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师妹她真不是海王 > 第63章第六十三章
  元景烁披上外裳,握着刀往外走。
  天还没完全亮起,元景烁跨过门槛,就见小月站在院子里打水。
  她拎着水桶,伶仃仃地站在水井边,乍一看让人莫名觉得可怜。
  元景烁却发现,她动作漫不经心,一桶水打得摇摇晃晃,眼神一直在往一个方向瞟。
  元景烁循着望去,正看见隔壁房间,那里一片安静,只是房门半开着——可能是主人睡前没卡紧门、被晚风吹开了。
  元景烁走过去,透过门缝能看见里面床,床上被子鼓鼓囊囊卷成一坨,仿佛一只圆滚滚大型蚕宝宝,只露出个黑漆漆后脑勺对着他,显然不是彻夜辛苦打坐修炼样子。
  元景烁扶着门框,揉了揉额角,到底扶着门沿无声无息关上,由着她继续呼呼大睡。
  关上门,他转过身,径自走向小月。
  小月已经收回窥视目光,状似认认真真地打水,但元景烁并不会忘记她刚才那种眼神。
  贪婪,粘稠,恶臭,像泥潭投出来一双腐烂眼睛,没有一点可以被视为阳光东西。
  一只手突然拉住水桶,小月仿佛被吓了一跳,怯生生抬起头:“…元大哥。”
  “我只再说一次。”
  元景烁俯下身,盯着她眼睛:“离她远点,明白吗。”
  小月一怔,咬住唇,眼眶里转着泪水:“元大哥,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对然姐姐…”
  “我不需要你解释,我有眼睛,看得清楚。”
  元景烁眼神冰冷如刀:“小月,别再让我看见你用那种恶心眼神看她,我现在不杀你,不是不能杀你,明白吗。”
  小月看清他眼底暗金流纹,是毫不掩饰威胁与杀意。
  是啊,谁都能杀它,谁都敢威胁它,谁都能践踏它。
  因为它只是一个半妖,是一条被养出来钓鱼虫子,是卑贱蝼蚁,所以它就活该一辈子被践踏?活该像灰尘一样碾碎在鞋底?!
  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这就是它命?!
  小月浑身一震,似是恐惧地低下头,没有任何人看见它眼底狰狞蔓延恨意与不甘。
  是,你们都高高在上,你们都翻云覆雨,都玩弄它,都践踏它。
  早晚有一天,一定有一天!它可以——它可以——
  元景烁看它低头讷讷不语,眼中冰冷金痕隐去,把水桶扔回水井,转身大步离开。
  水桶掉进水井里,溅起水花打在小月脸上,它低着头,好半响,再抬起来时,眼底已经布满诡异紫色纹路,但只是一瞬,就重新湮没。
  手背缓缓抹去脸上水痕,小月望向空荡荡门槛,脸上浮现奇异笑容,哼起轻快小调,转身继续提起水桶。
  元景烁牵着疾风马走上大街。
  燕州有禁空令,禁止普通修士飞行,金都空中只允许元婴修士和拥有家徽大氏族嫡系车队行驶,其他人只能步行、或者乘着异兽在地上走。
  元景烁按着疾风马后背注入一些灵气,疾风马顿时美得蹄子刨地,元景烁面无表情把撒欢傻马拉过来,翻身上马,它屁颠屁颠就往前跑。
  跑了两个时辰,面前霍然开朗,鳞次栉比亭台楼阁被开阔空地取代,空地中间赫然伫立着一座漆黑黑塔。
  元景烁勒马停下,仰头望向那座高耸黑塔。
  淬心塔,金都第一炼境。
  一重一淬心,每过一重,闯塔者名字就会在黑塔那一重亮起。
  元景烁从下往上望,底层第一重名字最多,密密麻麻如无数萤火微光闪烁,越往上名字越少,名字越大、也越来越亮,如同被簇拥星辰。
  他目光一重重扫过,最后顺着黑塔高耸塔尖没入云端,顿了会儿,反身下马。
  黑塔周围人头攒动,都是各地来闯淬心塔历练者,黑塔前面排着一条挺长队伍,不远处搭着一片凉棚,里面停着各式各样坐骑,都是练气筑基期异兽;旁边还连着一片装饰更华丽平顶建筑,里面划分成大块大块舒适毯区停靠着一架架竖着族徽华丽兽车,有专人给那些更珍贵强大金丹异兽喂食。
  元景烁牵着疾风马走到凉棚,排了一会儿队排到他,递过去准备好灵石,管事头也没抬,一手夺过灵石一手甩给他一个粗糙木牌,也没说往那边走,极不耐烦挥挥手:“下一个。”
  元景烁没说什么,接过木牌,按照最前面几个隔断数字编号顺着找到了位置,是很靠后位置,隔断很是局促,疾风马站进去几乎不能转身。
  疾风马站在狭窄隔断里,睁着大眼睛瞅他,可委屈地哼唧两声。
  元景烁抿唇,手拍了拍马脖。
  恰在这时,对面泛起一股异香,疾风马瞬间躁动,嘶鸣着亢奋探着脖子去看。
  元景烁看去,才发现这位置恰好是凉棚边缘,对面正连着平顶建筑,半人高厚墙对面,就是一大片开阔铺满绒毯隔间,一只似狮似兔两耳尖长,头顶披着一头孔雀尾羽似艳色披羽异兽趴在那里,浑身散发着属于金丹中期异兽浑厚威压。
  此时它嘴里懒洋洋地咀嚼着什么,像是吃得很欢快,粗壮尾巴甩个不停。
  元景烁抬起头,看见个娃娃脸青年抻着长腿跨坐在围栏上,正有一搭没一搭往远异兽嘴里扔一种红色果子,感受到他目光,漫不经心看来。
  “呦,是你。”
  他想了想:“你是…那天跟着云家少主小子?”
  “荣前辈。”
  元景烁并不在意他颇为轻慢称呼,拱了拱手,转身牵过恋恋不舍盯着荣翰手里红色果子疾风马。
  “行啊小子。”
  荣翰见他既没有露出被羞辱愤怒与不甘,也没有打蛇上棍过来攀关系,神色冷静,一边叫着他“前辈”一边自顾自干自己事儿,让人愣是挑不出理来,将不卑不亢做到极致。
  荣翰反而高看一眼:这小子挺狂挺傲,却又沉得住气,这两种气质奇异地在他身上糅合,就很有些卓尔不群味道。
  荣翰再打量他,之前没注意,只当是个普通金丹初期,现在才发现这还真是个小子,也就三十岁?不、不…也就二十岁,竟然就已经金丹了?!
  二十岁结丹?!
  荣翰暗自咽了咽唾沫,神色却郑重了一些。
  金丹初期对于他来说不值一提,但如果这么年轻,那就不一样了,至少证明他有资质,值得人高瞧一眼。
  荣翰问:“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元景烁没看他,淡淡道:“元景烁。”
  “元景烁,名字倒是不错。”荣翰砸吧一下嘴,看他牵着疾风马,哂笑:“它是闻着这甜榴果味儿了,倒是个识货,你别拽它,给它吃个。”说着直接甩了个甜榴果过去,砸在马蹄上,咕溜溜滚到旁边。
  元景烁一时没有说话。
  天地良心,疾风马超想弯腰去吃。
  香香甜甜超诱人果子就落在脚边,不就是诱惑它去吃吗,它们马可没那么多讲究,一弯腰吭哧一口,甜甜灵气一定能让它美得冒泡。
  但是疾风马不敢。
  虽然主人在旁边一声没出,但它就是知道,它这个时候不能低头。
  尾巴亢奋甩成了小旋风,涎水本能地滴滴答答从嘴边坠下来,它也把自己都快粘过去眼神生生撕回来,昂首挺胸,求表扬般地用头拱了拱元景烁手。
  元景烁终于缓缓笑了。
  他重重摸了摸马头,弯下腰,亲手把那个价值不菲甜榴果捡起来,转身递还给脸色渐渐怪异荣翰,脸色冷静如初:“前辈客气了,只是我坐骑糙惯了,吃不惯这东西,请前辈收回去吧。”
  荣翰并不接,盯着他,缓缓眯了眯眼,却说:“你真很狂啊小子。”
  元景烁笑了笑,就要把甜榴果放到墙边,荣翰却伸手接过来,用得力气有些大,更像是夺,泻出三分余怒。
  “有本事狂,才配叫狂,否则就只能是找死。”
  荣翰接过甜榴果,随手扔给后面坐骑,看着元景烁,冷哼:“小子,我承认你年纪轻轻就结丹应该天赋不错,不过还是不要太轻狂好,就算你与云家少主交好也不代表云家能护你一辈子,该低头时候就得学会低头。”
  元景烁却拱手道:“谢过前辈提醒。”
  荣翰被生生噎住,眼看着元景烁转身离开,发出半气半笑一声“嘿!”
  元景烁走出凉棚。
  “一个小小金丹后期就敢对你不敬。”
  粗嘎声音在脑中阴飕飕冷哼:“少苍…元景烁,等你把他踩在脚下,定要他向他磕头求饶!”
  元景烁眼皮子都没抬。
  自从他结丹,随着封禁力量逐渐释放,这个阴魂不散声音重新破禁,它说它叫撼天。
  “一力撼苍天,只有我配得上这个名字。”它曾无比骄傲地说。
  元景烁很小时候它就出现过,他曾愤怒地质问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它却顾左右而其他。
  之后元景烁就不再问,他学会了漠视,学会了压制,并且一度成功了。
  但随着力量逐渐强大,它却像是渐渐解封,越来越活跃,无孔不入融进他身体——就仿佛它本是与他一体。
  不过被他不死不休封印了几次,它总算有了长进,不敢再嚣张叫他少苍,改为叫元景烁,猖狂态度也勉强收敛起,但仍不死心地试图蛊惑他。
  “你应该去找万仞剑阁楚如瑶。”
  撼天催促:“她很重要,她是你来这里意义你知道吗,你要得到她爱意,吸收她气运强大自身,你才可以改变——”
  它突然一卡,元景烁冷不丁:“改变什么?”
  撼天哑声,半响含糊:“还不能告诉你…但我是为你好!元景烁,日后你会感激我!”
  “你听我。”撼天强调:“你可是要执掌苍生人!”
  元景烁冷笑,用灵气把它再次压制,撼天发出惨叫,勉强收敛起来脾气再次点爆,狠邪怒吼:“狗日少苍!老子早晚弄死你啊啊——”
  元景烁走向淬心塔,遥遥长队边还有一个通道,却只有寥寥人经过,要么是衣着格外华贵氏族要么是威压强悍金丹后期以上强者,不需要排队就直接往里走,守着通道管事亲手奉上一块玉牌,恭恭敬敬送他们进去。
  弱肉强食、强者为尊,在修真界、尤其是这世俗观念浓重九州都府,体现得淋漓尽致。
  元景烁收回目光,径自走向长队。
  人群往前蠕动,元景烁听着周围嘈杂亢奋议论。
  “听说闯过第五重开始,每往上一重燕州州府就赏赐大量宝物,若是能闯到第七重,那更是可以随意开口讨要奖赏。”
  “呵,但第五重哪里好闯,能闯上去哪一个不是说得上名号高手!”
  “…你第几次来了?”
  “第二次,上次闯塔伤得太重,我足足缓了小二十年才修补完心境,险些就跌下筑基后期。”
  “什么?闯塔还会受伤?”
  “这不笑话,你当这闯塔是说着玩,什么叫淬心?就是给你心境上漏洞都挖出来,一个接一个考验你!闯过去了心境就更上一层楼,没闯过去,那就成心魔了!”
  “心魔?!”
  正说着,两个身着燕州州府官服修士各拖着一具软趴趴人出来,那两人瞳孔圆睁、五官狰狞扭曲,七窍出血神情恍惚,俨然已经是半疯。
  周围瞬间一寂,半响,元景烁听见身后人瑟缩议论:“又拖出来两个。”
  “一个金丹初期,一个金丹中期…怎么都变成这样?!”
  “是不敌心魔,生生碎了丹吧。”
  “这已经算好,之前一个金丹后期强者闯第七境时被心魔毁了道心,当场堕魔,在黑塔大开杀戒,最后自己自爆而亡,那场面才叫惨绝人寰。”
  “啊?这么可怖,这、这…”
  两个州府修士骂骂咧咧把半疯修士扔到边上,不解气地狠狠踹了两脚,踹得他们吐血,也不管他们死活,转身直接走了。
  众人看着那原本应该高高在上、如今却疯癫卑微如狗金丹强者,心下不由升起寒意,有一些胆小悄声扯出队伍离开了,但大部分人还排着,心存侥幸:
  “我就闯前几重,不会有事。”
  “我也这样打算,试炼试炼自己,淬心塔又不看重修为,主要是看心境。”
  “金丹又怎样,说不定就是他们徒有修为心境不够呢。”
  “有理…”
  “啊——”
  “兽车失控了?快拦住它失控了!”
  “撞过来了!”
  兽吼车轮碾压地面撕响突兀暴起,一架极其奢靡华丽龙狮兽车横冲直撞进长队人群,将中间两个人撞得骨肉寸断喷血倒飞出去,刹那间惊起一阵凄厉惨叫。
  元景烁眼看前面两个修士要被生生碾进车轮,皱眉伸手扯住他们,他们惊魂未定连连向他道谢,元景烁随意点点头,望见人群如同被狮扑羚羊群惶恐四散奔逃,
  兽车上人看见这一幕,竟然发出一阵嚣张狂笑声。
  众人瞬间惊怒:“这混蛋是故意?!”
  那兽车在众人惊怒吼声中不停反进,竟然以轴心往四周碾压,眨眼就要碾碎到他面前,元景烁眉头紧拧,忍无可忍一脚踹向龙狮兽粗壮腿爪,长腿几乎划出破风声,龙狮兽那坚若钢骨腿爪竟被硬生生踹折,哀嚎着猝不及防翻滚,拖着后面兽车一起倒栽翻滚,那猖狂大笑声转瞬化为恐惧惨叫:“啊——”
  “岳少爷!”
  “快救少爷!”
  后面一群侍卫才匆匆追来,大惊失色去救人,才从翻倒破碎兽车里扶出来一个年轻男人。
  “废物废物!”
  年轻男人被扶出来,反手就给了几个侍从巴掌,望见那害得自己翻车龙狮兽,勃然大怒一掌拍过去。
  龙狮兽本有金丹中期修为,要说实力比年轻男人更强,但受限于被驯养死契,对主人生不起任何抵抗,硬硬受了这一掌,瞬间喷血倒地,气息奄奄。
  年轻男人这才转过身来,一双阴狠倨傲眼睛环视四周:“刚才是谁动了爷兽车?是谁?!”
  众人这才看清那马车上族徽,赫然是金都夏侯家,原本群情激奋瞬间熄了大半,听见年轻男人毫不掩饰杀意声音,都讷讷不语。
  年轻男人狞笑:“好啊,既然都不说,那爷就把你们——”
  “是他!岳少爷是他!”
  突然人群中不知哪儿个声音响起:“那个穿玄色劲装小子!我看见了,就是他!”
  众人发出嘘声,元景烁冷冷望去,那人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地道,出完声就深深藏进人群中不露面,一时竟也分不出是谁。
  但这已经足够了。
  年轻男人看来,看见元景烁时候,隐约觉得有些眼熟,稍稍回忆,勃然大怒:“是你!那天跟着云长清贱人!”
  周围人不敢惹怒夏侯家,悄声散开,元景烁就这么暴露出来,他不怒不恼,冷静望着夏侯岳。
  是,好巧不巧,这驾车故意撵人年轻男人就是那天小楼西夏侯岳。
  看见元景烁,夏侯岳又想起这些日子受耻辱!
  小楼西他被云长清当着那么多人打,被晕着送回家,父亲也不替他报仇,反而斥骂他无能、斥骂他不该现在招惹云家凭生事端,要关他禁闭!若不是他说要来闯淬心塔,父亲稍稍息怒,他现在还被关在家中不知什么时候能放出来?但即使如此,他也已经成了氏族间笑柄!
  想到这些日子受过奚落嘲弄,再看见元景烁,新仇旧恨瞬间涌上心头,夏侯岳心中升起无穷杀意,眼神狰狞向元景烁走去:“原来是你!贱人!我对付不了云长清,难道还对付不了你一个散修贱人——”说着就掏出来一个锤子样法宝,法光耀眼,俨然是个强悍高等法宝,竟是当街动手架势。
  元景烁眼神冰冷,手缓缓握住刀柄。
  “嚯,岳少爷真是威风,先是公然纵车撵人,现在又要当街杀人。”
  阴阳怪气声音从旁边响起,人群散开一条路,娃娃脸青年带着一群人笑呵呵走出来:“难道是我记错了,我怎么记得你们燕州禁令城中不许杀人?但看岳少爷这嚣张架势,不像啊。”
  夏侯岳看过去,看见荣翰,惊疑不定:“你怎么也在这儿?!”
  “你说我怎么在这儿,当然是来淬心塔历练。”
  荣翰笑嘻嘻:“结果一来就看见岳少爷大发神威,来来,快让我们瞧瞧,夏侯家岳大少爷还有什么事儿不敢干。”
  他声音太大,昭昭传遍全场,身后那些修为不俗同伴也都嬉笑起来,再加上刚才兽车惊乱事件,那边通道氏族子弟与强者们都投来几瞥,淬心塔管事也站起来。
  夏侯岳瞬间涨红了脸,夏侯家侍卫长赶紧说:“荣公子说笑了,刚才是我们少爷龙狮兽受惊才让兽车翻倒,我们少爷也是无妄受灾。”
  这赫然是颠倒黑白!
  众人露出怒色,却碍于没有切实证据、夏侯家又势大,都是敢怒不敢言,荣翰懒得和他掰扯这些,冷哼:“是吗,那岳少爷手里拿着这法宝这又是要干嘛?”
  “岳少爷。”侍卫长赶紧去拉夏侯岳,压低声音:“一个小小散修,您若要收拾有是机会,这幽州姓荣摆明要保他,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您又何必在这里犯众怒。”
  夏侯岳眼神闪烁,似乎还想动手,侍卫长只得沉声:“岳少爷,若是家主大人知道…”
  夏侯岳大怒:“你敢威胁我?!”
  侍卫长低头:“不敢,但家主本是命您在静室中闭关,是您说要来淬心塔历练,家主才允许您出关,特意派末将护送。”
  “你——”夏侯岳下意识扬起巴掌,可也不敢扇,这侍卫长不是他侍从,是他父亲夏侯家主身边私臣,半是保护半是监视他不闹事,他若是动手,传回去免不得再受一次家法,两次惹事怕是就要真触怒父亲了。
  “…你们给爷等着!”
  夏侯岳咬咬牙,狞恶瞪了元景烁和荣翰一眼,转身气汹汹走向淬心塔。
  一场风波消弭,众人面面相觑,在松一口气之余,悄悄看了看元景烁,见他一个金丹初期散修孤零零站在那里,眼中不由升起怜悯,暗自摇头。
  “嘭。”
  一个人被摔到元景烁脚边:“如果你还想活长点,小子,我劝你立刻躲进云府去。”
  元景烁看着被丢在自己脚边筑基修士,对上一张仓惶面孔,赫然是他刚从车轮下救出又对他连连感激道谢人。
  元景烁抬起头,荣翰在那边闲闲抱臂:“夏侯岳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你得罪了他,他必然不会放过你,一个大氏族杀人手段太多了,像你这种没有背景无名小卒,他们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无声无息消失在金都里。”
  “…前辈、前辈我错了,我不是故意,那岳少爷飞扬跋扈,抓不到人他不甘心,他不会放过我们,我一时嘴快就…”
  那筑基修士瑟瑟发抖抱住元景烁腿求饶:“您大人有大量,您救了我们,我知道您是好人!饶过我饶过我!求您绕过我!”
  见元景烁不说话,荣翰继续说:“当然,你要是和云家关系不熟,就只能现在逃出金都去了,赌一赌吧,在被夏侯家追杀人发现之前逃出燕州,你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元景烁没有回答他话,只是从筑基修士手中抽出自己腿,然后,猛一脚狠狠踹向他胸口,那骇人巨力一瞬生生废了他经脉。
  那人瞬间一口血喷出来,倒在地上不敢置信望着他,连荣翰和身后几个同伴都愣了愣,望着他眼神微变。
  “我不是好人。”
  元景烁盯着那筑基修士布满恐惧和仇恨眼睛,一字一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他面无表情踢开惨叫不止修士,抬起头,双手合起,向荣翰等人重重一拱手。
  “在下元景烁,谢过诸位。”
  元景烁道:“若我下来,请诸位喝酒。”
  他站直,拿出云家客卿令牌,毫不犹豫走向短那条通道。
  荣翰一众人呆呆望着他消失在黑塔,好半响没人说话。
  “卧槽!”荣翰同伴忽笑骂:“这小子好他妈狂啊!”
  “真狂,一个金丹初期,妈好像比我还牛逼。”
  “可不,我金丹初期时候可是见谁都如见爸爸。”
  “得罪了夏侯家不跑不躲还浪费时间去闯塔,他是真不知道死怎么写是不是。”
  “初生牛犊不怕虎嘛,很快他就知道厉害了…可惜,这小子资质不错,人品也不错。”
  “资质人品再好,嚣张成这样也是完蛋。”
  荣翰神色复杂地收回目光,摆了摆手:“行了行了,这小子也算知恩图报,别咧咧,咱们也去闯塔,走之前怎么也得闯到第七重。”
  同伴笑道:“第七重太难了,几百年了闯到第七重一共也没有三十个,我们是肯定没戏了,也就在第五重第六重转悠…若是说谁能行,也就靠靠你了。”至于第八重他根本没说,从这塔立这儿就只有一个当年铸塔主人名字,不可能事儿根本没必要想。
  又有人正色:“你别逞强啊,能上就上,这淬心是能要人命,别真落下心魔,那就得不偿失了。”
  荣翰摆摆手,快步走进淬心塔,进塔之前随意瞥一眼,塔身第一重上赫然闪现出一道亮光,是个龙飞凤舞名字:元景烁
  呦,闯得还挺快。
  荣翰一挑眉,不甚在意地走进去。
  脚一踏进,瞬间刀山火海迎面扑来,荣翰大步往前走,再之后是无数熟悉面孔,杀过人救过人恨过舍不得人…无数曾经历过场景,骄傲悔恨留恋恐惧…
  荣翰已经是第六次进入淬心塔,第一次一口气闯到第六重,第二次闯到第七重,然后磨了四次,磨到现在还在第七重。
  第七重已经成了他坎儿,荣翰冥冥中有种预感,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闯淬心塔了。
  “噗哧——”
  血花溅在他脸上。
  荣翰木然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身披嫁衣少女倒在自己面前。
  他身体像是有自我意识般疯狂扑过去,像之前任何一次一样,颤着手试图捂住她脖颈狰狞伤口,她握着匕首无力坠在地上,那血泊泊地涌出,艳红,灼目,像是比她身上嫁衣更凄艳美丽。
  那种凄艳几乎要把他心生生剜出来。
  “你说你不能娶我,说会亲手送我嫁个好人家,说要背我上花轿,说希望我幸福、快乐,过平安喜乐生活…我说,好,我嫁。”
  她声音发颤,颠三倒四地说着:“他对我那么好,就在今天,就在刚刚,爹娘坐在高堂上,他还对着爹娘磕头,说会好好照顾我,你没有回来,我不要任何人背,我自己走上花轿,他也不生气、都随我;我坐上了花轿,爹背过去抹眼睛,娘哭着朝我招手,好多好多人祝福我,花轿队伍那么长,吹吹打打,走过了半座城,我和他拜堂,那么多人催着他去喝喜酒,他不理,执拗要亲手把我扶进来,他笑得好傻,喜娘轰他走,他被推着踉踉跄跄往外走,一步一回头,突然跑过来,剪下自己一撮头发,塞进我手里,那么大个人了,咧嘴笑得比小孩子还快活。”
  “他说:九姑娘,虽然我年纪比你大很多,但你别嫌弃我,我是真喜欢你,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他说:我没有爹娘,九姑娘爹娘就是我爹娘,明天我们就回门去,给爹娘磕头。”
  “他说:以后九姑娘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都陪着九姑娘,我们去看西山川,看北海潮,找天底下最好吃面饼,逛每一个上元节花灯街。”
  “我已经要幸福了…”那双从来天真活泼、充满爱意眼睛望着他,渐渐溢满了恨和绝望:“可是你杀了我夫君,可是你杀了我爹娘,你杀了他们…”
  “你杀了我所有家人。”
  她喃喃:“…翰哥哥,我再也不能快乐了,再也不能幸福了。”
  荣翰已经不知道说什么。
  胸口像是千万根钢针扎进血肉,扎得血肉模糊,他惨笑着:“他们害死了我爹娘,小九,我那么小,我爹娘那么无辜,他们就害死了翰哥哥爹娘。”
  “可是我没有爹娘了。”小九望着他,忽然哭:“我爱了半辈子翰哥哥,亲手杀了我夫君,杀了我爹娘。”
  荣翰几乎没有力气呼吸,他手臂控制不住地发抖,颤颤抱住她,嘴唇哆嗦着,用近乎哀求气音说:“我会照顾你,翰哥哥可以照顾你。”
  小九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有听见,
  “…我不要翰哥哥,我要夫君,我要爹娘…”
  她望着他,眼中光渐渐熄灭。
  “荣翰,我没办法怪你,也不想恨你。”
  她说:“我只是很后悔,要是不认识你就好了。”
  那声音渐渐淹没于无声:“不认识你,就好…”
  她手无力垂下来。
  荣翰木然跪在那里,抱着渐渐冰凉少女,好半响,轻轻把下巴搭在她毛绒绒头顶,像小时候那样,轻轻地蹭了蹭。
  少女身体渐渐化为无数荧光消散,蓬勃灵气在他周身涌动。
  “小九。”
  他喃喃,眼泪忽然落下来:“可是我也没有爹娘了,很早很早,就没有了。”
  没有爹娘了,也没有小九了。
  再没有了。
  ……
  荣翰缓缓走出淬心塔。
  同伴们早就出来,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猛地看向他,荣翰扯出一个笑:“怎么样,震惊了,看见哥辉煌战绩了。”
  同伴一脸欲言又止。
  “第七重,牛逼不牛逼。”荣翰强自打起精神:“走了,今天小楼西走起,我请客!不醉不归!”
  “不是不是!”
  同伴吞了吞喉咙,指着黑塔:“你自己看!”
  荣翰哼一声,转过身,目光在触及黑塔时候颤了颤,才往上看,先看见第七重自己闪亮大字。
  “怎么了,这不就对——”
  他正要收回目光,往旁边随意一瞥,自己名字旁边赫然看见三个金光闪闪字:元景烁
  ??!
  荣翰以为自己看错了,又揉了揉眼睛,瞪着眼睛去看。
  “翰哥。”
  同伴甲艰难吞了吞唾沫:“那小子,是不是叫这个名字?”
  荣翰也有点怀疑三观:“是吧。”
  同伴乙:“…金丹初期,过第七重?”
  荣翰:“…是、是吧。”
  “我不信!”
  忽然有同伴丙哀嚎:“这不可能!这假绝对是假!我不信不——”
  黑塔刹那间爆出璀璨金光,在灼眼光芒中,所有人眼睁睁看见,黑塔高高、接近塔尖地方,那凌驾所有名字之上、原本只有一个孤零零名字地方,缓缓浮现出三个金色大字。
  笔走龙蛇,劲瘦峭拔,如悍然刀锋一寸寸劈出
  元、景、烁
  众人:“…”
  很久没有人说话。
  “好了你如愿了。”同伴甲幽幽:“不用信,确是假——因为他已经第八重了。”
  同伴丙:“…”
  “怪不得他那么狂。”
  “怪不得他那么牛逼。”
  “我还瞧不起他。”
  “我以为他在第一层,结果他在大气层。”
  同伴甲流下悔恨泪水:“妈,小丑竟是我自己!”
  荣翰:“…”w,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