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无灵根修仙指南 > ☆、110.第 110 章
  
  月明星稀,万籁俱寂,只有风吹过胡杨林的唰啦啦的声响。
  轻微的几乎淹没在风声中的“噗”一声响起,树枝在戾鹰王扑下来的巨大冲力下毫不费力地刺进他的咽喉。
  抒悠面无表情地退了一步,抽回树枝,露出对方喉头狰狞的血洞。洞口处顿时绽放出大朵大朵血色的花。
  戾鹰王睁大眼睛,似是不敢置信自己就这么栽在一个小小女孩手中。他高大的身躯无力地扭了扭,沉重地跌落在地上。
  一声沉闷的声响,尘土落叶喧嚣。戾鹰王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已然气绝。
  抒悠走近他,随手将树枝在他身上拨弄一下,啪嗒一声,一本小册子掉了出来,正是“天鹰九式”的武谱。
  她看了一眼收好,正要躲藏起来,身后忽然传来“啪啪”的鼓掌声。
  “精彩!”少年温和含笑的声音响起,“晏姑娘真叫我大开眼界啊。”
  姬莫妄!他什么时候出现的?抒悠浑身一僵,寒毛竖起,缓缓转过身去,心中震惊不已:在她的神识覆盖之下,姬莫妄到底是怎么悄然出现而不被她发现的?
  姬莫妄轻裘缓带,缓缓走近,白玉冠下,亮如星子的黑眸闪闪发光,睇了死得不能再死的戾鹰王一眼,颇有些感慨:“想不到不可一世的戾鹰王竟是死在一个小丫头手中,说出去,只怕没有人会相信吧。”
  抒悠心中一凛,紧惕地看向他:“你想做什么?”
  姬莫妄有些受伤地看向她:“晏姑娘,我没有对不起你吧,甚至还救过你的命,你怎么一副防备的架势?”
  抒悠默然,他确实对她有恩无过。
  沙海中,是他救了她,用他的血压制了自己的尸毒;戾鹰王抓她时,他虽然选择了自己的手下,可人心本就是偏的,换了她,在这种情况下也只会选择自己人,他没有做错,何况,最后他还因为自己放走了戾鹰王;他想要她的炼神诀,但也没有逼迫她,反而提出了交换条件,任她决定。
  他没有做错什么,她不该怀疑他。可昔日的风之遥岂非也从没做错过什么,对她一桩桩,一件件都无可指摘。
  她心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叫嚣,这个人危险,非常危险,一定要离得远远的。
  见她不说话,姬莫妄叹了一口气,声音更温和了:“晏姑娘,我知道你从异界而来,心有疑虑,但我对你并无恶意。你现在无处可去,不如先去我的妄沙城落脚,若你实在不乐意留在那里,我也不会勉强,到时自会派人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抒悠看向他,姬莫妄淡淡含笑,神色诚恳,与那人格外相似的眉眼间自有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她心中忽起一股烦躁,长久维持的冷静外表撕得粉碎,挑衅地抬眉:“若我说不呢?”
  姬莫妄叹气:“只怕由不得晏姑娘任性。”
  他是什么意思?刚刚还说得那样大方,现在就变脸?抒悠正自疑惑,蓦地胳膊处一股寒凉麻木之意散开,浑身僵冷,整个意识开始涣散。
  她心头一凉:是尸毒,尸毒发作了!姬莫妄他早就算到了!
  天旋地转间,她落入一个温暖的带着草木清香的怀抱中,耳边似乎还听到姬莫妄隐隐的叹息:“你若乖乖的,尸毒还要过几天才会发作,你却偏偏要和戾鹰王打上这一场,算你运气好,没有在打斗时发作。”
  *
  意识陷入了混沌,又似乎始终清醒。一片扭曲的星光闪过,眼前的场景忽变。
  亮得发白的太阳高悬空中,金黄色的沙海无边无际。没有风,没有声音,一切都处于极致的静寂。
  抒悠望着身上熟悉的白色滚蓝边道袍,以及长大了的身体,沉默地看向身后。
  连绵起伏的沙丘金黄耀眼,上面并没有留下她的影子。
  她望向感受不到一丝热量的太阳,怒气骤起,冷笑道:“圣善,你制造幻境的本领还是这样拙劣。”
  半空中从四面八方响起圣善老祖受宠若惊的浑厚声音:“大美人,你竟然认得出我?哎哟,开心死老祖了。”
  抒悠沉下脸来:“你别以为我神识攻击使过一次就不能使第二次了。”
  “别别别……”圣善老祖大叫起来,有些心虚,他还真是这样想的,才敢再次把这个凶恶的美人拉入他的幻境,“我真的有要紧事找你。”上次的教训还记忆犹新,他可不敢再次惹怒她。
  “什么事?”近来频频想起往事,她的心情有些烦躁,对圣善老祖自然没什么好口气。
  听出她的不耐烦,圣善老祖不敢再弄什么妖蛾子,老老实实地道:“你上次不是不相信我吗?我现在想到证明的东西了。”
  “哦?”抒悠不置可否。
  “你不觉得你最近运气变好了吗?”圣善老祖怕她翻脸,飞快地说道,“你看,你落难沙漠就有人经过救你;尸毒发作,就正好碰到一个人的血能克制尸毒;尸毒复发,也能等到敌人被宰之后;而且你几次三番碰到姓姬的那小子剿匪,都有惊无险……”
  抒悠凉凉地道:“我从前碰到倒霉事,也总是有惊无险。而且,我运气要真这么好,就不会掉在沙漠这种人烟罕至的地方,尸毒也不会再次发作了。”
  圣善老祖语塞,半晌,愤愤道:“那是因为你修行不到,气运改善还不明显。”
  “是吗?”抒悠淡淡道,“你说完没,说完放我回去吧。”
  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圣善老祖急了:“我还有证据。”
  抒悠这回连一个“哦”字都懒得给他了。
  圣善老祖急急道:“邋遢不是给了你一个玉简吗?里面记了所有事,你一看便知我说的是真是假。”
  抒悠嗤笑:“你明知我现在拿不出玉简。”
  这下圣善老祖得意了:“大美人,你拿不出,不代表我也拿不出啊。”
  抒悠一怔,神色间第一次有几分动容。
  圣善老祖道:“你将储物袋暂时向我开放。”
  抒悠狐疑地用神识下了命令。
  下一刻,一堆东西噼里啪啦地落在她面前。抒悠一眼看去,脸都黑了。
  窥天镜、玉简、定魂针、符笔、符、丹药……圣善老祖竟将她储物袋中除了圣人骨外的所有东西一股脑儿地全取出来了。
  “圣、善!”她咬牙切齿。
  哪知圣善老祖更委屈:“我又看不到你储物袋中有什么,哎哟喂,把这么多东西都拿出来,费了我老大劲。”
  抒悠:“……”懒得再跟他废话,伸手将玉简捡起,贴上灵台。玉简中的信息立刻一股脑地涌入她脑中。
  许久,她神色复杂地将玉简放下。
  圣善老祖说得竟是真的,世上竟真有改换气运的奇术。
  玉简中详细记录了圣人骨的来历、用处,一个阵法:离血阵,以及两个法诀:转运诀与夺运术。
  圣人骨乃是十世善人死后骸骨所炼。
  昔日有一大能发现十世善人气运逆天,起了歹心。那大能委实是个惊才绝艳之辈,竟被他自创出夺运术,将十世善人骗得对他死心塌地后,将对方的气运夺取。
  但很快,大能就发现了夺运术的后遗症:夺运术夺人气运,伤天害理,天地不容,更何况被夺者乃独受天道宠爱之十世善人。
  术法反噬,很快他就发现,就算有着逆天气运,他的修为也止步不前,寿数更是大损,不管什么延寿的灵丹妙药都毫无用处。
  他苦苦寻求解决之道,竟当真被他找到了方法:他将夺来的气运融入十世善人死后的骸骨炼器,刻入转运诀,将骸骨炼成能收集气运的特殊器具,是为圣人骨。
  转运诀循天道而成,行善则能转换好运,作恶则会转换厄运。
  这种方法虽然见效缓慢,却温和得多,没有后遗症,不会受到天道反噬。
  离血阵则是将认主的圣人骨强行剥离的一种阵法。但离血阵并不完善,圣人骨认主时间越久,离血阵对宿主的伤害就会越大,到最后,强行剥离就会使得宿主灰飞烟灭。
  虽然想出了解决之道,大能损伤的寿数却不会再回来,他没有时间完善阵法。
  临终前,他将前因后果和转运诀刻入玉简,犹豫了一番,终究不忍他呕心沥血创出的夺运术失传,又将夺运术也刻入玉简,只盼后人能用于善处。
  玉简后面则是邋遢道人的记载。
  横岭山主无意中得到圣人骨和玉简,看了上面的记载,不敢将圣人骨认主。否则,她们母女杀害了那么多童子,作恶多端,到时转的运只会是厄运。
  但横岭山主也不甘心平白放过宝物。她苦思冥想,目光落到了夺运术上。一个主意渐渐形成:寻找天性纯善之人将圣人骨认主,再用夺运术将他的气运夺取。
  至于损伤寿命?横岭山主不在乎,她夺取气运是加给女儿的,只要她的蔷儿安好,自己损伤点寿命又算得了什么?
  当时才十一二岁的邋遢道人就这样被她选中,横岭山主先使计使他重病,在群医束手之际再自己出面,救他一命。
  邋遢道人与他的家人果然感恩戴德,等到横岭山主开口说与孩子有缘,要收他为徒时,邋遢道人的家人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可他们没想到的是,从此邋遢道人就进了火坑。
  拜横岭山主为师后,横岭山主立刻哄着邋遢道人立下特殊魂誓,便将行善积德、转换气运的任务交给了他。此后,每过一段时间,横岭山主就会施行夺运术,强行夺取他的气运。
  这样的日子,难怪邋遢道人宁可灰飞烟灭,也不愿意过下去了。
  倒霉的是她,莫名其妙地被邋遢道人设计,令圣人骨认了主,连甩都甩不脱。从今以后,想要运气好,是不是就要拼命做好事,不能干坏事了?
  想象了下她如横岭山主一般建祠行善,抒悠不禁一阵恶寒,心中郁闷之极。想要解除认主,那个坑死人的离血阵还那么变态。
  心塞间,忽然想到一事,抒悠脸色微变:“那横岭山主既然学会了夺运术,以后岂不是也可以夺取我的气运?”
  横岭山主实力高强,自己在没有足够的实力前若落入她手中,根本无力反抗。
  “想什么呢?”圣善老祖鄙视地“嗤”了一声,浑厚的声音嗡嗡响起,“要是气运这么好夺,横岭那个老妖婆岂不是随便找个人就可以夺运了?何必那么费事,还专门弄个山主祠,让小邋遢天天做好事,为人排忧解难。夺运术怎么用,玉简上记着呢,你是不是根本没看?”
  抒悠语塞,夺运术如此阴毒,她确实跳过去压根儿都没看。
  她想了想,还是再次将玉简贴上灵台,神识开始读取夺运术的内容。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就算她自己不用这个术法,也得清楚敌人的手段。
  等她看清内容,不由暗暗心惊。
  夺运术的施行果然是有条件的,那就是夺运与被夺运的双方需建立夺运魂誓。魂誓要双方心甘情愿地定下,在神魂上烙下印记,才能施行夺运之术。
  难怪那大能要骗得十世善人死心塌地,也难怪横岭山主要使手段哄得邋遢大人拜她为师。否则,谁会随随便便和人定下魂誓?
  抒悠暂时放下了心。
  “这下知道老祖没骗你了吧。”圣善老祖注意到她的神色,得意洋洋地道。
  抒悠垂下眼,淡淡一笑:“就算你在圣人骨的事情上没有骗我,”她话锋一转,声音骤然凛冽,“你又是谁,和圣人骨有什么关系?”
  玉简中,无论曾经的大能还是邋遢道人,都没有提到过圣善老祖的存在。他究竟存身在哪里,为什么能一再将她拉入幻境,着实可疑。
  “若心中没有鬼祟,何必藏头露尾?”抒悠看向空中的白日,冷冷笑道,“你要还是不愿现出真面目,不要怪我不客气。”
  “你,你……”圣善老祖没料到她突然翻脸,吓了一跳,气得声音都打结了,“你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老祖好心帮你,你当作驴肝肺。”
  抒悠冷飕飕地看向似乎在发抖的白日。
  “你,你好凶……”白日抖了两抖,忽然“哇”地一下哭了出来,“人家长得丑,不想见人嘛,你为什么非要逼人家!”
  哭声震天,如魔音穿耳,抒悠身周,金色的沙漠开始随着哭声上下起伏,整个幻境在嘈杂的哭声中渐渐支离破碎。
  这个圣善还真是拉的下脸。抒悠哭笑不得地扶了扶额头,一时无语。
  “哭也没用。”在幻境即将崩溃的前一刻,她忽然开口:“你什么时候愿意见人了,再来找我,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话音刚落,整个金色的沙漠世界完全崩塌。
  眼前一片黑暗,她意识蓦地回笼,感到自己的嘴中似乎塞着一个圆圆的柔滑温暖的东西。她轻轻嘬了嘬,有咸腥温湿的液体被她吸入,这熟悉的味道?
  她霍地睁开眼睛,看到了似曾相识的墨绿锦袍,再往上,是精致的下巴,浅淡的薄唇,高挺的鼻梁与明亮温润的黑眸。
  那黑眸带着浅浅的笑意凝视着她,薄唇轻启,含笑道:“既然醒了,可以把我的手指放开了吧?”
  他他他……的手指?猛地意识到她含在口中的是什么,抒悠“轰”的一下脸颊通红,烫到般松开口,扭过头去,整个人都僵硬了。
  小丫头的反应实在好玩。
  姬莫妄慢条斯理地拿出帕子,随手擦了擦兀自滴血的手指,故意叹气道:“上一次两三滴血就够了,这一次我滴了五六滴你还没醒,昏迷中干脆把我的手指都含进去吸血。我还真担心,你要再不醒,得把我的指头都吞下去。”
  抒悠觉得自己的脸烫得都快烧起来了,强自镇定地对姬莫妄道了谢。
  小姑娘尤带婴儿肥的小脸红扑扑的,生气勃勃,形状漂亮的杏眼中漆黑的瞳仁骨碌碌乱瞟,似是不知道往哪里看好。姬莫妄觉得有趣,含笑逗她:“晏姑娘别总以为我要害你就是。”
  抒悠尴尬地笑了笑,再次向他道了谢,定了定神,问道:“这里是哪儿?”她躺着的地方像是鹰愁寨的石屋,又完全不一样了。
  她躺在土炕上,盖着雪白的羊毛毯,旁边的扶手椅上铺着整张的狼皮。矮榻被移走,几张桌子挪到正中,拼在一起,上面放着一张古旧的羊皮舆图,还有一大堆凌乱的书信堆在一边。
  屋子的各个角落都点着油灯,照得亮如白昼,对面的空白墙壁上则挂上了她曾经见过一次的千斤弩。
  “还是在鹰愁寨。”姬莫妄道,“我们再过几日启程回妄沙城,到时晏姑娘若是愿意,就与我们一起走吧。”
  抒悠沉默,衡量着该怎么做,一时没有回答。
  姬莫妄也不勉强,柔声道:“时间不早了,晏姑娘身体不适,还是早点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我还是回自己的住所……”抒悠迟疑地看了下四周,这里明显是姬莫妄住的地方,她留下来并算什么。
  姬莫妄微微一笑:“你身上的毒性还没退干净,自己能走回去?”
  抒悠试着动了动,身体果然还是僵冷的。
  “今天暂且在这里将就一晚,我还能照看些。”姬莫妄温柔含笑地看了她一眼,将靠近她的几盏油灯灭掉,又帮她掖了掖被子,温言道,“莫担心,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好。”
  他转身出去,过一会儿,有几个士兵抬着一架沉重的石制屏风进来,放在她睡的炕前。光线被屏风挡住,里面昏昏暗暗的,有了几分入睡的氛围。
  士兵退出去,她听到姬莫妄的脚步声走进来,有椅子拉开的声音,衣料摩擦的声音,然后就是纸张翻动,笔尖划过薄纸的细微声响。
  他还不休息吗?抒悠好奇地放出神识,越过屏风。
  油灯昏暗的光线下,姬莫妄坐在桌边,神情专注,正在处理那一大堆信。抒悠留神了下,发现许多都是妄沙城的事务,税收添减、官吏安排、城防整修、水利疏通、遗属安抚、道路修建……千头万绪,繁杂异常。
  少年时而皱眉,时而凝思,笔走龙蛇,在每封信后都写下了自己的命令、肯定或质疑。
  抒悠不禁怔然:姬莫妄,不会超过十八岁吧,这个少年白日征战沙漠,剿灭盗匪,晚上竟还要处理这么多事务。
  她发了一会儿呆,才想起检查自己的储物袋。里面空空的,东西都留在圣善老祖的领域中没有带出来,得拿回来才是。
  这圣善老祖滑不留手,也不知会不会因为她的恐吓,以真面目来见她,她总得想个办法治住他。圣人骨既已认她为主,只怕圣善会长久与她共处,她若拿捏不住他,以后岂不是要受制于人。
  她心中转转折折,思索片刻,究竟余毒未清,神思倦怠,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醒来天光已亮,屏风外静悄悄的没有声响。抒悠活动了下,发现全身暖融融的,毒性已彻底压制下去。
  她坐起身,披衣而起,披散着长发,脚步轻巧地绕过屏风。
  入眼,是兀自亮着的一盏油灯与趴在桌上不知不觉沉睡的清俊少年。
  姬莫妄胳膊下压着一张信纸,饱蘸了墨水的笔掉落在手边,俊秀的脸上因此溅上了几滴墨迹。睡梦中的少年面容没有醒时那般温和,神情肃然,眉头微皱,轻阖的双目下有着浓浓的黑影。
  抒悠神识扫过他压着的信纸,发现是一封设立武学堂的方案条陈,姬莫妄看信时估计颇为踌躇,竟没有落字回复,只在空白处留下了一滴小小的墨点,多半是在思考着怎么回复时不知不觉倦极而眠了。
  少年城主,风光无限的背后要付出的是比常人多出十倍百倍的努力。
  抒悠心中轻叹,才一走近,姬莫妄已警醒地睁开眼,看见是她,微微松懈。
  少年的眼中尚有几分初醒的迷茫,头发微微蓬乱,配上脸上滑稽的墨点,明显的黑眼圈,第一次,抒悠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些少年的稚气,竟突兀地升起可爱之感。
  这一刻,他可一点都不像风之遥。
  抒悠心下微软,又有些佩服。她清晰地感觉到,这一刻,自己心中深深的戒备竟有了一丝裂缝。
  姬莫妄,还是个少年呢,她对他是不是警惕过度了?
  “你一夜没睡?”她抬眉问道,是因为她占了他的床,他只能熬夜工作吗?不过,这也是他自找的。他明明可以选择睡别的房间。
  姬莫妄已完全清醒过来,闻言含笑道:“前几日谋划着攻克鹰愁寨,事务堆积得有些多。”又已是一副温雅雍容,翩翩少年的模样。
  完全不提是为了照顾她这样的理由。
  抒悠垂下眼,忽然改了主意。她向来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
  她仿佛不经意地问:“那你还有时间学神识修炼之术吗?”
  闻言,姬莫妄反应过来,惊喜地看向她:“晏姑娘?”
  “你不止一次救我。”抒悠道,救命之恩难还,他对敌人手段再狠辣,可没有对不起她过,甚至连挟恩图报都不屑于。既然炼神诀对他有用,她又何必吝惜。至少,他学了这个法诀,一晚上不睡不至于顶着两个黑眼圈见人。
  “晏姑娘,我早说过,愿与不愿,全凭姑娘。”姬莫妄依旧是风光霁月,一派磊落,徐徐而道,“救你只是顺手为之,你不必放在心上。”
  “我自己的命,我怎能不放在心上。”抒悠淡淡反驳。
  姬莫妄怔了怔,忽然失笑:“是我说错了。不过,晏姑娘可真不像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你们那里的姑娘,都像你一样人小主意大吗?”
  怎么一个两个,都觉得她才五六岁。抒悠气堵,板着脸冷冷道:“我已经八岁了。”
  姬莫妄意外,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嗯,八岁,是大姑娘了。”
  这个温和的少年居然也会取笑人?抒悠哽住。
  姬莫妄见小姑娘圆睁着杏眼,脸色都变了,赶紧忍笑转移话题:“我这几日事多,要不等回到妄沙城,你再教我怎么样?”
  抒悠想了想,点头应了,她还有事想问姬莫妄,去妄沙城确实更从容。
  “我答应你的事同样有效。”姬莫妄黑眸柔和,含笑凝视着她。
  答应她的事,送她去修仙界吗?抒悠眼睛一亮,目光灼热地看向他:“你真有办法?”
  姬莫妄微笑:“你到时便知。”
  *
  回妄沙城的队伍不仅有马队,还有大批的骆驼、牛羊和物资。
  后山的青稞和高粱都被收割下来,鹰愁寨的历年积蓄被一扫而空。
  这一役,不仅鹰愁寨被灭,包括黑熊部在内的其余六路盗匪贼首也被诛灭,沙漠群匪元气大伤,再也不敢跟姬莫妄作对。用姬莫妄手下的话来说,可保沙漠之地十年平安。
  姬莫妄留下一部分人马,将留守鹰愁寨的任务交给了腿伤未愈的霍八娘,又安排王九押送物资,自己带着抒悠先走一步,往妄沙城而去。
  当姬莫妄将裹住抒悠的斗篷掀开时,抒悠顿时被眼前宏伟的城池惊呆了。
  是的,只有宏伟足以形容眼前这座在沙海中突兀拔起的城池。
  宽达数十丈的壕沟遍布兵器的冷光,高高的足以跑马的城墙上站着全副武装的士兵。朱红色的城门巨大无比,敞开着,不时有商队进进出出,热闹无比。
  这是一座繁华不输于任何城池的沙漠之城。
  姬莫妄重新将她遮蔽起来,策马而入,守卫的士兵看到他,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大人回来了!”
  “大人回来了!”呼声传出,激起一浪浪更加巨大的回响,人们奔走相告,无数人涌上街头,热烈地欢迎着姬莫妄的回归。
  姬莫妄在妄沙城,竟是如此受爱戴。
  很快,宽阔的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根本无法前进。姬莫妄也不在意,含笑跟周围的百姓寒暄致意。直到城主府的守卫赶了过来,重新清出一条路,他这才策马飞驰而回。
  城主府在内城正中,占地颇广,长史带着城主府的属官们在府门迎接。
  姬莫妄含笑和他们打过招呼,将抒悠交给侍女,直接去了自己的起居处梳洗。他重新换好衣服,坐下来喝了一口热茶后,这才吩咐召见属官。
  他是一城之主,离开妄沙城时日不短,虽然重要事件靠着信件传送处理了,堆下来杂事也有不少。
  等到诸事告一段落,抒悠过来找他,看到的就是少年独自一人,坐在高高的城主位上,,一手支着额头双目微阖,第一次现出了疲态。
  再怎么能干,他也不过是个未满十八的少年。连日征战,晚上还要处理政事,又是马不停蹄地赶回妄沙城,纵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听到抒悠的脚步声,他没有睁开眼睛,只是轻声道:“等我一会儿就好。”
  抒悠有些愣神,找了一张位置坐下,凝望着少年俊美的侧脸,心绪又一次回到久远的过去。
  母亲安葬后,她回了沧澜峰,有感于自己实力低微,又被花疏影刺激,开始长期闭关,这期间,风之遥来看过大师兄几次,每次都给她带了礼物,却一次都没能和她照上面。
  等她进阶筑基中期出关,已过了二十多年,正想历练一番再闭关冲击筑基后期,发生了思柔要嫁给凌阙言做第二十一房侍妾之事。
  她暴跳如雷。一场大闹的结果,是她彻底失去了陪伴她长大的两个最好的伙伴。
  她躲在澜河边的荒僻处失声痛哭,感到有人慢慢走近。不需看,光凭那清冷的气息就知道来者是谁。
  风之遥没有打扰她,只是在河边的大石坐下,安静地陪伴着她。
  莫名地,她似乎没那么伤心了,终于忍不住抬起红肿的眼,偷偷看他一眼。
  阳光斑驳,透过浓密的绿荫落在他清冷俊美的侧脸上,他一手扶额,双目微阖,眉宇间是藏也藏不住的疲倦。
  后来她才知,那时他刚从大须弥境得了诛神剑,一路受人围攻,一身重伤好不容易逃脱,却在接到大师兄的消息后立刻赶了过来。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明白过来,他对她好,从来不是因为她是大师兄的师妹。
  那时,大概是她的哭声停住了,他睁开眼,落在她哭得可怜兮兮的花猫脸上,黑眸深邃,声音是难得的温和:“好过点了?”
  “不好,”她含泪带笑,故意和他抬杠,“你看我哭还能睡着,我很不高兴。”
  *
  “我和晏姑娘的故人生得很像?”一模一样的声音温和地响起,在她耳边缭绕,一时竟有时空错乱之感。
  她回过神来,发现高座上的少年已睁开眼,定定地看着她。
  俊眉、乌目、高鼻、薄唇,不笑时分外清冷的侧脸线条,端坐时微微曲起的带着薄茧的修长五指。
  世上怎会有两人生得如此相像?
  不,也还是不像的,大概是因为大漠的风沙和烈日,姬莫妄要黑一些;因为常常微笑,唇边会有浅浅的笑纹;当他不笑时,更多的是一种铁血彪悍之气。
  她不想和姬莫妄谈论这个话题,只是问:“我可以问大人一个问题吗?”
  姬莫妄道:“晏姑娘但说无妨。”
  抒悠道:“炼神诀凡俗之人很少有能修炼成功的,大人为何一定要学?”
  姬莫妄看向她:“晏姑娘岂不是就是一个练成的榜样?”
  抒悠道:“我和你是不一样的。”
  姬莫妄道:“晏姑娘是想说,你的神魂和这个身体其实并不匹配吗?”
  话音入耳,抒悠神色骤变,眼中杀机一闪。
  “晏姑娘不用担心。”姬莫妄温柔含笑的声音响起,“我对你的秘密并不感兴趣,也不会告诉旁人。但晏姑娘来自它界,大概不知道,我两仪界的凡俗之人是可以修炼神识的。只不过功法难求而已。”
  抒悠惊讶地看向他。
  姬莫妄道:“姑娘就没想过,每十年的仙凡大战,凡俗人究竟是凭什么和修仙者对抗吗?”
  抒悠确实想不通,对姬莫妄道:“愿闻其详。”
  姬莫妄缓缓道来:“我大昌国和修仙者对抗,凭的乃是武修。”
  经过姬莫妄的一番解释,抒悠终于明白过来,武修乃是以武入道的一种修行,淬炼身体,沟通天地,并不需要汲取灵气。
  大昌国的武修分为三个等阶,分别是武士、武将、武尊,实力大致与炼气、筑基、金丹期的修士相等。姬莫妄与戾鹰王都是九阶武士,从武士到武将的跨越及其艰难,需要自身感应契机,打破桎梏。而姬莫妄感应到的契机就是修炼神识。
  说到这里,姬莫妄有些羡慕:“晏姑娘天资卓绝,竟是没有遇到屏障就直接进入武将之境。”
  抒悠愕然:她的实力已经可以达到武将了?那她杀戾鹰王一个九阶武士怎么还这么艰难。
  姬莫妄看她神情,笑了笑道:“越阶压制应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吧。”
  抒悠明白过来,就像有些筑基期的修士战斗力未必胜过炼气期修士是一个道理。
  “大人打算什么开始学炼神诀?”既然知道了自己想要的,她也不想再拖着姬莫妄。
  “不急,”姬莫妄道,“你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看过后再决定是否接受这个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