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的绢布在盛嘉云脸上卸下一层土黄，显出原本的白皙。
“姑娘这是怎么了？”红英帮盛嘉云帮妆容卸净，盛嘉云还是坐着一言不发，呆呆地望着八角攒盒。
“想吃柳叶糖？银丝糖？糖冬瓜？”红英刚碰到八角攒盒，终于听到盛嘉云开口。
盛嘉云叹了口气，努努嘴，“你把这送到夫人那去吧。”
红英不可置信地指了指银鎏金累丝八宝攒盒，“这不是姑娘的宝贝吗？夫人和少爷来要过几回，您都不给呢。这一盒子糖您向来是要吃到元宵的。”
只见盛嘉云撇过头去不看攒盒，小巧的下巴压在抱枕上，双颊鼓鼓，嘴角耷拉不甘不愿，狠下心开口道：“哎，拿去吧。”
红英见她坚定，也不敢再劝，照着吩咐，将银鎏金累丝八宝攒盒送到了正院。
乔氏细细抹着茉莉甜香的手脂，听到是盛嘉云让送来的，也小吃了一惊，这护食的小崽子怎么就转性子了？
“姑娘是怎么说的，是孝敬我还是？”乔氏让掀开盖子，里头都装得满满，就是原本冰糖霜梅那格换成了满满的饴糖。
红英心虚瞟了小年那日从外头铺子里卖回来的饴糖一眼：“姑娘说任凭您处置。”
“昨夜让她分一半出来都闹着不肯呢，今儿是惹祸了不成？”
红英摇摇头：“府里守卫森严，姑娘虽扮了男装，也没往外头去，听人说是往柳小将军的院子里去了。”
乔氏唇边露出浅笑。
一星灯火如豆，盛维擦着头发走到梳妆台旁，铜镜中映出妻子艳丽绝伦的脸庞，他伸手摸摸乔氏仍旧嫩白的细颈，笑道：“怎么一晚上都那么开心，就没见你嘴角下来过。”
乔氏将如瀑乌发梳顺，嗔道：“刚涂了面脂呢，别碰我。”说完又笑：“你上回说的可是真的？柳大总兵不会是与你说笑的吧？”
“诶嘿。”盛维挑眉道：“总兵大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再说了，哪有拿孙儿的婚事说笑的，也不看看柳骋这番搁谁家休养了？”
乔氏笑意更盛：“那便好。前几日柳骋昏迷的时候，阿云躲得老远，一面都没跟柳骋见过，说什么长大了男女有别。我还以为阿云早歇了小时候那份对柳骋的心呢。”
“你又打听到什么了？”盛维怕乔氏坏事，劝道：“你就别管阿云了，姑娘面皮薄，顺其自然说不定能成，你使劲儿撺掇反而坏事儿。”
“我自然知道，安啦，你把心给我放肚子里吧。”乔氏伸手拍拍盛维结实的腹肌，得意道：“这回我可什么都没做，她就是嘴硬心软。”
乔氏眼睛都笑弯了：“她舅前些日子不是从京城托人给她捎来了拾酥坊的甜食，她一口都不舍得分给阿风呢，今儿下午遣了红英送到我这来了。”
盛维不解，乔氏拍了拍他脑袋，嫌弃道：“真是榆木脑袋，昨夜我让她分些给柳骋，她嘴上说着不肯，今儿又送来，也没特意说什么，意思不是很明显了吗？”
盛维恍然大悟，随后又不赞同道：“送盒糖能说明什么，兴许是见柳骋吃药太苦，起了恻隐之心罢。毕竟阿云最怕吃苦药了，她也见不得人家这样。”
乔氏曲指在盛维脑壳儿上一敲：“你又是怎么了，刚刚还满意着这婚事，这会又非得跟我反着来。”
盛维嗷痛作怪，犹豫着道：“虽说当时是阿云自个儿说要嫁给阿骋的，但那会儿小，哪懂这些，这都十一年了，平日里你见她主动提过柳骋什么？”
“你就会窝里横冲我喊，那总兵提起这事儿的时候，你怎么没拦着？”
“拦是拦了。我说只是小儿戏言，当不得真。”盛维揉揉脑袋，无奈道：“但总兵说先让他们处着，若彼此有意，成了也算佳话，不成就当没有此事，所以千万不可声张。”
转眼就进入了除夕。
雪下了一整夜，盛府四处银装素裹，明洁亮堂。
簌簌颤脱梢头雪，轻轻跃上枝尖来。
清晨冬雪霜寒，饶是盛嘉云，也被冷得俏鼻通红。
灰扑扑的衣角扫过瓦片上的雪，还未站定，墙头霎时狼嚎鬼叫着飞快窜出来一个身影，把盛嘉云吓得一个趔趄，错步踩中一片松瓦，顷刻间天旋地转，伴随着一声痛呼嗷叫，扑通落地。
“盛嘉风！”盛嘉云捂着额头从雪堆里出来，抬眼就见盛嘉风蹲在墙头，笑得积雪震落。
笑得面目可憎！真是白瞎了这张脸！
盛嘉云吸一口凉气，忽觉额上不妙。
冰凉渐渐褪去，刺痛从额角蔓延。将手放下定睛一看，掌心印出浅浅血红。
熟悉的轻踮瓦片声破空而来，盛嘉云先发制人呜哇地哭出声来：“爹……哥害我脑袋给磕破了……”
雷声大雨点小，细看之下，眼泪是一滴没流。
盛嘉风迅速翻下墙，扯着嗓子喊：“爹，是阿云想翻出墙去！她又想偷溜出去！”
“爹……呜呜流血了……“盛嘉云耷拉着脸，惨兮兮地嚷嚷，眼睛提溜地觑着连滚带爬翻身下墙的盛嘉风。
“臭小子，又欺负你妹妹。”
盛维抄起棍子将盛嘉风揍得嗷嗷大叫，“爹！明鉴啊！她装呢，在干嚎都没哭！她就是怕你说她整日翻墙！”
盛维一愣，转头看向自个儿的女儿。
只见她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微仰额头，亮出刺眼血痕，泪眼婆娑委屈巴巴地望着自己。
盛维心一软，握紧手中的棍子，朝盛嘉风呼呼挥舞而去。
“又是这样！爹，你偏心！”盛嘉风气得跳脚，不甘地嚎叫着跑远。
盛维回头把盛嘉云从雪堆里捞起来，哎哟一声：“坐雪里不冷啊？穿得这么薄。”
又瞥见她涂得通黄的额上擦破，心疼得不行，拉着她往正院走：“阿云，不是叮嘱过你，特殊时期不许翻墙出府，你怎就不听？”
盛嘉云拽着老爹的衣袖，撒娇道：“我听见今儿外头很是多人，爹，我也想出去看看。”
“那种热闹也是你能凑的？”盛维摇摇头。
盛嘉云故意放慢脚步拖着盛维的手臂：“爹，我就看一眼？如何？”
盛维大手一握箍住一双细腕，把人往乔氏的屋里拽：“李知县家的白事，你凑什么热闹？以他二儿子生前的声望，多人送葬岂不正常，再说了你也不认识，有什么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