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杰……你该是了解我的。”
  桓天杰缓缓握紧了手心。
  是的,他了解,他当然了解,他的兄长,世上唯一一个与他血脉相连之人,那一副美艳妖异的皮囊下,根本没有心。
  他可以微笑着,从容的将刀剑挥向他的挚亲,就像他们初见的那一日一般。
  年幼的桓天杰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一日的黄昏,桓亦如出现在他和母亲落脚的院子里,夕阳映衬下的晚霞犹如血一般鲜红,他背着光,苍白的面颊上带着一抹妖艳明丽的笑容,朝着他伸出了手。
  他像是开在地狱里的彼岸花,危险却又诡异的令人向往。
  年幼的他带着胆怯望向了那只修长的手,却不经意的瞥见了来人苍白的脖颈上一道妖冶的暗红色。
  那一日,桓亦如刚刚杀死了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石家上下四十余口人,听闻石大人还有一个私生子在外面,便带着一身的血腥之气,来到了桓天杰的面前。
  原本,他也是要死在桓亦如的剑下的。
  那是他对桓亦如的第一印象,美丽,残忍,却又强大。
  桓天杰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句道:“天杰的命是兄长给的,兄长若要我死,我绝不会眨一下眼。只是!”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的望向桓亦如。
  “只是要为了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送了命,天杰觉得不值!!”
  桓亦如细长的眉微挑,望着他道:“既是如此,我很好奇,你到底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桓天杰注视着兄长那妩媚中带着邪气的面容,忽的觉得自己死都不怕了,又有何畏惧,胸腔中积了许久的话,终于倾泄而出。
  “大哥,祁懿美再是不问政事,也是祁家的人……他对你,从来都只有恐惧和憎恶!何曾有过半分在意!大哥对她上心,便如同将刀子交到了敌人的手中,迟早会招来祸患,危害己身!!”
  说到最后,向来冷峻的桓天杰已然带了些激切。
  桓亦如的面色微微的变了。
  他偏着头,落出了些许孩童般的迷惑。
  “你也觉得……我喜欢她?”
  桓天杰望着桓亦如,一时间许多话哽在喉间,竟不知从何何说起。
  桓亦如用了一个“也”字,难道说除了他,还有别的人也发现了这一点?
  “……兄长的心思,从来不是天杰能够揣测的,是以从前无论兄长如何对她另眼相看,我始终相信,兄长心中总归是澄明如镜的。可是……一年又一年,兄长一再的因她而破例,这份确信便不再那般坚定了。兄长你既是也说了,从不曾求我为你做过任何事,那又为何要开口让我帮你护着她呢?你明明已经看出了我的不愿,却依旧开了口……那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变得我都快要不认识了……
  西行的路上,我原本并没打算要害她的,只是她自己掉入了江中,即便我不下水,夏英也是很难救下她的,我想着这大抵就是天命,便……顺水推舟,送了她一程。我违背了兄长的命令,兄长要罚我,天杰绝不怨兄长!”
  桓亦如沉着目光思忖着,良久,抬眼看了他一眼,似是有些倦怠了,轻道:“你回去休息吧。”
  桓天杰一怔,犹豫着道:“兄长,我……”
  “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我绝不会姑息。回去吧,让外间的人送些酒来。”
  桓天杰只好沉声应了,缓缓起身,退了出去。
  桓亦如性子虽是阴晴不定,可对于惹了他不快之人,却从不手软,即便桓天杰是他的亲弟弟,也不曾存过侥幸之心。
  然而他如今,却是不欲追究了……
  这一切的转折点,似乎就在他说出桓亦如喜欢祁懿美之时。
  想到这里,桓天杰心头不仅未见轻松,反而愈加沉重,叹息着行出门外,唤来了下人,吩咐着备酒。
  桓亦如起身推门走进了内里的卧室,缓缓的仰躺在了小榻上,那双深沉而妖艳的眸子带着些许迷茫,怔忡的望着天花板上的纹路。
  “大人。”
  门庭处,冯仪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裙,手中端着托盘,轻轻在敞开的门扉上叩了叩。
  内里无人应答,冯仪见门开着,便抬了裙摆,迈入了内里。
  走到卧室前,她的脚步顿了下。
  桓亦如的住处,向来是不许人轻易进出的。
  她朝着内里望着,轻声道:“大人,仪儿给您送酒来了。”
  榻上的人姿态优雅的半躺着,却仿佛不曾见着她这个人,冯仪犹豫着,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少顷,桓亦如方才慵懒的侧过了头,朝着门边望了一眼。
  “进来吧。”
  冯仪迈着碎步行了进来,小心翼翼的将托盘里的酒水摆在了桓亦如身侧的小案上。
  尽数放了好,她起了身,正准备退下。
  “冯仪。”
  冯仪连忙复又躬身,应声道:“是,大人。”
  “你喜欢本大人吗?”
  冯仪抱着托盘的手紧了紧,暗里瞄向了榻上的人。
  桓亦如此时已经微微起了身,侧卧在榻上,一支手臂支着身子,乌黑的头发洒在榻间,更衬得他肤白唇红,仿佛是民间故事里吸人血的美艳妖怪。
  如果他真的是一只艳鬼,凭着这副容貌,也定能令许多人为他甘愿赴死吧。
  她在桓府已经很久了,桓亦如取消了与她的婚事,却也没亏待她。
  他既没有将她抛之脑后,却也谈不上亲近,她像是他放在院子里的一个饰品,一处景观,一个玩物,按着他的要求打扮着,在他有心情的时候,会来看她几眼。
  今日桓亦如问出了这样的话,她本以为终于有机会可以让她试着去打动他,可不过短暂的一瞥,她的心便凉了个彻底。
  明明是含着暧昧和柔情的话语,可这个人说起来,面上却无一丝情意,除了眉宇间隐隐带着的几许困惑,便只有淡漠。
  “仪儿自是心悦大人的。”
  “那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心悦于我呢?”
  冯仪一双眼带了些动人的羞赧,柔柔的道:“仪儿自见了大人,眼里心里便都是大人,一心只愿大人安好。”
  桓亦如眼中闪过些许失望,似是觉得没了兴致,淡淡的道:“下去吧……”
  冯仪低了头,默默的退了下去。
  桓亦如执起小案上的酒,忽的轻声笑了。
  喜欢……吗?
  --
  京城,丞相府邸。
  燕辞云缓行出了祁丞相的房间,抬头看了看晴朗无云的青空,阳光明媚的洒在他清逸的面容上,却照不进他眼底里的一片暗淡。
  平定西境之后,他来到了祁府,就在刚刚,祁丞相给他看了祁懿美最后的几封信。
  望着那陌生的字迹,陌生的语气,他的心底里,揣着一个自己也不愿意去面对的疑问。
  她的每一封信,都只寥寥数语,自始自终,都不曾提起过他。
  他不相信她真的已经狠心的将他忘却了。
  更多的可能,是祁丞相为着怕他看出破绽,故意让信上的内容尽量简短,并且避开了所有与他相关的话题。
  其实,很早以前,他便隐隐对祁丞相的话产生了怀疑,只是他一直拒绝去想这种可能。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疑点浮出水面。
  他装着不知晓,装着没发现,可是如今储君之位已经不远了……他几乎有些退缩了。
  他害怕,他被册封的那一日,祁丞相告诉他的,是他所不愿相信的另一番真相。
  燕辞云木然的行出了祁府,到了院门前。
  祁府门外,原本候在门边的夏英站在不远处,手中正钳制着一个略显瘦弱的男子。
  燕辞云抬头望了一眼,微蹙了眉。
  夏英见着燕辞云自祁府里行了出来,便唤来了随行的另一名侍卫,将手里的人交给了他,几步行到了燕辞云的身边。
  燕辞云的面色并不大好,夏英半垂了目光,并未多问。
  显然,六殿下祁府这一行并没有得到什么好消息。
  祁小公子一直是六殿下的心结,即便已经过去了一年,两年,可她似乎长在了六殿下的心里,不仅不曾消去,反而生根发芽,占据了六殿下的所有心思。
  六殿下的性子,也愈发冷冽深沉。
  真是造化弄人。
  夏英跟着燕辞云行了几步,身后那人被侍卫钳制着,一直不肯配合,口中不停的叫嚷着,隐约能听见提到“丞相”二字。
  燕辞云意欲迈向马车的腿一顿,偏头望着夏英,略带了几分不耐,道:“怎么回事?”
  夏英心下一阵冷汗,六殿下今日显然心情并不大好,那人又喊个不停,怕是正撞到枪口上了。
  “回殿下,我方才候在门庭处,见着此人在外间鬼鬼祟祟的,本想上前问问,不料这人见着我转头便跑,我便给逮了回来,一瞧,倒是个眼熟的。殿下可还记得西戎王吉尔卡平定了纳哈部落后,转交给我们的那几个纳哈部落从中原掳来的奴隶吗?当时这批中原奴隶殿下交给了我来处理,我记得这人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当时我已经给过了银两,让这些在异族为奴多年的人各自回家去了,没想到如今会在相隔万里的京城见着他,我心下觉着这事不大对劲,怕是他一路尾随着我们,便想带他回去问话,结果他就一直喊着要见丞相大人。”
  燕辞云微眯了眼,道:“他一个在纳哈部落为奴之人,为何要见丞相大人?”
  “嗯……他说自己曾为丞相大人效力,机缘巧合被纳哈部落掳了去,如今是来见丞相大人复命的。也许他就是被我逮着了想脱身,随便编了个理由,殿下不必理会于他。”
  燕辞云点了头,朝着夏英身后不远处望了一眼,修长而笔直的腿微动,却并没有迈向马车。
  略微停顿了下,燕辞云忽的转过身,动作间带了几分急切,径直朝着那已经被侍卫塞住了嘴的男子行了过去。
  夏英尚未反应过来,燕辞云已然行离了他的面前。
  他带了几分不解,转身立即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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