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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体如何?……小心对待……”
  
  
  乌韶衣躺在床上,耳边隐隐约约传来陌生女人说话的声音,她好像在对什人嘱咐什,声音虚无缥缈落不到实处,却显得格外温柔有耐心。乌韶衣听着听着,心便渐渐涌出几分难过来。曾经的她也是爹和娘捧在手心疼爱护的宝贝,也是偶尔磕了碰了能得到爹娘夸张的安慰的小娃娃,可如今,世间最疼她的爹和娘都不在了,所以即使她被禁锢,被人在身上划出丑陋的伤疤,也没人能心疼她安慰她抱抱她。
  
  
  一行清泪从乌韶衣眼角滑下,把她脑后枕着的那一小块儿布料给打湿。
  
  
  坐在床榻边正朝哑女细心交代什的女人话音一顿,随即俯身伸手,动作轻柔的抹去乌韶衣脸上的泪痕。女人深深注视着仍在熟睡未能醒来的乌韶衣的脸,幽幽地叹了口气,神情复杂,不自觉就回想起刚看到她时的情形。
  
  
  “寂灭将她交给我的时候,可以说救无可救。”女人目光沉沉,陷入回忆。“那重的伤,又颠簸了一路,血怕是都流干了,木刺凝固在血肉,拔都拔不出来。”
  
  
  [很可怕吗?]
  
  
  看到哑女打手势,女人闭了闭眼,仿佛满身褐红色血迹的少女仍在她眼前打晃。“可怕啊,比你当年还可怕!不过你俩都命好遇上了我,当年救你,这回又救她,搞得我好像多菩萨心肠似的。这次要不是我认出了她是谁,她这条命我还真不愿意救!人命是这世上最低贱的玩意儿,没了便没了,哪值当的百般折腾著再给续上?”
  
  
  “您是菩萨心肠。”
  
  
  见哑女这“说”,女人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懒得再多说什。
  
  
  “不管怎样,她这条小命算是续上了。但种进她体内的是续命的药,也是害命的毒,我不爱收拾烂摊子,所以这几天不可掉以轻心。”女人面向哑女神情严肃:“你既然担了照顾她的责任,就好好守着,别让我费心费力结果到头来白干。有任何不对劲,摇铃寻我,即便不摇铃,我就在山脚住着,你找个人走一趟也不是难事。”
  
  
  “我记住了,大巫师。”
  
  
  哑女比划几下,随后恭敬的低头俯身行礼。
  
  
  女人叹口气摆了摆手,像是教一个怎教都学不会的学生一样无奈向哑女纠正:“我不是大巫师,我只是来自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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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山不昆山的,乌韶衣昏昏沉沉的睡着不知情,距和邬千之外的汴京却又得了新热闹,也是巧了,这热闹正跟昆山有关系。
  
  
  汴京城有两大酒楼,醉花楼主东,醉仙楼主西,两大酒楼同年所建,主营相似,是多年来名副其实的竞争对手。你有皇亲国戚做东家,我有世家权贵当靠山,这些年不论是菜品还是舞姬,两大酒楼什都要争一争比一比,争抢比拼的结果也毫不令人意外,不是醉花楼压倒了醉仙楼,便是醉仙楼更胜醉花楼一筹。自古有“鹬蚌相争,渔人得利”,而今便是“两醉相争,汴京百姓拾乐子”,今时今刻更是如此。
  
  
  “醉仙楼这回必能彻底压倒醉花楼了!”一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要了一壶酒两道菜,朝醉仙楼上菜的伙计调侃:“我可听说了,你们醉仙楼请了昆山的灵符镇楼,还得了贵人宝物相赠,那贵人不会也出自昆山吧?!如何,灵符便罢了,不舍得将宝物摆出来让大家长长见识?”
  
  
  “客官哪话!”上菜的伙计陪笑,语气却颇有些骄傲,仿佛得了宝物的不是东家而是自己:“不是咱们舍不得将那宝贝摆出来,实在是那宝贝有自个儿待的地方,轻易挪动不得!那宝贝金贵得很,听说连装它的盒子都是金丝楠木镶玉石的,倘若冒冒失失移了位置有所损伤,咱也担待不起呀!”
  
  
  伙计这一说,富商心头那点儿本来不算旺盛的好奇心顿时如疯长的野草,抓心挠肝的想知道那宝物究竟长什样子。
  
  
  “说说呗!”不光富商好奇,在一旁喝茶的客人也起哄道:“别那小气!叫你们东家拿来看看再放回去嘛!昆山地灵人杰,地方咱们去不得,从那地方出来的物件儿咱们还不能见一眼?!”
  
  
  伙计原本只是想炫耀炫耀显摆显摆,没成想玩儿脱了,这下自己反而把自己坑的下不了台。伙计进退维谷,额头冒汗,脸都笑僵了也没想出个万全之法脱困。正当这玩笑眼看着就要转变成惹得宾客不快的闹剧时,醉仙楼的掌柜挤进来,插科打诨的安抚半天,又是频频许诺,又是点头腰陪笑,折腾半天才堪堪让众人翻篇,不再谈论那神秘的宝物。
  
  
  一脸菜色的伙计跟在掌柜身后进了后厨,无人能瞧见了,掌柜才拉下脸,刚才面对客人的笑意谄媚一丝不见。
  
  
  “你倒是胆大包天。”掌柜年龄大,看起来本就不好说话的模样,此时板起脸来更是尽显威严。“东家的事也敢到处乱说,显著你了?”
  
  
  “……”
  
  
  见小伙计吓得厉害,掌柜冷哼一声,半点儿不留情面的训道:“这醉仙楼是东家的产业,东家留你你就有口饭吃,东家不高兴了把你扫地出门你又能如何?这简单的道理还要我教?东家是什人,东家的宝物跟你有什关系?由得你咋咋呼呼给兜出去?人都说财不外露,若是东家因你这张口无遮拦的嘴恼了你,有你好果子吃!”
  
  
  掌柜骂完便回去了,小伙计倒成了个被惊惧懊丧浇透的落汤鸡。他耷拉着脸,心头因掌柜刚才那番话七上八下。他年龄并不大,从小就跟着家大人下地干活,对谷子什时候成熟什时候收、地庄稼长得怎样很在行,对其他的便一窍不通。他爹娘年纪大了,又因常年劳作积了一身病,钱还没攒下来多少,光看病就花了个精光。都说汴京城处处繁华,便是街上的叫花子放个碗都能赚的盆满钵满,他就动了心。幸好家亲戚不知道又绕了多少层关系把他塞进这醉仙楼当个跑腿打杂的,没地干活儿累,钱还挣得多,一个月半吊子钱至少能给他爹娘抓药吃。
  
  
  本以为这生活从此就如意了,因了这张嘴,恐怕爹娘马上又没得药吃了。
  
  
  小伙计整个人沮丧的就跟那墙根撒了一地的陶瓷碎片一样,他既气自己藏不住事,又恨自个儿话多,非跟人家逞能出洋相,结果运气不顺惹出了事。小伙计狠狠捶自己几下,把自己骂了个遍,却从头到尾愣是没在他口中听到东家、掌柜甚至富商半个不字。
  
  
  不远处支著摊子随意摆了个“算命”招牌就坐着晒太阳的男人抬头,朝小伙计淡淡瞥了一眼,手几个卦钱叮当响,随后事不关己的继续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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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处风景秀丽,光是站在那便心旷神怡的小亭子内,一个矮小瘦弱的男子神情虔诚的将一个金丝楠木镶玉石的方形盒子放到八仙桌上。那八仙桌看上去跟寻常见到的八仙桌没什不同,只不过当那方形盒子一放上去,便听“哢啦”一声细微的脆响,像是竹签被人从中间掰断,声音极小,很容易被人误以为是幻听。但紧接着,一阵泛著微弱蓝光的符纸从八仙桌底掉出来,轻轻坠落在地。像是疲惫的旅人耗尽了力气陷入昏迷,那符纸上仅剩的一点蓝光在坠地的同时便消失了,接着洁白的符纸瞬间灰了大半。如果有人来自昆山便能毫不费力的将那符纸认出,也能提醒那矮小瘦弱的男子,这符纸已然失了灵力和效用。
  
  
  只是看那矮小瘦弱的男子的神态变化,他似乎并不在意符纸是否有灵效,甚至符纸变成废纸一张正是他所期望的。
  
  
  也许天色变幻,也许与天气无关,亭子周遭的景色突然变了。这变化是缓慢的。先是亭子下面原本清澈见底的水池变得污浊,面正畅快的游来游去、活泼健康的锦鲤此时一个个翻起了白肚皮,浮在水面上死状凄惨。紧接着便是挨着亭子的假山,假山上盛开着的鲜花突然垂了头,花瓣褪色,叶子霜打过似的蜷缩耷拉着,一看就没了生机,与寻常冬日下的萧索景象极为相似。
  
  
  “……有用?”矮小瘦弱的男子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他目光热切的看向被他亲手放置在八仙桌上的盒子,激动的来回踱步,状似癫狂:“有用!有用!!天佑我和邬!!他竟真是上天派来庇佑我和邬的使者!哈哈!天佑我和邬啊!!!”
  
  
  骤雨狂风裹挟著疯言疯语消散在空中,除了那矮小瘦弱的男子和已经枯萎的花,没人知晓曾发生了什。
  
  
  灾难发生前没有人在意那微不足道的几场阵雨,就像没人在意汴京最西边还有一处鲜少有人踏足的“世外桃源”。“世外桃源”以往能看得到四季流转永不凋谢的鲜花的小亭子如今成了坍塌的废墟,鲜花也全部成了残枝败叶。废墟中一个破了角的八仙桌还稳稳立着,但上面堆积了粉尘和沙土,隐约有一方形轮廓还算清晰,似乎曾有个方形盒子在那放置过。
  
  
  一个矮小瘦弱、怀中抱物的身影渐行渐远,虽只有一个背影,却也不难看出那人单单透过背影便能显出的雀跃期待。
  
  
  改变不是突然发生的,危险总是不期而至,悄悄降临。一无所知的汴京城的夜晚照旧纸醉金迷,灯火辉煌,一片繁荣昌盛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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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了?”
  
  
  乌韶衣刚睁眼,就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那双眼睛的担忧一闪而过,快得来不及捕捉。
  
  
  “……?”
  
  
  对于陌生的面孔,乌韶衣现在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她不断提醒自己胸口有一道未知的疤,这道疤来的不明不白,疼痛却是真实的。
  
  
  “我来自昆山,修习巫蛊之术,你可叫我防风。”
  
  
  “……”
  
  
  “静养吧,你身子骨太弱,好不容易死逃生,如果养不好很容易落下病根。”
  
  
  名叫防风的女子年龄看起来并不大,言行举止间却显得极为稳重。听她的语气似乎总在不耐烦,但乌韶衣却觉得或许并非如此。
  
  
  乌韶衣视线环顾屋内一周,没有看到哑女和之前四个和邬女人的身影,不由得有些奇怪。但她们是和邬人派来名为照顾实际监视她的,在不在,在哪,她并不关心。
  
  
  就是不知道走了一个哑女,又来一个防风是什意思?乌韶衣神色平静,她默不作声的重新躺下,疲惫的闭上眼睛假寐。
  
  
  防风见乌韶衣这样,知道她还因为身上的伤疤对外界一切事物竖起防线。乌韶衣一竿子打死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她将自己囚禁在一个壳子,以为这样就不会再有人有能力来伤害她。
  
  
  冷漠点也好,防风心想,反正异国他乡,多些防备总比傻乎乎的轻易相信别人更能保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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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一天天过得飞快,汴京已是深冬,和邬虽不像汴京那样冷得寒风刺骨,但照比前些日子还是需要增添衣物。
  
  
  乌韶衣终于可以疾行或是奔跑了。
  
  
  时间是淡化一切的良药。随着生活的继续,乌韶衣即使仍会在沐浴抚摸伤疤时心中恨意滋长,却也会在需要搭把手的时候主动向哑女寻求帮助,在防风来看她时开口询问所有她感兴趣的事。
  
  
  今天又是防风上山来看乌韶衣的日子。
  
  
  除了一些御寒衣物,这次防风上山带来的是一些药材和一本书。乌韶衣明显来了兴致,许久不曾制药,乌韶衣都害怕自己手生了。
  
  
  “回屋去!”防风示意哑女把大氅给乌韶衣披上,“嫌病好得快?”
  
  
  看着嘴毒,实际心肠不坏,乌韶衣心想,随即听话的转身回屋。
  
  
  屋暖意融融,炭火充足,紧闭的门窗隔绝了屋外呼啸而过的冷风。
  
  
  “大巫师,天这样冷,有事您吩咐我就好,何必亲自上山?”
  
  
  哑女朝防风打手势,乌韶衣习以为常,而且她现在已经学会了一些简单的手语。
  
  
  防风先是将哑女比划的内容告诉乌韶衣,接着冲哑女点头,想了想又不知多少次的纠正:“我不是大巫师,你听不懂人话吗?”
  
  
  哑女闻言脸红起来,看上去有些羞愧和尴尬,但乌韶衣觉得,下次防风来,哑女还是会比划出“大巫师”这个称呼。这些天相处下来,乌韶衣也多少摸透了哑女的性格,不爱听劝,认死理,倔起来像茅坑的臭石头。
  
  
  防风显然也了解哑女的性子,她没有再朝哑女费口舌,转而面向乌韶衣,语气轻慢,眼底却泄露出几丝郑重:“这多天,你好的差不多了,有些事你也该知道了。”
  
  
  听见这话,乌韶衣取茶杯的手一顿,心不由得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