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罗斯站在台阶上,深蓝天鹅王旗在他四周飘扬。魔王先是以那双沉稳的墨蓝色恶魔竖瞳看了一眼弄臣的尸体,接着眸光微沉,叫了一声“母亲”。
  他不知道母亲又有什么想法和打算,有他幼年时经历过的无数事变在先,他无法信任眼前这名有血缘关系的【傲慢】的魔王候补。
  但是,对方杀死的这个小丑般角色的身上,隐约可见怪物的特征。无论如何,杀死怪物的举动都值得称颂。
  先王后抬起下巴,她扫视一眼地上的弄臣尸体,冷声说道。
  “这个怪物试图左右我的意志,被我所杀。”
  先王后奥菲,持有【傲慢】之罪,骄纵愚昧,却又并非蠢不可及。她可以被他人影响,觉得他人的观点有道理,却最厌恶被人左右。
  弄臣太急了。
  见塞罗斯不语,先王后继续说道。
  “虽然杀了他,但是在那之前,他似乎还做了些什么事情,那些事情我未能阻拦。”
  说完这些之后,先王后奥菲直接转身。寒风吹动她的裙摆,无尽寒冷从四面侵袭,而亲子以及周围戒备的目光犹如刀剑。
  乌发间金冠闪耀,奥菲奢华的裙摆微敛,一步一步傲然走下台阶。这时她才恍惚想起,在老魔王在位时,她似乎从不会承受这样的目光。
  那个人曾将她不遗余力的引入自己的大臣和朋友中间,逢人便骄傲地介绍她,说她是他的妻子,西域尊贵无双的魔王后,是他的另一半灵魂。
  台阶漫长,奥菲继续向下,嘴角已经微微绷紧。
  她还记得那个人第一次对她伸出手的样子,那个人在天光下、黑天鹅簇拥中向她伸出手,微微含笑叫她的名字,声音里仿佛藏着因喜悦而绽放的花一般。
  【……奥菲。】
  台阶逐渐到底,奥菲孤身一人向下走着,每下几级台阶,两侧就有一对士兵将手中的武器归鞘,西域以此种态度面对曾经的王后。过往的一切交替浮现,笑着的、怒着的、不甘心的、暗怀窃喜的……
  她在这里,遇到了那个人,经历了许多事,而这里此时已经不再欢迎她。
  ――身在故乡,却在异乡。
  走吧。
  【……奥菲。】
  走吧。
  【……我要将你驱逐。】
  【以魔王之名下令,从今往后一千年里,不许你再踏上卢斯特城的土地。】
  走……吧。
  先王后继续高抬下巴,强忍眼中泪水,迈下最后一级台阶。她没有回头,因为她的骄傲不容许,她也……没有回头的资格。
  弄臣死前怪异的声音再度回响于她脑海之中。
  【您不知道,跟您亲子走得很近的那个东域魔王……】
  【他其实是个……】
  【我们可以趁此机会,将您的亲子一并拉下魔王的宝座!哈!勾结天使的魔王!】
  ……那才不是勾结。
  先王后抬起头,冰结深渊苍茫的天空下,正飞翔着一些寂寥的鸟。她眯着眼睛仰望了一会儿,任天光刺入眼瞳。
  她太知道阿斯蒙蒂斯会如何去爱一个人了。
  而她的亲子似乎也反被爱着。
  魔王后奥菲登上了属于自己的马车,放下车帘,她用魔法将自己的声音清晰传递出去。
  “我不会再踏入卢斯特城。”
  她高傲地说道。
  “我会留在西域边境的行宫。”
  “……永远。”
  此刻,她才忽然发觉,剥去勃勃野心与愤懑不平之后,自己真正的心意。
  那是盛大天光下,天鹅簇拥中,魔王含笑向她伸出手――
  【奥菲!】
  ***
  弄臣没有料想到自己会死,但他的安排已经提前做下。
  东域的恶魔领主加波这段时间各种恰柠檬,眼睁睁看着魔王安斯艾尔治下越来越繁荣兴旺,自己领地内的居民也开始频频向领地之外张望。他当即颁布了一些政策,杜绝居民迁离领地,可这样无疑会激化矛盾,这正是魔王安斯艾尔想看到的。
  面对这种不动一兵一卒就造成的强烈压迫感,加波根本束手无策,都已经开始琢磨着去偷安斯艾尔的路灯和消防栓去了!
  就在这绝望的光景之中,加波却收到了一封奇怪的信件。这封信件指名给他,这绕过信件筛查直接递到他面前的本事,也着实令人忌惮。
  加波到底胆大,他在做好所有防护措施之后,选择查看信件内容。等读完所有内容后,他整个恶魔大为震悚,立刻邀请汉帕前来。
  汉帕……汉帕咕了他一整天……
  加波:“……”
  好兄弟,不愧是你!让人恨不得一瓦罐炖了!
  任凭加波急得跳脚,汉帕依旧遵循自己的咕咕规律。他在傍晚吃饱了饭,才借遛弯的顺路姗姗来迟,加波已经急得要昏厥,好不容易等汉帕到了,当即屏退所有人,给汉帕看了一些东西。
  汉帕看到了一段影像。
  战场之上,白发夕阳色眼瞳的天使面对汹涌而来的敌人,白金色长弓在手,神情凛冽。其他天使都距离他很远,他也像是毫不在意一样,厉喝一声――
  “战!!!”
  天使的双翼后,顷刻间又张开四片光翼,他犹如利剑切入敌阵,悍不畏死,所到之处敌人瞬间土崩瓦解。
  虽然大多数时候拍摄者跟不上天使,可是最后却有一个镜头,模糊看到了对方的五官,赫然是东域的魔王安斯艾尔。
  加波已经急了一整天,等汉帕看完,他立刻急不可耐地问汉帕的感受。
  “汉帕,你怎么说?”
  鸽子头的领主想了想,用力点头。加波的情绪顿时得到极大的缓和,他与汉帕自小一起成长,果然汉帕知晓他的心意,有了这样确凿的证据,他们无疑可以……
  汉帕用力点着头。
  “……好帅咕。”
  加波:“……”
  他被直接气了个倒仰,暴躁地揪住对方的衣领,几乎是在咆哮着连连说道。
  “是天使!魔王安斯艾尔竟然是天使!这才是重点!”
  然后加波就看着汉帕沉默了一会儿,张开鸟喙。
  “咕嗷。”
  “……”
  他再度拽着好友猛烈摇晃,几乎是气急败坏。
  “安斯艾尔不是要在歪门邪道上击垮我们吗?现在我们的机会到来了!只凭这个,我们就能将安斯艾尔彻底拉下马!”
  他的动作略为缓和起来,放开已经头晕目眩的鸽子,轻声说道。
  “……这也是为了魔界考虑。”
  “天使怎么会诚心诚意当魔王?”
  汉帕安静了一会儿。
  “真的是为了魔界考虑吗?”
  加波的瞳孔顿时微缩,继而微微闪烁,避开汉帕的视线。
  “当然,我承认有私心,这份私心却是正当的!这也是为了我们这些恶魔领主世代相传的荣耀!”
  “我们从父母手中接过领主之位,可不是为了现在被魔王夺权的。”
  汉帕依旧沉默,好一会儿,才继续问道。
  “那么,你想怎么做?”
  恶魔领主眼中顿时凶光闪烁。
  “当然是……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咔哒”一声,魔王宫中,安斯艾尔用了多年的钢笔的笔尖劈了,墨水顿时从笔尖滴落,洇透了文件。这突如其来的小事故让安斯艾尔不免愣了愣神,等他回归神来,墨水已经漏了好几大滴,手底下的文件也早已不能看了。
  一旁梧桐木架子上的不死鸟原本在抓着曲谱研究新歌,抬眼一看,发现桌面狼藉,连忙丢下曲谱飞去桌边摇摇铃,让女仆进来收拾。他又先衔来湿润的软帕,给陛下擦去手上的墨渍,实在是一只体贴入微的小鸟。
  正简单地清理着,菲尼却见安斯艾尔久久注视着那支钢笔,像在看一个不祥之兆,他连忙说话宽慰。
  “陛下,您别放在心上。”他啾啾咕咕地劝慰着,“这支钢笔您也用了多年,年久失修,总会出点小小的毛病,不一定是什么坏兆头,您千万别多心!再换一支就好啦!”
  安斯艾尔没作声,只是盯着钢笔。
  有的时候,一些变化要到来时,旧物往往是有所感应的。这支钢笔乃是王师拜蒙在某一年东域的建国纪念日上赠予,王师虽然平时有些吊儿郎当,在这种事情上却总是足够用心,钢笔像是一种鼓励,又像是一种盼望,总之是格外具有价值的礼物。
  安斯艾尔迄今为止,将这些作为礼物的钢笔保养得非常仔细,唯一折断过的那支,还是……
  因为塞罗斯不通过他的新贸易政策。
  那也正是他与塞罗斯恋情的开始,其实也响应了旧物会感应变化一事。
  这时,芙雅轻轻扣门进来,见到桌面上的凌乱,依旧笑容轻柔,有条不紊地将文件整理好。被墨迹污损的则要拿去重新誊写新的,这些都有底版,誊抄即可,不会花太大力气。
  “我这就去为您取新的钢笔来。”她柔声说道,不着痕迹地观察着陛下的神情,陛下看起来果然消沉无比,这可不行,得想个办法。
  在魔王宫每天闲得吱吱叫的王师一脸懵逼,他被女仆长从小花园里揪了出来,双手举过头顶,押送去魔王办公室。
  拜蒙:“???”
  他好不容易才了解了前因后果,顿时成竹在胸。
  “这没什么,我再送一支就好……哎呀,想不到陛下居然这么在乎我送的钢笔呀……”
  他一边得意,一边当着安斯艾尔的面打开空间戒指。霎时间,汹涌而出的钢笔淹没了半个房间。
  拜蒙:“……”
  安斯艾尔:“……”
  这批发的数量,每年一支,足足能发到一千多年以后去了。
  “怎么?西域那小子能在位一千年,你就不能吗?”王师哼哼唧唧,因为被发现了小仓库,还有点不坦率的傲娇,“别说一千年,就是两千年三千年……以你的能力,别告诉我统治不到那时候。”
  “当然,送你的钢笔不会重样,每年我会往上面刻不同的字的。”
  “看,这是我在人界给你攒的几百支,拿去用,不就折了一支笔的笔尖吗……”
  最初的哭笑不得之后,白发的魔王望着堆满办公桌的钢笔,忍不住笑了。
  “我当然愿意多统治一些时日……”
  他垂眸,掩去眸底的些许怅惘。
  “如果可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