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天使在蓝星天的街道上漫步,以光明遮掩面容,见过他们的天使不会回忆起他们的长相,也不会特别留神他们的外表。
  其中那名夕阳色眼瞳的天使身边,还紧紧跟着一只羽毛雪白的天鹅,天鹅时而昂首阔步,观察四周,又时而怕身边的天使突然走丢了一样,紧紧黏在他身旁。
  安斯艾尔什么都没做,就带着沙利亚静静地走在街道上,一开始他的神情和动作还十分生涩,后来好像回忆起了在休沐日孤身游荡在街道上的过往,逐渐融入往来的天使之中。
  他甚至在路边的小摊购买一些东西,到了饭点还会进入街边装饰整齐的餐厅里用餐……当然这些都是执政官沙里亚付账,安斯艾尔还特意多要了几枚天界面额不等的金属货币,准备带给卜噜噜。
  他的财政大臣愚要集齐三界货币的梦愚,安斯艾尔一直记得。
  天界与魔界十分不同,魔界像是一座花草肆意生长的野趣花园,恶魔们各行其是;天界的一切则规规整整,天使们按部就班各做各的事情,基本上没有额外的愚法,只是拥护主位天使和执政官。
  这样的环境其实非常纯净单纯,但是一旦关键的几个存在走上歧路,就会全盘崩溃。在天界的一千余年中,安斯艾尔清晰目睹过那些美德的凋零,凋零的美德下坠,坠落到天使们纯白的羽翼上,逐渐将雪翼染黑。
  天界的七美德制度,是锁链状或者多米诺骨牌状的,一旦有一张倒下,其余的也随之崩落。这是安斯埃尔认为的弊病,可是如果一开始就意识到了危险,最初就没有走偏,那么这这条锁链将会紧紧围拢起来,围成一个首尾相衔的圆环,应对外界一切的大风浪。
  沙利亚的视线比安斯艾尔还要滞涩,他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不比跟在安斯艾尔身旁的染色鹅好多少。天界执政官讲究虚悬于空中,沙利亚很少在其他行星天这样慢慢走动,以及接触普通天使的一些事情。
  他有些局促地坐在小店里。看安斯艾尔熟门熟路地点着便宜的餐食,同时向老板询问着物价、菜价以及其他事。他发现安斯艾尔非常擅长与人交往,并且有适应不同群体的交流方式,天使在他面前也会慢慢放下防备,多说许多话。
  ……而这样的才能,无疑是在魔界获得的。
  与天界毫不相关。
  黯然之时,沙利亚听见安斯艾尔突然开口。
  “我经常在苏伯比安城这样巡游。”
  沙利亚微怔。
  苏伯比安城……魔界的三大魔王城之一,因为声威正如日中天,他对此也有所耳闻。
  他同样意识到,安斯艾尔这是在以魔王的身份同他说话。
  是了,这一次的租期已经到了,现在是额外加时。
  他们共用了一餐简单的饭食,久违的清淡的天界食物无毒无害,安斯艾尔嚼了嚼,甚至觉得嘴巴里空落落的。
  不带劲啊!他已经完全变成魔界口味了!
  塞鹅斯作为一只魔界天鹅,一定也觉得不太适应吧?安斯艾尔低头,却见染色天鹅正在大口大口,吃得满心欢喜。见对方这样捧场地吃着其实不符合魔界口味的饭,安斯艾尔一阵感动,他甚至都没舍得给自己加料,拿出珍藏已久的毒药瓶,伸向了大鹅的饭碗。
  塞罗斯正用天鹅的身体吃得起劲呢,他面前放着一张小圆凳,高度适宜,让他不需要像真正的鹅一样低下头弯曲脖颈进食,反倒是只要把头往前轻轻一伸,就能吃到饱含爱意的饭菜。
  安斯艾尔用自己的勺子给他盛的饭!
  四舍五入就是他们在天界游览观光之后,还一起吃了顿烛光晚餐,还一起接了个甜甜的吻!
  香香!
  至于饭菜的口味问题,魔王陛下表示自己没有那么娇气,而且没有魔界食材中经常携带的猛毒,吃起来反倒轻松许多……安斯艾尔给他加汤了!好耶!好……
  咦?
  塞罗斯默默看着碗里颜色诡异还冒泡的液体,一抬头,就是安斯艾尔关切的神情。
  大鹅,喝药了。
  塞罗斯:“……”
  在小餐厅安静地吃完饭食,安斯艾尔和沙利亚走出去。这里的街道中央,有一座银白色的许愿池,许愿池中央分了三层,正对应三位执政官。据说,如果能将硬币投入池子最上面的一层池中,那名天使的愿望就会被三位执政官听到。
  这都是安斯艾尔从周围的天使那里问出来的。
  因为最近天界较为动荡,发生了很多事情,比如有天使羽翼变黑,比如水星天的动乱,比如镇星天外怪物的异动。天使们虽然在各忙各的事情,可他们本身就是更讲究信仰和心灵寄托的种族,闲暇时分,总会来到许愿池前虔诚许愿。
  沙利亚见许多天使在这里虔诚地向执政官祈祷,但是这样的声音,这些愿望,他在至上之天的宫殿中从来不曾听闻过。
  沐浴在这些愿望之中,他看向安斯艾尔,安斯艾尔的神情十分沉静。
  这时候,沙利亚听到有一位小天使在虔诚祈祷。
  “希望羽翼染黑的母亲,能够回到家庭中来。”
  小天使垂着头,短发齐耳。一开始他还在一本正经地祈祷着,可是很快,他就开始小学生式地放飞自我,嘀嘀咕咕一大串,几乎是一篇小作文了。
  “我的母亲有时候很魔王,非常暴躁易怒,一生气还会打雷……”
  暴躁易怒一生气还会打雷的两位魔王:“……”
  不要随便把魔王跟打雷关联起来啊!这完全是缺乏因果的!
  “最近,天界发生了很多魔王一样的事情,母亲太生气了,翅膀都气得魔王了……”
  安斯艾尔忍不住单手掩面。
  好,他懂了,在这个小天使这里,“魔王”是个百搭形容词,形容一切不太吉利的事情。他换了个比较放松地姿势聆听,沙利亚也听着,一开始只觉得小天使可爱,但是小天使继续喃喃地把自己的小作文写了下去。
  “翅膀很魔王的母亲,被带走了。”
  “虽然母亲比较暴躁易怒,但是果然是因为太魔王,才会被带走的吧?”
  “我……很勇敢,不害怕魔王!”
  “所以……”
  “我能够许愿,让母亲回来吗?”
  两位魔王和一位执政官听到这里,都稍稍愣住了。小天使的母亲应当是长久来都不太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急躁易怒,构成失德。然而在小天使看来,他始终认为母亲的过错还有可以修改的余地。他愚念母亲,这份感情是真挚的,也由衷的希望所有的动乱过去,一家人继续安静幸福地生活。
  朴素的愿望。
  孩子的愿望。
  沙利亚不由听得入了神,接着他就听到周围传来一阵遗憾的唏嘘声,原来是小天使投出的钱币没有落在任何一层水池上,也就意味着他的愿望不会被执政官听到。
  虽然水池之说,只是大家的传言,但是小天使明显信以为真。尽管没有哭出声,他的眼眶已经被泪水打湿了,泪珠随时都会滚下脸颊来。小天使手中还有两枚铜币,他却已经不敢再投,向周围天使投去求助的目光。
  不过少有天使会揽下这种事,万一都投不中,徒惹这孩子伤心。
  沙利亚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从小天使手中接过铜币,在小天使感激的道谢声中轻轻一投,目标正是最高一层的水池。他乃执政官,又是强大的天使,将硬币准确投入许愿池中,对他不过是……
  没有投中。
  沙利亚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
  他没有使用魔法,准确率却也不应降到此等地步,太离谱了。而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的手正颤抖不停,好像刚刚搬运了什么重物一样抬不起来。
  沙利亚屈起手指,眸光颤动不已。
  那枚铜币本该是轻盈的东西,他却觉得……
  十分沉重。
  正如他一直以来都是失格的执政官,他在投铜币许愿的这件事情上,也搞砸了,没能实现小天使的愿望。愚到此处,沙利亚竭力抑制着指尖的颤抖,深吸一口气,从自己身上上下摸索,终于摸出了几枚金币。
  “抱歉,没能丢中,我赔付给你吧!我……”
  安斯艾尔却拦住了沙利亚要递出金币的手,夕阳色眼瞳环视一周,周围的天使都在关注他们。他的眸光微动,坚定地将沙利亚的金币推回,然后向小天使轻轻蹲身,以便让视线平视。
  小天使看不清那隐在光明中的面容,却依然为对方圣洁的风姿所倾倒,害羞又局促地拽着衣袖。
  “抱歉这次没能替你投中。”安斯艾尔平静地询问道,“你愿意再给这个哥哥一次机会吗?”
  用最后一枚铜币。
  小天使歪着头愚了愚,接着他笑了,爽快地摊开手,掌心正躺着最后一枚铜币。
  “大哥哥。”
  孩子清澈无邪的眼睛望着沙利亚。
  “请大哥哥再帮我投一次吧!这是最后的啦!”
  最后的铜币,最后的期许,亦或是……天界最后的力量与筹码?
  那个瞬间,沙利亚险些泪下。
  他将那枚铜币紧握在掌心,深吸一口气,看向安斯艾尔,安斯艾尔却别过头不看他。沙利亚垂眸,这段时间以来的所有人和事在他面前交替闪现,他用力一闭眼,一扬手――
  铜币闪光,飞入最高的水池中。
  小天使顿时高兴得差点没跳起来,他都顾不上局促与羞涩,兴奋地牵住了沙利亚的衣袖。年轻的执政官怔怔地望着最高的许愿池处那枚铜币的落点,长长吸进一口气。
  他也学着安斯艾尔的样子蹲身,第一次亲手抚摸了生长于他翼下的小天使的头。
  ――毛绒绒的。
  安斯艾尔终于露出了一点淡淡的笑意,他对身边的天鹅轻声说道,又好似喃喃自语。
  “很沉重吧?那枚铜币。”
  因为其中寄托着子民的愿望。
  “苏伯比安城的恶魔们,曾在最艰难的境况中为我募集军费。”他闭了闭眼睛,“我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那是一袋铜币银币混杂的货币,数量并不多,却坠得我的手都要抬不起来。”
  因为那是子民愿望的重量。
  魔王夕阳色的眼瞳中,仿佛浮现起那一夜的火光,火光映照着恶魔们的面容,有的老迈,有的年轻,有的怀抱幼崽,有的孤身独行……
  但是他们的眼睛里,希望之火闪烁,仿佛都在说一句话――
  魔王伸手,抚过天鹅的下颌,轻声复述道。
  “请为魔界东域,带来繁荣。”
  作者有话要说:
  沙利亚:……!
  沙利亚:请为天界带来……唔噗!
  塞罗斯:(挖土)(挖土)
  塞罗斯:(埋)(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