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马车上下了来,祁懿美立在院子里四下的望了,外面的天不知何时忽的阴了下来,许是因着家主生着病,整个府里也显了几许凄凉之色,偌大的院子里种着几棵梧桐树,随着初秋微凉的风摇曳着,莫名的有些萧索之感。
  然而这凄凉萧索也仅是片刻,很快,内里便出来了许多人,祁懿美抬眼瞧去,虽是见面次数不多,却也都是识得的。
  因着还是白日里,祁丞相的几个兄弟如今只有祁懿康的父亲,祁懿美的二叔在府内,他身侧跟着的是他的夫人,还有祁丞相的几个幕僚,以及祁家的管家。
  虽是识得,可难免有些陌生,一则是因着她这几年一直在宫里,和这些亲戚也没见过几面,二则她并不是真的祁公子,对这些亲人也自是没那么容易就能生出血脉相连的亲近之感。
  如今这几个人站在她面前,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虽是个个都面色温和亲切,却还是有几分不自在。
  祁懿轩看出了自家大哥的尴尬,笑着上了前,率先十分乖顺的向几位长辈问了好。
  祁懿美也带上了浅笑,对着几位长辈一揖手,礼貌的道:“懿美久未归家,这些年也未在几位长辈面前尽过孝道,二叔,二婶莫要见怪。”
  祁家二叔温和的笑了笑,道:“懿美和懿康进宫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如今都长成大人了。”
  祁懿轩笑着随声附和道:“可不是嘛,当年我还是个四五岁的小毛孩呢。”一边说,一边将面前几位长辈向祁懿美一一的介绍着了。
  祁懿康的父亲祁经宏生得与大哥祁经昊并不相似,气质也全然不同,祁经宏方方正正的脸,留着胡须,看上去稳重而随和,祁懿□□得便与他有几分相似。
  他上前抬手在侄儿的肩上拍了拍,微笑着道:“确是有些年头没这般聚在一处了,说起来你小时候,二叔也是极疼你的。”
  祁懿美回忆了下进宫前读的双胞弟弟的手札,笑着回道:“二叔待懿美的好,我自己记得,记得七岁的时候,二叔还亲自帮我做过风筝来着。”
  祁经宏闻言笑了笑,抬手在侄子的头上抚了抚,带着人往内里边走边道:“这些年懿康在家书中没少提及你呢,说你聪慧过人,帮着他出过不少主意。”
  祁懿康这位大堂哥为人端厚正直,不像祁懿美这么多弯弯道的心思,这些年里两兄弟感情还算不错。
  祁懿康自己不算聪明,倒确实许多事上都是祁懿美帮着参谋的。
  不过诚实可靠的祁懿康也难免偶尔被她敲些竹杠,祁懿美想到那些过往,不禁莞尔,道:“大堂哥过奖了。”
  因着祁丞相还在内里等着,几人并未与她多寒暄,带着祁懿美到了祁丞相的房门处,便先行离开了。
  祁丞相的门口守着的是他的贴身护卫祁杉,乃是一位武艺高强万里挑一的高人,自十多年前跟了祁丞相,便一直在他身侧。
  此刻他一身灰色劲装,见着祁懿美,上前一揖拜了,便引着她往内里去了。
  祁懿轩在后面跟着,刚要一道进门,祁杉却是微一抬手,淡淡的道:“丞相大人吩咐了,轩公子先请回去。”
  眼见着祁懿美已经进了内里,门复又关了好,祁懿轩眨了眨眼,眼珠转了一圈,道:“那好,我在外面等着大哥。”
  祁杉依旧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坚定的伸手道:“请轩公子先请回去。”
  这是连听个墙角的机会都不给他啊……可是有什么事,竟是连他也要瞒着的呢?
  祁懿轩抿了嘴,复又看了一眼那紧闭的门窗,并未为难于祁杉,点了头道:“那我这便先回去了。”
  祁懿美这边推门进了内里,厅堂内空无一人,顺着厅堂来到了寝室门外,她抬手刚欲轻叩,便听内里有人低沉着声音道:“是懿美吧……”
  这声音正是祁丞相,只是相较平时的底气十足,难免显得有些虚弱。
  祁懿美应了一声,便抬手推开了门。
  一股浓重的药味顺着被推开的门涌入祁懿美的呼吸间,祁懿美打量了内里,饰品皆是些书法名画一类的物件,极少见金玉之物,桌椅倒是上好的木材制成的,样式高雅别致,却并不奢华,整个房间便如祁丞相这个人一般,带着一股内敛之气。
  祁丞相靠在床头,被子盖到了半身处,肩上披了件灰色的外裳,向来老谋深算的双眼因着连日的病痛少了些神采,两颊也瘦得凹了进去,仔细看去,发间也隐约见了花白。
  他轻咳了几声,唤了祁懿美近前。
  祁丞相虽不是祁懿美的亲生父亲,可这许多年来待她也算是不错,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也许是以祁公子的身份活的久了,她的潜意识里已然将祁家的事视作了自己的事,与祁丞相之间,也是有几分真的亲情在。
  见了此情此景,祁懿美不由微红了眼眶。
  在她的印象里,祁丞相总是一副运筹帷幄,精明老成的形象,在官场上争权逐利,与皇后和吴家分庭抗礼,仿佛天塌了下来,都有他这个大家长为祁家人顶着。
  然而这一刻,她才忽的想起来,祁丞相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也许他还不如个普通人,他早年丧妻,中年丧子,这么多年来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费尽心血努力撑着祁氏一族,如今重病缠身,身边却是连个至亲之人都没有。
  想到这许多,祁懿美更是心境凄凉。
  祁丞相打量了她的面色,目光落在她那微微含着水光的眼眸处,淡然的道:“许是你和我儿生的过于相似了,我从前倒未觉得你如何肖似女子。如今见了你这含泪强忍的模样,倒确像个娇滴滴的姑娘家一般……”
  祁丞相的声音极轻,全不似平时般沉稳有力。
  祁懿美眨了下眼,努力将眼中的酸涩压了下,抬手恭敬一礼,道:“父亲大人。”
  祁丞相点了头,道:“坐吧。”
  祁懿美寻了木椅搬过来,在床边不远处坐了下,想着方才他的话语,解释道:“父亲,我在外间自然不会轻易露此软弱之态,还请父亲放心。”
  “我自然是放心你的。对了,你在信中提到的郑嬷嬷瞧见丽丝夫人夜间行迹可疑的事,尚未将细情讲与我听。”
  祁懿美当时觉着这事说来话长,便只简单和祁丞相在信里提了下,并未详述。因着原也没打算瞒着,便将当日的事,除了略过了自己随口胡说喜欢桓亦如一事,尽数讲与了祁丞相。
  “胡闹!”厉声吐出了这两个字,祁丞相连声咳了起来,一双眼锐利苛责的望着祁懿美,喘息了会儿才道:“这么三脚猫的功夫就敢独自去桓亦如的门外偷听,谁给你的胆子!”
  祁懿美低下头去,解释道:“我……也是想着杀我这件事于桓亦如一百个不划算,当时又事态紧急,机会稍纵即逝,这才急着追了出去,全没想到竟这般巧,他不仅还醒着,又似刚好与什么人动了手……如今我已然吃了教训,下回定不会再如此了。”
  祁丞相无奈道:“任你盘算的再好,却是未想到你若当真撞见了什么不该见的,哪里还有命回来!”
  回想起她在桓亦如门前听到的那些诡异的拖拽声和上楼梯的脚步声,祁懿美不禁打了一个寒颤,隐隐有些后怕。
  桓亦如的屋子只有一层,听起来,似乎桓亦如的屋子里是有一个地下室的,而这个不为人知的地下室究竟做何用处,随便的几个猜测都令人不寒而栗。
  还有那拖拽声,以及他说的那句“不只一人”,显然是有什么人来过,而这人极大可能被他打晕了或是杀死了。
  从桓亦如身上的血迹来看,后者的可能性居多。
  若是她早来片刻,正撞见这行凶的一幕,再想如现下这般全身而退,只怕是未必能了。
  “父亲教训得是,懿美记住了,我定不会再这般鲁莽了。”
  祁丞相见祁懿美面色苍白着,心下知晓这个孩子一向谨慎,这回也确是长了记性,便未再出言苛责,只轻叹一声,道:“桓亦如此人,远比吴家那一群庸碌之辈要难对付得多,懿美你之后还要处处小心,那一晚的事,他定然会起疑,不过却也未必会联想到丽丝夫人一事上,你且注意行事谨慎些,与韩府的那个婢女也不要有任何的联系,以免那只阴险的狐狸察觉到什么。”
  祁懿美点头,道:“父亲放心,我与殿下这几年里一直未与韩府有过多来往。”
  “嗯……宫里有你和六殿下、三殿下在贵妃娘娘身边,我也算放心不少。咳、咳咳……”
  祁丞相又是一阵咳嗽,祁懿美见他连声咳了好几声也未见好,回头在室内扫视了一圈,起身去桌边取了茶壶,试了下温度,倒了一杯,回到床边恭敬的递给了祁丞相。
  祁丞相接过饮下几口,虽是未立即停了咳声,温润的水滋润了喉咙却也是舒坦了些,一边饮着温水,一边调理了气息,才终是渐渐止住了咳声。
  作者有话说:
  云妹回宫后要发现媳妇扔下他自己回娘家啦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