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其他小说 > 乌氏韶衣 > 遇袭
  大夏三十三年冬,一行骆驼队带着悦耳的银铃声横穿大漠,给向来只有风沙肆虐的沙漠带去一缕鲜活生机。
  
  
  “茯苓,还有多久到和邬?”
  
  
  “就到了。”被叫茯苓的丫鬟身穿浅色对襟小袄,银线勾白竹长裙,梳着垂桂髻,发髻上还坠了几个小巧精致的银环,看起来素净却很有些小家碧玉的乖巧。她极贴心的将矮几上的茶沏好,另备几样小而精美的点心,安抚道:“不如眯一会儿?等到了地儿奴婢再叫醒小姐?”
  
  
  “嗯,这骆驼拉车慢悠悠的,叫我直犯困。”
  
  
  说着,身穿月白色绡翠纹裙、披着芙蓉白斗篷的明艳少女调整了一下坐姿,慢慢合上眼睛。
  
  
  茯苓动作轻缓的从车厢一侧拿出一块儿软毛薄毯子,小心翼翼的盖在少女身上,接着自己便安静的守在一旁不动了。
  
  
  外面骆驼队仍缓慢前行,待穿过沙漠,就能踏入和邬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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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领土面积辽阔、资源丰富、气温气候多样的琅琊不同,和邬资源匮乏,虽不至于吃不饱穿不暖,但饮食结构单一、地少人稀、自然环境差,这些一直是让和邬历任首领困扰的大问题。不过虽然和邬哪哪儿都缺,和邬的历任首领们却出奇的很有野心。他们对和他们仅仅隔着一片沙漠的琅琊觊觎已久,无时无刻不在肖想着吞并那片肥沃的土地,将那片广袤的大地和勤劳善良的人民全部占为己有。
  
  
  当然,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冰冷的。
  
  
  在和邬鬼鬼祟祟连续五年的试探骚扰不下十次琅琊边境后,边境大军终于忍无可忍。由常年驻守边疆、骁勇善战的桑大将军拍板,于大夏二**暮春,桑家军横渡沙漠,奇袭和邬,不出半月,和邬干脆利落的举白旗投降,并得首领郑重承诺未来十年骚扰琅琊之事绝不再犯。
  
  
  喜讯由边境传至汴京,一片哗然。
  
  
  喜讯自然是喜讯,不过桑大将军先打再报信,这种赤裸裸的不将皇室权威放在眼的行为,实打实的令上位者不快。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汴京已经许多年不知“进犯”为何物,权贵们只知道今日醉仙楼登台的花魁比昨日生辉阁露面的舞姬身段更妖娆,今年快马加鞭千迢迢送来的荔枝不如往年新鲜可口,城南最近新开了一家首饰铺子,虽价格昂贵,一只小小的金孔雀竟要花费普通庄户一年的嚼头,但实在是做工精美,极受家夫人和孩子们的喜爱……
  
  
  不光女人们聚在一起小心思多,男人们在朝堂上的几番风起云涌也浑浊脏污到不忍直视。
  
  
  有人为桑大将军无视皇权的行为遮掩,据理力争遇大事应不守教条、事急从权;有人则唯恐天下不乱,言辞激烈的质问大夏朝皇权是否不容侵犯。威严大殿上一连几天乌烟瘴气,朝廷重臣们言行堪比村头大字不识的农妇汉子们相互指责骂街,令人啧啧称奇。
  
  
  不过凡事争到最后皆有定论。
  
  
  大夏二**夏末,心慈手软又重情重义的兴帝百般纠结,终于为难又无奈的将为大夏驻守边疆十余年、护得一方安稳的桑大将军定罪。大将军卸甲押送回汴京,桑家军打散由其他各营接收,桑氏一族合族下狱,剥夺官身诰命,男子流放,女子及孩童赐奴籍。
  
  
  对于桑家来说,这圣旨犹如晴天霹雳。但汴京多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世家大族,除了提醒自己和家的儿孙更加谨言慎行并为桑家叹息一声外,其余也做无可做。
  
  
  桑家之后会如何已经无人在意,汴京城繁华热闹依旧,这权贵太多,倒一个桑家似乎不是值得记很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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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骆驼队简单休整后继续慢吞吞的行进。中途有热心人隔着门帘递烙饼和酥茶,茯苓道谢后接过,放下帘子,转身便将刚拿到手的烙饼和酥茶放在一边,显然不会再动。
  
  
  刚醒睡眼惺忪的明艳少女看到茯苓的举动未语先笑,等彻底清醒了,开口便是夸:“做得好,看来这次出来我是白担心你了,凭你的机警不需要我操心。”
  
  
  “小姐醒啦!已经进了和邬地界了,奴婢正准备叫起呢!”茯苓惊喜的转头,接着便是一杯温热的水递过去,“奴婢虽是头一回跟小姐出来,但平日听白芍和连翘说的次数多了,就也记住了,什出门在外绝不可轻信于人、再亲切的陌生人给的东西都不可轻易入嘴…咱们家被誉赞‘医药世家’,自然一言一行都要谨慎万分,倘若堂堂‘医药世家’的婢女在外头被歹人给迷晕药倒了,那不是给咱们家丢人!”
  
  
  这话听的少女笑弯了眼,她摇摇头,正准备告诉小婢女“医药世家的人也并非百毒不侵”时,却听耳边一声轰鸣,紧接着一路被骆驼平稳牢固拉着的车厢猛的一掀!主仆二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猛然袭来的冲力给击倒在地,少女感觉自己曾腾空了一瞬,接着重重摔落在地,随即她整个人像被禁锢一般趴在沙地上动弹不得。双腿失去了知觉,胸口和后脑更是锐痛不止,心知自己应当是不巧被车厢破裂的实木板压住甚至刺中了哪,少女闭了闭眼,想抬头看看茯苓摔在哪处,但胸口的锐痛突然加剧,疼的她眼冒金光,冷汗唰的一下冒上来,她倒吸一口气,气还没喘匀,便眼前一黑晕倒在地。若是此时此刻有人在一旁便能清楚的看到,少女背后刺入了一根薄但坚硬的木条,看起来像是马车窗棂的一部分,不知那木条有多长,看样子必定十分锐利,那木条贯穿了她的后背至前胸,深红的血液已经将她身上芙蓉白斗篷给浸透大片,那张藏在斗篷下的精致白皙的脸上已然血色褪尽,生死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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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清人再抓!要活的!”
  
  
  带着不属于琅琊官话的粗犷声音响起,一群被厚实的黑布蒙住脸只露出眼睛、不知是为了防风沙还是做坏事的男子出现。他们身手敏捷,强壮有力,风似的快速奔至骆驼队附近,显然目标明确。这伙人由六人组成,有一个领头的,头上戴着发冠,发冠上却别了个形状怪异的发钗,这打扮让他显得格外与众不同,同时上位者的身份也被他表现的淋漓尽致。
  
  
  “是这个!”
  
  
  “不是。”戴发钗的男子摇摇头,没多看一眼被手下找到的、同样陷入昏迷的茯苓,示意手下去另一边:“是另一个。”
  
  
  “这!寂灭!找到了!”
  
  
  闻言,剩下的几人朝发声地蜂拥而至,被手下人恭敬称“寂灭”的戴发钗男子越过众人,看向趴伏在地上的少女。
  
  
  “可是寂灭……”最先找到人的黑衣男子语气透着惊惶:“她死了。”
  
  
  一片静默。
  
  
  “……带回去。”
  
  
  “?!是!”
  
  
  既然首领发了话,即使这场行动已经“竹篮打水一场空”,几个身穿相同黑衣黑袍黑布蒙面的男子面面相觑片刻,仍迅速按照命令,将已经香消玉殒的少女背在身上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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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汴京每到深秋,都会有一场盛大的赏菊宴,汴京权贵皆以得赏菊宴牵头人请帖为荣。自大夏朝开年以来,每年赏菊宴牵头人都会不约而同邀乌氏入贵宾席,这莫大的独一份的荣耀,足以说明“流水的赏菊宴牵头人,铁打的乌氏”。
  
  
  乌氏自开朝以来,便因祖上一手好医术极受权贵推崇,即使不在朝为官,太医院也破例为乌氏族人留有一席之地。而乌氏的尊荣,尤在大夏十三年兴帝登基攀至顶峰。
  
  
  大夏十三年立春,新帝登基、乌氏小家主降生。
  
  
  乌氏与其他世家大族不同,不知是医学世家没那多讲究还是太重规矩,乌氏以家主为尊,每任家主都是嫡系一脉的第一个出生的孩子。不论这头一个降生的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都会是未来带领乌氏一族走向繁荣安定的家主。
  
  
  而大夏十三年的立春,乌氏再次迎来女孩儿为家主继承人。乌氏现任家主卜卦问天,给日后继承自己位置的宝贝女儿取名乌韶衣,意为“永存韶华,永穿韶衣”,拳拳爱女之心昭然若示。
  
  
  大概上天也格外眷顾这个新降生的女孩儿,不仅在她出生那日晚霞变成朦胧梦幻的紫,更是在她降生那一刻,派来报喜的鸟儿聚集于乌氏家宅的百年老树,足足七七四十九只,皆稳稳立于树枝上,像琳琅满目的挂饰,漂亮又震撼。这般奇景引得兴帝兴致勃勃的出宫,亲自抱了抱还被喜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乌韶衣。
  
  
  隔日,兴帝再次派身边掌事太监为乌氏乌韶衣送来赏赐,恩重之意显而易见。
  
  
  后来才有小道消息传出,说是兴帝出宫那日恰好有刺客胆大包天策划偷袭,因兴帝出宫实在是一时兴起而为,刺客扑了个空,被宫中侍卫发觉,虽折损不少终被合围擒住。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乌氏这位未来小家主是枚福星,不仅能使得天降神谕,更是福泽乌氏,一出生便为乌氏拿得一块儿“免死金牌”,在新帝跟前抢先为乌氏夺得了一层庇佑!
  
  
  从此,乌氏小家主乌韶衣的每一步成长都受尽汴京关注。
  
  
  周岁宴上抓阄,小家主抓到被放的最远、从库房拿出来未开封只作充数的奇珍药材;三岁时,小家主被乳娘抱着去街上看热闹,临走莫名抓着一位年老体衰的行脚商不放,乳娘和家仆无法,只得买下行脚商背着的全部货物才作罢,结果回自家药行经了老师傅的眼,那筐只为了哄小家主玩闹的货物竟都是上等药材;六岁,小家主师承左相得其启蒙,识千字、阅古文、能出口成章,更是自行读完整部《药学》;九岁,小家主偷偷跟随自家药行药师上山采药,辨出药材多达十几种,堪比老药师;十二岁,小家主自行制药,利用古籍记载但早已失传多年的古法炮制药材,使剧毒之物顺利入药,且毒性消失药性不减……
  
  
  待乌韶衣长至十五岁,乌氏小家主之名已经全汴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汴京名门世家权贵之后们早已摩拳擦掌,只等乌韶衣及笄礼一过,便携媒人上门提亲。只是事不如人愿,老天爷给了乌韶衣“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倾城之貌,给了她在辨药制药上无人能及的出众技艺,给了她足够坐实家主之位的名誉声望,却收回了珍视疼爱她如同掌中明珠的父母。
  
  
  大夏二**立秋,乌氏现任家主与其夫人外出访友,因友人病重,乌氏夫妇决意多留几日,为好友抓药治病。意外便是乌氏夫妇上山寻药时发生的。乌氏夫妇寻药的山叫鹤啼山,鹤啼山山势险峻,山高路陡,又恰逢那日阴雨连绵,泥地湿滑,乌氏夫妇采药时不慎脚下落空,双双坠入山崖,未等到救援便相继身亡。
  
  
  消息传至汴京,小家主快马加鞭连夜赶往鹤啼山,于七日后返回。随即乌府大门前挂白灯笼扬白幡,乌氏一族嫡系与小家主一同披麻戴孝,旁支则家家户户挂白灯笼贴挽联,身穿素服,虔诚诵经。
  
  
  旧家主仙逝,新家主继任。乌韶衣作为乌氏夫妇独女,又新任乌氏一族家主,执掌第一件大事便是亲生父母的丧礼。她在自己的及笄礼上为父母着重孝,拜宾客,一个人撑起了整个丧礼,事无巨细,亲力亲为,体面妥当。
  
  
  丧礼结束后的一段时间,有关乌氏的话题仍在汴京客栈酒楼,甚至茶摊处议论不绝。汴京城最不缺的便是闲言碎语,上到皇室宗亲下到贩夫走卒,人人皆可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谁都别想逃过一劫。除了讨无可讨,没了新鲜劲儿的桑大将军一家,乌氏夫妇一家便成了时下最热门的话题,他们可惜乌氏夫妇的离去,与此同时,也操心遗憾著乌韶衣被父母拖累的姻缘。
  
  
  平民百姓是如此,权贵之后们也无法免俗。
  
  
  “今年的赏菊宴乌家不可能来人了吧?”
  
  
  身穿五色锦盘金彩绣襦裙的少女瞪着圆眼睛问身边的同伴,她发髻上插著的流苏金钗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似乎也对这个问题很是好奇。
  
  
  “肯定不来了。”穿了条曳地水袖百褶裙的清秀少女摇摇头,语气肯定:“本来最该来的是小家主乌韶衣,但她如今身披重孝,如何能来这赏菊宴跟咱们同乐?闭门不出暗自垂泪才是正理。”
  
  
  “说得也是。”
  
  
  而被贵女们讨论的热火朝天的话题主人公乌韶衣,的确直到宴席结束也没能出现在赏菊宴,她确实同贵女们猜测的那样安静的待在府。但闭门不出是真,暗自垂泪却绝不是乌韶衣会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