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布提斯委顿在魔王脚下,生前呼风唤雨,在魔王面前却不堪一击。当然,他如果在自己的领地中,就算是魔王也要忌惮一二,可他实在是太想杀死安斯艾尔了,这是以身犯险的后果。
  这样的告诫力度应该足够了。
  塞罗斯在心里想。
  他在告诫安斯艾尔,以执政逾千年的魔王身份告诫安斯艾尔,停止目前无意义的傲慢,不然必遭反噬。恶魔领主虽然大多都是些贪婪庸碌之辈,却也不可妄动,掌控他们,主宰他们,令他们彻底俯首称臣,这才是魔王之道。
  这样的告诫力度……应该足够了?
  他注视着安斯艾尔垂下的雪白睫毛。
  接着他就发现完全不够!
  睫毛仅仅垂落了一瞬,却不是塞罗斯所想的情绪低落,而是沉思。沉思之后,塞罗斯眼睁睁看着雪色的睫毛抬起,露出的夕阳色眼瞳依旧如往日般锋利桀骜!
  安斯艾尔完全不打算遵从自己的告诫!也似乎完全不在乎自身的生死!
  “你善意的提醒,我记下了。”安斯艾尔说道,他笑了,那双夕阳色的竖瞳闪闪生辉,“但是,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留下后手?”
  他要稍微抬头才能看着塞罗斯的眼睛,气势却分毫不弱。
  ――魔王直视着魔王的眼睛。
  “我已经为我所有的眷属赐下印契,我死之后,他们会成为新的恶魔领主散落于东域大地。”
  为他的话语,塞罗斯的脑海空白了一瞬。
  魔王赐下印契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承认新的恶魔领主。拿到印契的领主就可以分割一片拟定的魔界土地,在那片土地上拥有绝对的主宰权。历代魔王在分封一事上都十分谨慎,一来赐印会同时赐予领主极大的权力,二来这个权力不能被后面的魔王轻易取消,所以现在的魔界才会残留有如此之多的恶魔领主。
  若要取消赐印,除非领主主动交出,或者……杀死领主!
  没有恶魔会轻易放弃已经吃下去的好处,安斯艾尔的举动,简直像是把数个炸药包绑在了自己本就单薄的战船上。
  “当然,那时候我已经死了,按理说不该再理会身后的洪水滔天。”安斯艾尔甚至还在笑,“但是那些领主以为杀了我就能吃下东域,也太天真了。”
  他的眸光稍稍柔和了些。
  “虽然有时候会胡闹,但我相信,把东域留给他们,远胜过留给其他领主。”
  “塞罗斯,我明白你的顾虑。但我本身就戴【傲慢】之冠,背负【傲慢】之罪,这是魔界给我的赐福,亦是诅咒。”
  他好像想到什么,突然说道。
  “啊,我记得你所戴的冠由阿斯蒙蒂斯家族代代相传,是色……”
  他还没说完就被脸色不佳的塞罗斯打断了。
  “不用说了。”
  如非必要,魔王塞罗斯不会在公开场合提及自己的冠冕和大罪,那是一个中间不加分隔符就会被和谐的词语。他神情冷淡,知晓自己根本规劝不了安斯艾尔。
  “归根结底,这只是你的事。”
  “你只要记得失败的后果就好。”
  他转身离开,隐在暗处的近臣立刻跟上,安斯艾尔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
  “他原来这么想将我收入麾下啊……古辛,等久了吗?”
  他早已察觉忠诚的将领正在不远处等待,于是走了过去。他后半段与塞罗斯起争执并没有过分遮掩,古辛离得不远,也听到了部分话语,看着陛下那张漂亮绝尘的脸,神色十分复杂。
  不,陛下。
  魔王塞罗斯应该不是要收您做部下的意思。
  但是安斯艾尔没有询问,古辛也就眼观鼻鼻观心,不好将那种话直说。
  他正色起来。
  “陛下,刚才在战场上,我听到……”
  ***
  今天又是浮花深渊上平常的一天,灿烂的阳光透过窗扇投射进来,窗帘上精美的丝线花纹光彩熠熠。这些都是魅魔女仆们早年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市面上根本无法寻觅,虽说一开始是打着省钱的意图,可针针线线间寄托的对魔王陛下的尊敬拥戴之情,半点不作假。
  魅魔在魔界的地位很奇特,有些大恶魔会将他们视为物件送来送去,而位高权重的大恶魔身边,却也总有几个说得上话的魅魔。
  不过在苏伯比安城可没有这个坏习俗,大恶魔们早就被安斯艾尔干掉或收服,魅魔在此地与其他恶魔没有什么两样,有参与各种工作的权利和义务,受到新律法的保护。
  少有魔王愿意关注魅魔,安斯艾尔是个特例。外界对此有种种猜测,结合新魔王安斯艾尔罕见的白发和端丽的姿容,以及那对不过大半个手掌长、对于大恶魔来说很是小巧的犄角,很多恶魔已经得出了结论。
  ――现任东域魔王安斯艾尔,也许有着魅魔血统。
  不,如果单论样貌和那种奇特的吸引力,是纯血魅魔也说不定。
  至于为什么只擅长精神魔法的魅魔能一箭射爆恶魔大领主的狗头,摧枯拉朽般平推反魔王势力的城池,长得好看至极手段却比火湖上的镇湖石还强硬……
  可能是突变了吧。
  想到这里,女仆长芙雅不禁微笑。至高的陛下不需要任何人来评述,与其说陛下对魅魔另眼相待,不如说陛下对所有魔界种族都一视同仁。他平等地爱着每一个聚集在他翅翼下的种族,并成为翼庇这些种族的强大力量。
  摒除杂念,芙雅专心地打扫办公厅,纵使主人不在,也务必做到一尘不染。她打扫完,就轻手轻脚地收拾工具离开。然而她走之后,干净得几乎可以反光的办公桌前,却突然冒出来了一个粉红色半透明的东西。
  这团粉色的史莱姆花了好大力气,才让身体里乱飘的三个黑点各就各位,变成两只眼睛一张嘴的标配。他又努力把身体向上拔高了一点,伸出一截半透明的触角――
  开始分金币!
  卜噜噜又有金币啦!特意来分给陛下!
  一边分,他一边碎碎念叨着。
  “陛下一枚我一枚,陛下一枚我一枚,陛下一枚我一枚……”
  分完之后,桌面上金灿灿的金币堆成两堆,粉色透明手又从靠近自己的这堆里拿起一枚。
  “卜噜噜再拿一枚……”
  接着“哗啦”一声,粉色透明手把自己这边剩下的金币全部推进另一堆里。
  “然后卜噜噜的金币都给陛下!”
  粉红色的半透明团子似乎很为自己的举动骄傲,膨胀又收缩了几次之后,突然变得呆呆的。他看着空无一人的办公桌后,原本白天的时候,陛下基本上都会坐在这里处理政务的。
  他突然觉得很沮丧,身体慢慢矮下去,变成了一滩。
  “……噗。”
  有人似乎笑了一声,卜噜噜立刻弹回团子状,扭头看声音传来的方向。深蓝的发间点缀翠色孔雀羽,安德烈顶着一对微微后弯的恶魔犄角缓步走来,先将一份材料放到魔王的办公桌上。
  “陛下不在,放文件做什么?”
  卜噜噜还沉浸在沮丧的情绪中。
  安德烈看了一眼桌上一大堆金币,他其实很好奇,卜噜噜怎么总能抠出这么多钱来送给陛下,不过财政不是他的负责范围。他笑了笑,回答道。
  “不是什么重要的文件,陛下回来看也一样。”
  他看向又慢慢瘫倒的半透明粉色团子。
  “你也不用过多担心,古辛在前线,他会照顾好陛下的。”
  “但是……”
  安德雷笑了笑,他本来就是八面玲珑的圆滑性格,不然不可能周旋于领主们中间,还能配合安斯艾尔演君臣不合的戏码。他见卜噜噜情绪低落,难得发挥了同事爱。
  “今天下午你应该也没什么事?不如去花园里喝杯茶,我让瓦沙克准备一下。”
  卜噜噜依旧消沉,倒是勉强振作了一些。
  “一两个小时还是可以的,之后我要去城建部,那边花钱太厉害了,我怀疑有人在吃回扣。”他轻而慢地蠕动着,柔软的身体不见半点棱角,一截触角却伸出来,擦了擦嘴角,“吃回扣的家伙,很好吃哦。”
  安德烈一点都不害怕,反而笑了。
  “看来你需要留留肚子,就不用上太多点心了。”
  女仆长芙雅从年轻的女仆们那里得到通知,虽然只是小聚,毕竟涉及了宰相和财政大臣,于是立刻提起裙摆前去汇报主管。紧闭的小会客厅前,她轻轻叩门,得到许可之后走进去,步履轻盈地避开了地上不断扩大的血泊。
  “主管,安德烈大人希望在花园布置下午茶。”
  血迹不断扩大,在将要触及那双擦得锃亮的皮鞋时,皮鞋的主人移动脚步。瓦沙克从旁边拿起柔软的布巾擦了擦鱼鳍上的血迹,将挂在衣架上的燕尾服外套重新穿上――刚才脱下,仅仅是为了避免沾上飞溅的血迹而已。
  “我知道了,立刻安排。”他一边穿外套一边动鱼嘴巴,“这间小会客厅没有铺地毯,死了的奸细应该很好处理。芙雅,让两个干练的姑娘过来清理干净,喷上除味的香水,这里的花束也该更换了。”
  芙雅垂下眼眸,她看到血泊之中,鲜艳的玫瑰愈显浓艳,花茎正钉着一只手。她微笑着提起裙摆,行了一个礼。
  “是,主管,马上处理。”
  下午茶安排在阳光灿烂的小花园进行,浓荫之下,主管瓦沙克亲自摆好茶点,然后与女仆长立在一旁。
  “别这么拘谨,瓦沙克,你可以一起坐下来。”安德烈笑道,却被拒绝了。
  “这是身为主管的素养。”瓦沙克说道,“也请不要在我面前谈论涉及政治的话题,主管明面上不许参与政治。”
  安德烈顿时大笑。
  “你都拿到了陛下赐予的印契,还佯装不参政呢。”
  “您知道的,明面上。”
  说到印契,卜噜噜好像颇有怨言。
  “卜噜噜不喜欢那个,也不想要封地,只想留在苏伯比安城……”他突然变得更加粉红了,触角伸出来“啪”地捂住脸。
  “……只想留在陛下身边。”
  瓦沙克的鱼嘴巴也动了动。
  “虽然不该妄自评价至高的陛下,但是赐予印契,总令人觉得有些……”
  像在交代身后事。
  安德烈沉默了几秒钟。
  “毕竟陛下在进行先前历代魔王都无法企及的伟业,我等臣子,只能接受陛下的好意,这样才能让陛下安心。”
  “而实际上,谁都不会走。”卜噜噜挥舞着自己的触角,“你快走吧安德烈,过几年我跟着陛下去讨伐你。”
  “说笑,不可能。”
  “瓦沙克呢?瓦沙克也快走吧。”
  瓦沙克大惊。
  “您要让我下岗吗?!我干了好多年才当上主管的!”
  卜噜噜独占陛下忠心臣子名号的希望一个个破灭了,他最后看向芙雅。
  “芙雅……”
  魅魔女仆长有些困扰地笑了。
  “您可别为难我了,卜噜噜大人。除了刺杀和做女仆,我什么都不会啊。”
  好一个什么都不会!
  呜呜。
  卜噜噜好难过。
  虽说赐印了就是封为恶魔领主。
  但是实际上谁都不想走嘛!
  作者有话要说:
  安斯:他想把我收入麾下。
  塞罗斯:我想把他收入麾下。
  #完全不同的解读#
  大家都好爱陛下的!
  安斯这个忠诚度百分百的全明星阵容,隔壁利维都馋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