰二人的。
这次妖邪一族的强者破封，不少宗派、家族的驻地受到破坏，像圣宫这种本身就是封印之地的，更是首当其冲。
被毁的太彻底了，跟拆倒重建也差不了多少。
夜青、惊风将目光瞄向暗血界，和季未辰提议，索性另选其他的地方，季未辰征求过秦沐瑶的意见，就随他们折腾了。
反正秦沐瑶在哪里，他在哪里，其他的无所谓。
很多宗派、家族势力也有同样的想法，即便不是整个搬迁，分部肯定是需要建的。
圣宫一副要在暗血界落户的模样，天命一脉、秦家都有人在暗血界，他们总不能被落下了。
所有人都知道，秦沐瑶、季未辰只要身在人族世界，日后必定气运盛隆，心想事成。
这是人族世界本源意识给他们的奖赏。
“——我也是，瑶瑶。”
季未辰轻拥着秦沐瑶，在她耳边低语。
那个预知般的，秦沐瑶被人一剑穿心的噩梦，终只是一个梦。
永远都只是一个梦。
“日后我都陪着你。”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