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头痛哭的少年并未理睬燕辞云。
  他缓缓低下头去,回想刚进门的时候,确实没有想到她二人这么长的时间只是聊了会儿天,毕竟从祁懿轩讲的白日所见来看,祁懿美对着那个婢女原本便是存着心思的。
  虽然那婢女只是她的一个消遣,他依然无法接受有其他人碰触她,拥抱她,甚至……爱抚她亲吻她。
  这些念头比杀了他还要让他痛苦。
  他绝不容许有人抢走他的阿美,至少现在不行。
  但是他没有想到,她会这样伤心。
  不是今天才刚见面吗?不是只是一个消遣吗?
  燕辞云心中忽而前所未有的慌乱,面上带了几分惶然,努力的扯出了一抹笑,哽咽着问道:“阿美,你这样难过,这样生气……难道……”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半晌,似花了很大的力气,才继续道:“难道你真的喜欢上了她?”
  祁懿美原本还沉浸在自己的伤心事里,听他这般说,抬起朦胧的泪眼瞧了下,只见一身青石色华服的六皇子殿下略显狼狈的跪在她的面前,怔怔的望着她的样子好似一个绝望的孩子,一双眼带着雾气,迷茫而无措。
  抬手用手背抹了抹腮上的泪水,她冷冷的道:“我没有喜欢上她,可她是个活生生的人,你怎么能……”话说到一半,又觉得自己和封建社会里的一个皇室成员讲什么众生平等,也着实有些可笑,便住了口。
  毕竟在宫里,死个宫人侍卫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燕辞云原本黯淡的双眸复又带了几许光亮,望向她道:“那好,阿美,只要你不喜欢她,我怎样都随你的,只要你能开心一点。”
  祁懿美望着那双熟悉的含情目,再想到他方才进门时那凶狠霸道的模样,害得自己错失了良机,只觉得熊孩子当真该打,便作势抬起了手。
  燕辞云并不闪躲,还好好的跪了回去,微闭了眼,补充了句:“阿美,你能不能别打脸啊……我怕不好看了,你以后就不喜欢我了。”
  祁懿美又偏过头去,冷声道:“我傻啊,打了你的脸,回头贵妃瞧见了,我怎么解释。”
  祁懿美的声音带着鼻音,软软的听在燕辞云的耳朵里,只觉得她真真是怎样都好,世上最好听的声音也不过如此了,乖顺的点了头,道:“那好,那其他地方你随便,想怎样就怎样,我都听你的。”
  金尊玉贵的皇子跪在地上,唇红齿白的甚是漂亮,一副任君凌虐的模样,祁懿美气还没消,朝着他身上看去,只觉得如今论起身形来,他已然可以把她拢在怀里了,捶他也好掐他也好,这样的动作做起来都像是在打情骂俏般,半点气势也没有了。
  祁懿美用袖子擦干了眼泪,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身坐回到床上。
  燕辞云等了会儿不见她动作,复又睁开了双眼,心中微喜,只觉得他的阿美果然还是极舍不得他的。
  望了望祁懿美的膝盖,他还是有些不放心,道:“阿美,我找大夫给你看看膝盖吧。”
  祁懿美没好气的道:“不用!又不是豆腐做的,摔一下就坏了。”
  “那我给你揉揉吧。”
  今夜这里闹了这么一出,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若是待会儿惊动了长辈们,一进门,瞧见一个皇子给她揉腿,这叫什么事。
  “不用你,你给我滚。”
  燕辞云眼中有什么渐渐的碎裂了,双肩缓缓的落寞了下去,半垂了目光,道:“阿美,我知我今日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可是我并不后悔来这一趟。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你原都是存了心思要和这个婢女发生些什么的,不是吗?”
  如果他不来,甚至只是晚来一个时辰,也许结局便不一样了。
  还好,他赶来了,一切都没有发生,他的天也还没有塌。
  祁懿美一双眼因着哭泣带上的红意还没散,恨恨的望向他,掷地有声的道:“是!你说的没错,可这有什么错吗?我为了试试自己的身子也好,单纯的看上了婢女也罢,我一个丞相之子,竟连看上一个婢女,都不行吗?”
  燕辞云身侧的双手渐渐握了紧,眉目间渐渐沉了下去,低声道:“不行。”
  “哈,你说不行就不行?”祁懿美气笑了,双目愤愤的注视着他,道:“难道做你六殿下的下属,连娶妻娶妾的自由都没有?那我宁可不做这个什么狗屁的伴读!六殿下身份贵重,请恕我不配!”
  燕辞云猛的抬起头来,一双眼又惊又痛,半晌,才仿佛是一个行尸走肉般缓慢的从地上起了身,摇摇欲坠的立在那,眼中一片心伤。
  祁懿美望着他这般难过的模样,也觉得自己刚刚一时气愤话说的有些重了,毕竟过错是过错,有错要承认并改正,而不是说些伤人的话来伤彼此的心。
  燕辞云忽的凄楚的笑了,怔怔的朝着她望了过来。
  “阿美,你不要逼我,我真的努力的很辛苦,你不要逼我,我怕我没法再说服自己……”
  怔怔的说完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他几步行到了她的身侧,缓缓的蹲在了她的面前,如同受伤了的小兽一般,将头轻轻的挨在她的膝上。
  祁懿美偏头望向了一边,依旧是一副不愿理睬他的模样。
  “阿美,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我知道你会娶亲,会有自己的孩子,这些我都知道的,你放心,我这么在乎你,怎么会让你无后呢?只是……求你给我一点时间,就当我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也好,我们自小便在一处,我不能一下子没有了你,你让我慢慢适应好吗?
  就算你终会离开我,可你在我心里扎的根这样深,如今忽然一下拔|出来,鲜血淋漓,我受不了的,阿美,你才十六岁,往后的日子还长,你还有大把的时光可以享受未来的生活,就算是我自私,现下,就让我再独占你一段时间吧……”
  看到她与婢女在一处的那一刻,燕辞云忽的想了明白,之前是他太天真了,他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通过疏远她而断了念想,却不知爱也好,习惯也好,已入骨髓,想要忘却,也非短短几日几月便能做到的。
  至少他现下,做不到。他放不下,从前想着长痛不如短痛,真的经历过了一遭才知道,这一瞬的痛苦过于猛烈到快要把他逼疯,他承受不住。
  祁懿美听了他一番话,眼眶也渐渐的红了。
  这到底是她带大的孩子,亲弟弟一样的孩子,看着他这样痛苦,她怎能不动容。
  张了张口,她本想轻描淡写的说自己娶亲并不影响与他的情谊,可想到自己原本对今夜过后的打算,这句话却又说不出口了。
  外间渐渐的响起了林淋漓漓的雨滴声,阴沉了一晚的天,终于下起了小雨。
  膝上的少年洁白的侧面光滑如玉,纤长的睫毛似一扇浓密的小扇子,他高大的身子微微m着,就好似许多年前一般,静静的伏在她的膝上,依赖着她,信任着她。
  一阵温热的湿意渐渐在她的腿上晕染开来,少年无声的流着眼泪,像是害怕被遗弃的小动物,紧紧的依靠着她。
  祁懿美心上的恼恨终是渐渐的转化为了无奈。
  他说求她且当他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而他其实也才只有十五岁,换作在前世,还是在上学的孩子。
  过往的六年里,她与他太过亲近,说来也有她的错,是她没有料到如今的局面,放任他的亲近,还一味的对他好,宠着他,他如今离不开她,除了他自己性格的因素,也是她自己造成的。
  毕竟分别一事,是她自入宫时起便知道也一直在为之做准备的,如今早已不拘泥于一时的欢聚离别,而燕辞云则不同,他并不知晓自己将来会完完全全的离开他,自然也不曾有过任何心理准备,在他的心里,最多也就是觉得她将来会娶妻生子,住在祁家,虽不能日日相伴,倒也是能时不时见面的。
  罢了,出宫的事便缓缓吧,左右瞧着燕辞云现下的样子,她收个婢女他都不管不顾的要杀人的,真要是到了离宫那一步,这偏执的孩子也许会做出更偏激的行为来。
  给他一个过程,慢慢接受她会离开的事实也好,待他有了妻室甚至是子嗣,等到她假死之时,带来的痛苦也会相对小些。
  幽幽的叹了一声,祁懿美抬手轻轻的抚上了他的侧额,无奈的轻声道:“唉,云妹,我们终归是要长大的……”
  燕辞云自她怀中抬起头来,痴痴的望着她,道:“阿美,你别离开我,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
  祁懿美轻声微笑着,抬手为他理了理略显凌乱的鬓发,道:“说什么傻话呢,你可是尊贵的六皇子,你还有疼爱你的贵妃娘娘,还有关心你的梅子逸,未来还会有爱恋你的妻子,可爱的孩子,怎么叫什么都没有。”
  燕辞云粉唇微动,想说我不要妻儿,我只要你,可也只能默默咽下。
  “以后,你若再如此霸道决绝的行事,我便真的不再理你了。”
  燕辞云嘴角微扬着,像个小动物一样在她温暖的手心里蹭了蹭,道:“只要你不逼我,我会一直听你的话的。”
  祁懿美见他有了悔意,也没打算揪着他的错不放,听着外间的雨声,自床上站了起来,道:“夜已然深了,又下起了雨,你便留在这休息吧。”
  燕辞云本以为她今夜恼了自己一场,会赶他回吏部的别苑,乍一听只当她是说如从前般两人睡在一处,心中微喜,却又听她道:“这院子里还有别的空房,虽是比不得宫里华丽舒适,可也还算尚可,你便先凑合一宿吧,明日一早,我再带你去见父亲。”
  燕辞云欢喜的心又落了下去,低头老实的跟着她行出了门。
  作者有话说:
  最近真的好忙好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