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桓氏兄弟被迫离开皇宫的那一天,祁懿美和几个宫中贵人一同在院中赏乐,出来时,便看到了桓天杰静静的站在墙角,目光怔忡着望着院墙,仿佛是要透过墙壁,看到内里那思念的人。
  彼时她还以为他心中的人是唐诗韵,如今看来……竟是琼月公主。
  她记得,琼月公主曾经丢失过一条宫绦,怎么也找不到,如今看来,这带着明月图纹的宫绦,正是琼月公主丢失的那一条,怪不得琼月公主当时找不到,竟是被桓天杰拾了去。
  望着落寞的桓天杰,祁懿美不禁有些唏嘘,看着自己心爱之人所嫁非人,受此劫难,他本就焦急,可面对着强势的兄长,他又没有能力阻止他,救下心上人,想来心里必定煎熬。
  “……怪不得你讨厌我,原来你对琼月公主……想来从前她总是跟在我身后,你看着定然不舒坦。”
  桓天杰望着火光,缓缓垂了眼,道:“其实她喜欢谁并不打紧,只要她快活就好……”
  祁懿美打量着他悲伤的神色,忽的生起了策反他的心思。
  如果他肯协助燕辞云,将桓亦如的叛乱尽快平复,燕辞云一定愿意帮忙敲打北昌国君,即便是不能将人接回大业,可至少也不会再如现下般受苦。
  祁懿美这样想着,朝着桓天杰凑了近,正思量着要如何措辞,身后忽的传来了冷冷的一声。
  “祁懿美。”
  祁懿美身形一顿,回头看了过去,原来桓亦如竟不知在何时出现在了门口,正抱着胸冷眼瞧着她。
  桓天杰这才注意到自己和祁懿美的距离有些近了,立即起了身移开了步子,并未抬头,道:“夜深了,兄长,我先回去休息了。”
  桓天杰几个步子行离了,桓亦如上前拉过了祁懿美,将人带回了内室。
  进了屋内,桓亦如并未立时回到炕上,而是坐在炕沿,一语不发的审视着她。
  桓亦如的目光总似鹰一样锐利,祁懿美被看得有几分心虚,借着去烤火,避开了他的目光。
  她策反的话还没出口,难不成他仅从她的表情上就猜到了什么?
  应该不会的,他就是再狡诈,也不是神。
  正自己在那思量着,桓亦如忽的掀了被子躺了回去。
  “祁懿美,你以后离天杰远些。”
  这声音沉闷,听上去心情似乎不大好。
  祁懿美状若不解的扯了嘴角,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那我就不懂了,你不是想让我们给你生个孩子出来吗,如今我和他关系近些,也许对那事就没那么抗拒了,这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吗?”
  桓亦如未再言语,只是眼底里瞬时腾起了阵阵杀意。
  “你喜欢他?”
  “不喜欢,不过你想让我们生孩子,我就得至少对他有些好感,才能做得下去。我和你不一样,我的身体和感情是相通的。”
  床上的人似乎松了口气,又似升起了几分惆怅,良久,声音中充满了万般的无奈,甚至是带了些妥协。
  “既是如此,我们便不要孩子了。”
  祁懿美怔了下,侧头去看他。
  桓亦如轻合了狭长的双眸,道:“就你和我,不要孩子了……如果你喜欢,我们挑一个好看的孩子领养着玩,也可。”
  话说到这里,走向完全不在祁懿美的预测内。
  她以为他刚刚不痛快,是看出来她别有用心的接近桓天杰,原来……只是吃醋了?
  桓亦如会吃醋??
  这有些过于不可思议了。
  不过不论他到底是不是吃醋,谈话的结果倒是合她的心意。
  生子一事,看来以后不必再担心了。
  ……
  这一夜,祁懿美睡得并不安稳。
  床上多了个桓亦如,虽说中间离着有些距离,可还是别扭的很。
  这个人气场十分强大,无论在哪里,都是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既是睡不着,天刚蒙蒙亮,她就起了。
  行到院子里,她还想着能不能再遇上桓天杰,把昨晚想劝他的话说出来,成不成的,总归是一份指望。
  猎户家的院子并不大,院子里种了几棵果树,其中一棵大树上还挂着一个秋千,因着秋霜冬雪的侵蚀,已经有些破败。
  她行过去,抬手拂了拂上面的灰尘,坐了上去。
  双手扶着绳索,她以脚支地,微微的荡了起来。
  清晨的外面很冷,空气却也清冽,祁懿美嗅着这份难得的自在,思量着之后的打算。
  虽然如今的局势燕辞云已然稳操胜券,不过她人还在桓亦如的手里,如果将来他走到穷途末路,未必不会将她做为人质要胁于人。
  所以她也不能就这样等着燕辞云来救。
  原本她想说服冯仪与自己一同逃跑,如今冯仪没了,好在上天又将桓天杰送到了她的眼前。只不过桓天杰到底是桓亦如的亲弟弟,若要策反他,只怕是要下些功夫。
  尤其现在,桓亦如还下了命令不许她接近他。
  拧了眉头,祁懿美陷入了苦恼之中。
  如今在野外,兵荒马乱的,也不知是什么地界,就算她成功的跑了,可要去哪才安全呢?
  身后一双长臂轻轻的抚上了她的肩膀,随后,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微一用力,原本摇晃着要停下来的秋千,复又荡了起。
  祁懿美坐在摇曳的秋千上,回头望了过去。
  是桓亦如。
  因着有了住所,他简单的理了鬓发,如今看上去英挺俊丽,眼底的血丝也因着一夜的好眠褪了下去,立在这农家院中,不似在逃亡,倒像是哪家的贵公子出来体验生活了。
  秋千缓缓的停了下,祁懿美想从上面起身,桓亦如伸出手压上她的肩膀,示意她继续坐着。
  他的目光幽深,上上下下打量了秋千,最后落在了她的面上。
  “你喜欢秋千吗?”
  “哦,还行。”
  说完,她想起了从前,似乎是在他的院子里见过一个老旧的秋千,便是出了宫,也要随身带着,很是重要的样子。
  于是她瞄了他一眼,不着痕迹的打探道:“你喜欢秋千?”
  桓亦如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苍白的手指在秋千上抚了抚,眼底里竟浮了几丝温意,半晌,道:“我小时候,院子里也有这样一个秋千,每到春日,杏花开了满院,我就坐在秋千上,一边荡着,一边数着空中飘落的花瓣。”
  一直以来,桓亦如给她的印象都是冷血冷情,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他可以是理智的,冷漠的,却不应该是感性的,哪怕只有一瞬间。
  祁懿美几乎要怀疑眼前站着的不是他了。
  见祁懿美诧异的抬起头来,桓亦如侧过了身去,神情中的怅惘也慢慢的散了,恢复了从前那一副冷漠寒凉的样子。
  “等到局势稳了,我便在你的住处种满杏花,这样,也许春天到来之时……”他的话渐渐的隐了下去,似是害怕祁懿美出口嘲讽,坏了想象中的那一片温馨。
  两人在院子里没坐多大会儿,就有士兵来报,似有追兵的痕迹。
  桓亦如细长的眉微蹙,目光带了几分狐疑,落到了祁懿美的身上。
  这一路上,他们走的皆是崎岖之路,按说追兵要准确的知晓他们的路线是根本不可能的,可是事实就是无论他们怎么努力摆脱,依旧无法甩掉身后的追兵。
  唯一的可能,便是一行人中有燕辞云的细作。
  最有可能之人,当然就是祁懿美。
  只是她一直在监视之下,要搞小动作,却又并不容易。
  长抒了口气,桓亦如头疼的抚了额,思量着许是冯仪在前一天到达这里时发了信号出去,也未再深究,立即命令了再度启程。
  下了雪山,路便好走了许多,行到午时,众人便到了纪城。
  纪城是宜州的一处城市,远远见着纪城的城门,四皇子终于长松了口气。
  他并不愿再参与到这些政治中来,可是桓亦如抓了他故去妻子唯一的弟弟,他不忍见妻子的娘家绝后,才咬着牙跟了这一路。
  只是旅途艰辛,四皇子斯文温和,不擅刀枪,如今跟着一路疾驰,又不似祁懿美百般被桓亦如照顾,面色已然憔悴不堪,想到能在城中好好歇个脚,他倒是有些期盼着进城了。
  桓亦如坐在马上,打量了那城门上“纪城”两个字,忽的掉转了马头。
  桓天杰不解,跟上前问道:“兄长,我们不去纪城了?”
  桓亦如眸光凛然,道:“不去了,你我兵分两路,到北边的袁州刺史处汇合。”
  “兵分……两路?”
  “是。四皇子和祁懿美,我们必须要保下一个,一旦局势不利,才有资格和燕辞云谈条件。我们如此小心,却一路不停的被追兵发现,这一行人里,怕是有细作。你带着四皇子绕过纪城,自西北方向走。我带着祁懿美……另走其他的路。”
  桓亦如并未将自己打算走的路线尽数说出,桓天杰怔了下,缓缓的低下了头,沉声道:“兄长……”
  桓亦如抬手,道:“勿再多言,走吧。”
  桓天杰自马上翻身而下,朝着他单膝拜了下去,道:“兄长保重,无论发生何事,还请兄长一定以自己的性命身家为重。天杰……就此别过。”
  桓天杰带着四皇子和一半的人马走了,桓亦如策马过去牵起了祁懿美的马,领着剩下的十余人,走上了城外的小路。
  祁懿美朝着桓亦如问道:“这里是宜州的地界了吧,我们不进纪城,是要去哪?”
  桓亦如未答,她又道:“我不是想打探路线,我只是听说宜州地势险要,我们一行人里又没有本地人,这样随随便便就挑了个小路走,也不知是前面有没有路,有的话又是通向哪里。”
  桓亦如依旧未回答她的问题,双腿轻夹了马腹,带着一队人马,向着小路行了进去。
  而事实证明,祁懿美多虑了。桓亦如带着一众人穿梭在宜州的山林里,一路走的都是荒无人烟的小路,却是从未走错过一个路口,那般笃定的样子,好似他对这里已是千般万般的熟稔一般。
  行到第三日,桓亦如带着一队人马来到了一处小院。
  小院似是多年无人居住过,到处都是尘土和落叶,墙头上更是破损了好几处,窗户也尽数漏了。
  桓亦如站在院门前,静默了许久,才出声吩咐了士兵们在外扎帐。
  祁懿美有些不懂,这样一处破败的院落,桓亦如为何不肯让士兵们进内休息,直到她注意到了院里枯死的树木,还有内里的格局。
  这一处小院,和桓亦如在宫中的住所布置的一模一样。
  难道……桓亦如在进宫前,就是生活在这里的?难怪,他对这山林里的道路如此熟悉。
  小院看上去已然至少十年没有人住过了,桓亦如在院子里立了半晌,叫了两个士兵进内,帮着简单的打扫了。
  这一夜,便这样的过了。
  作者有话说:
  离完结应该不会太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