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其他小说 > 海舆浮图 > 第五章诡秘心思
  (1)拉取同盟
  寅时已至。
  不见一丝光明迹象的漫漫长夜,是滋生鬼魅魍魉,活跃牛鬼蛇神的时辰。
  锦城千家万户酣然卧榻,睡意正浓,渴望用甜美舒适的梦乡来抵抗夜间百鬼众魅的侵袭。
  而平昌坊中的元府大宅内,却有五人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一是守在房墙屋檐下注视着元府四周,不放过任何一点响动的元兆尧;
  二是委身隐藏在花草丛中,目光先送了飞奔出门的元阿图后,又开始默默观察元兆尧一举一动的向芜城;
  三是在内院女眷厢房中点灯冥想,理清前后思路,洞悉一切真相的元妡;
  四是站在元府宅邸外,高阔灰白墙下一身宽袍金靴的执剑男人。
  这男人正是当朝殷王殿下身前的第一护卫,严绪。
  此刻严绪正心烦意乱地拍着脑门,一想到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他就气得跺脚。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这个火爆不饶人,急怒上来必要找人算账的臭脾气。
  若是自己当日能收敛收敛情绪、克制克制冲动,也不至于让殷王殿下和自己现在处于如此被动的局面了。
  腊月二十五那日,坊市带了一伙人找方明晨算完账离开后,回到殷王府,自己本想着今日这个账算得不是甚有脸面,还被一个小姑娘给搅黄,也就没必要在主子面前邀功了。因此打算三缄其口,还警告手下的一众兄弟们守口如瓶,不准回去乱说走漏消息。
  但是千算万算,没算到竟有人送了一马车毡帽给殷王殿下,还是在自己赶回府之前就送到了。
  他记得这华美昂贵的马车。当时路过这马车,首先被其主人舍得用它来拉载货物的阔绰行为震惊了一把。然后看见还有人卖毡帽这种早过了市场旺季需求的物品,又紧接着偷笑了人家一把,说怎么会有这种光有钱财却没有生意头脑的家伙。
  没想到现在这一辆扎眼的马车竟跟着自己一路到了殷王府来,这是怎么个情况?严绪虽然想不明白,但也不敢再向主子隐瞒今日坊市中发生的事了。
  “蠢货。”严绪刚向殷王汇报完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以及这辆马车的来龙去脉,就遭到了殷王一顿怒骂。
  殷王关垣勃然指着严绪,“谁让你们去找方明晨麻烦的?”
  严绪知道主子是动了大怒,跪在地上,眼光只敢看向关垣的脚尖,“我只是看不惯那方家气焰嚣张的样子,替殿下鸣不平。”
  “本王用你替我鸣不平?”关垣气极反笑,蔑视严绪,“我说他昱王怎么会想到给本王送一马车毡帽来,原来,是来提醒本王他当时也在坊市之中啊。”
  “这是昱王送的?可昱王怎么会在坊市?”严绪将头抬高了一点,茫然的看着自家主子。
  “本王还想问你。你是眼瞎了吗,连昱王在坊市之中你都看不到?”关垣此时真想一脚踹死这个笨头呆脑的护卫,“这下好了,若是方太傅为了儿子一本折子递上去,参本王不会管教下人,任由你们这些狗东西仗势欺人,又给了他昱王这么个远离党争,派系中立的绝佳目击证人,你就等着掉脑袋吧!”
  “王爷救命啊!小人一时糊涂。”严绪毛发森竖起来,慌忙间抓住关垣的衣角,央求道。
  “糊涂?难道本王要为你的糊涂承担罪过?”关垣不耐烦地踢开他拉住自己衣摆的手。
  “王…王爷,昱王既然可以做方太傅的证人,为何不可以做我们的证人?我们只需要拉拢昱王,告诉他投靠王爷的好处……”严绪的焦眉苦脸之上有了一丝企盼之色。
  “要本王去拉拢他?他算个什么东西。”关垣露出鄙夷的神情,随即冷哼一声,“一个没有母家靠山,没有亲兵军队,待在封地十年,没有任何朝中势力的皇子,本王拉拢他有何用?”
  严绪意识到自己的失语,立马改口,“昱王自然是比不上王爷的。”他知道自己的这句话跟恭维讨好沾不上一点关系,是实打实的真话。
  殷王出生贵姓之家,母家姜氏一族,四代朝野为官,族中人丁皆授紫佩金。母亲位居从一品贵妃之位,祖父位居正一品太师之职,家族权倾前朝后宫,举国上下为其效力者不计其数。
  因而殷王为太子位的呼声是众皇子中最高的,也是最为有把握的。
  不过对于手下人来讲,效忠这样的主子,虽前途是光明可观的,但过程就是异常艰辛的。
  就比如现在的严绪,不敢再去揣度主子无常的喜怒,只得将头埋的更低。
  “话说回来。”严绪的头顶上响起殷王的诘问声,“你是怎么知道方明晨今日会去坊市的?难不成,你一直都在监视太傅府?”
  “小人没得到殿下的指令哪敢私自监视当朝太傅。”严绪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忙矢口否认,“我也是偶然听方明源那小孩提起他大哥在今日会去新开的坊市闲逛,替他们一家添置物件,我这才……”
  “方明源?”关垣抬高声调,一瞬间变了脸色,“好啊!好你个昱王!知道先前方太傅因墓地一事与本王不和,故意借此挑起我们之间的争斗,好坐收渔翁之利。”
  “主子,你是说…是昱王故意让方明源说给我听见,想诱我去坊市找他大哥出气,让方太傅以为王爷是因上次的事在报复他?”严绪转念一想又觉得蹊跷,“可是,他们同为方家的人,那小孩怎么会想着要害他大哥?”
  “同是一家人又怎么样,还不是看各自在为谁效命。”关垣似笑非笑道。
  “既然如此,王爷,反正昱王尚不成气候,咱们要不要先动手除了这个祸害?”严绪做了个杀人不见血的手势。
  关垣的目光像锐利的刀剑在出鞘的那一刻冒着冷气,“这件事哪里用的着我们亲自动手,不是有个现成的好帮手吗?”
  元府宅邸外高阔的灰白墙下,严绪不知不觉又想起了腊月二十五,从坊市回到殷王府后,殷王大发雷霆叱责他的这一幕。
  他昔日闯下的祸事所带给他的愧疚之感还在心间很难摆脱,就如同这件事可能引发的后果一样,会让殷王和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被他人拿捏住把柄后举步为难的状态。
  当下,要想改变这种现状,扭转局面,就只有变被动为主动,抢先对方一步出手。
  严绪呼出一口长气,重新坚定了下心志,将手中的利剑别至腰间,随即纵身一跃,从高墙外跳入元府的大宅之中。
  (2)暗杀缘由
  而此时的元府宅邸内,第五位心事缭绕,彻夜无眠的则是元府当代家主元达铭。
  内院灯火通明的书房中,他正襟危坐于扶手椅上,一言不发地盯着眼前的黑漆伏案,手中不停摩擦着一枚青白玉扳指,正如他的脑海中,不断在回味一桩事情。
  这桩让元达铭这位见过无数惊涛骇浪之人都感到惶惶不安的事情……
  发生在十五天前的元日,正月初一。
  每一年元日,元达铭都会携带家眷来到燃灯古寺,以元府的名义施粥布善,救济贫民。这一举,为元府偌大生意场赢来声誉名望的同时,也有利在朝为官的元达铭取得百姓的拥护和爱戴。
  因此,每一个元日的行善义举都成了元府开年必不可少的大事。
  林木掩映的幽深禅房之内,元达铭放下茶杯,朝元妡问道“一应物品都分发下去了吗?”
  元妡点点头,“父亲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元达铭面色一转,“去向你的母亲请安了吗?”
  元妡的母亲,正是元府的大夫人,也是元达铭的结发妻子,多年来,跟随元达铭背井离乡,东奔西走,由异域他国搬迁至大旻锦城。然而不知为何,在元妡十岁之时,狠心离开元家,独身一人来到这燃灯古寺削发出家,抛下一切世间牵挂,甘愿常伴佛祖青灯了此余生。
  元达铭看着元妡低下了头许久未说话,心中明白了她的难处,安慰道“就算她离开了我们元家,但到底是你的母亲,她如今再次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
  “是。”元妡得了父亲的指令,不再犹豫。
  就在元妡离开之后,禅房简易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两位突然造访的不速之客走了进来。
  率先进屋的来者是宽袍金靴、手持长剑的严绪,在他的身后跟着一位身着祥云锦服,腰坠龙纹玉佩的尊贵男人。
  “殷王殿下。”元达铭看清尾随严绪而至的男人后,一惊非小,忙上前跪地行礼,“不知殿下大驾,有失远迎。”
  “元令使。”关垣居高临下睇视着元达铭。朝廷为元达铭特授的官职,正是户部下管京都商贸的六品令使一职。
  关垣清了清嗓子,“本王这次来,是将一件要事吩咐于你,倘若做得好,本王就信你这些年来归顺本王的忠心。”
  “国无二主,臣无二君。元府既已认定替殿下效力,必当尽诚竭节以为主上。”说完,元达铭继续屏声息气地拜身稽首。
  “你不必急着向本王坦诚。”关垣对元达铭的一番表露不以为意,对于他这种久居上位者,早已见惯了太多底下之人殷勤的阿谀奉承。
  “其实说到底,这件事本王也是出于对你元府安危的考量才决定让你去做的。”关垣话锋一转,“不过,就看令使大人有没有这个胆量了。”
  “但凭殿下吩咐。”元达铭起身。
  关垣犀利的瞳仁微微一眯,“本王要你元府动手除掉一个人。”
  “谁?”
  “昱王,关漌。”
  “我朝的七皇子?”元达铭倒吸一口气,心上突突跳了两下,这关垣,怎么也想除掉昱王?
  他掂量着道“殿下,这事非同小可啊。”
  “你慌什么?”关垣仍是一派气定神闲,“一个羽翼未丰,势单力薄的小小昱王,你堂堂元府难道还拿不下?”他冷笑连连,目露凶光,“我这位弟弟,老老实实在封地呆了十年,没想到,刚回帝京才多久,就忘记本分盯上他二哥的位置了,先是抢了本王调查元府的差事,接着又想方设法试图加深方太傅与本王的嫌隙,敢在本王脚底下兴风作浪,当真以为本王奈何不了他吗?”
  “调查元府的差事?殿下,这是何意?”元达铭从关垣不经意透露出的消息中觉察到了一种兜头大祸到来前的风声,嗓音有抑制不住的发颤。
  “前不久,皇叔不知何意,想要指派一名皇子暗中来调查你们元府,本王上奏自荐,本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谁知道突然冒出个回京加冠的昱王,也不知在背后使了什么劲,竟让皇叔转手将这差事给了他。”关垣言及此事,犹自戟指怒目。
  “这种事,殿下为何不早跟老臣提起,也好让老臣在昱王暗查之前有个心理准备啊。”元达铭此刻的内心中有一种不能对人言的危惧恐慌。
  这种恐慌是自他十四年前举家迁入大旻后就从未中断过的。也许其他人都不会明白执政王关炜为何会暗中调查他元府,他自己却是清楚无比的。
  十四年前,那场腥风血雨、流尸漂杵的惊天惨剧;那个啸傲群雄、盛极一时的强大王朝;那个臣民勾结、里通外国的深密阴谋;那场各怀鬼胎、尔虞我诈的利益联盟。
  这些种种一切仿佛还历历在目,让元达铭这十四年来夜难安寐。
  那位穷竭心计的执政王关炜,元达铭从与他联手合作之日起就知道有朝一日他一定会毫不留情,灭掉自己这个知情人的口。
  因此这些年来,他不断壮大自己的势力,拓展自己的门路,甚至不惜投靠殷王,以求得姜家的庇护,但不曾想,躲了十四年,还是躲不过这一天。
  “本王不是想着这差事给本王拿到手,再与你元府私底配合配合,随便调查几下交差就完事了,哪里会有如今这般麻烦。”关垣抚额道。
  元达铭不免有些心灰意冷,他早该知道殷王关垣是个大难来临丝毫靠不住的人,他不可能不顾一切地去保全下属,更不可能为了手下人的安危祸及自己的声名地位。
  他之所以要抢调查元府的差事,其实根本不是为了护元府上下周全,不让其他皇子查到元府登不了台面的勾当,他的目的只是不想让元府这个家大财大的肥油流到别人,特别是他竞争对手的手上。或许对于他而言,只要别人得不到,那么他就算是自己亲手毁掉也没有什么值得痛惜的。
  这一点,元达铭是心知肚明的,但是看破不说破,现如今,自己多少还得仰仗这位母家强势,世族显赫的殷王殿下。
  “不知殿下可知晓,昱王究竟查到了些什么?”元达铭敛声问道,若真让昱王查到了些什么,只怕不会轻易放过他元府。
  关垣搓着手不停走动,冗杂如麻的事情让他感到烦乱不已,“本王就是觉得他已经查到了些什么,他引诱严绪去坊市闹事,说不定还有想借本王之手,让坊市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的意图。若那日严绪真将事情做绝,杀了方明晨,不仅方太傅与本王就此成为朝中仇敌,就连你们元府暗中经营坊市的事,恐怕也会被人给查出来。再倘若你与本王之间貌合神离,你就会认为是本王故意闹事,想让人注意到你坊市,想将你元府暗地里的生意曝光,从而让我们主仆相互猜忌甚至反目成仇,这一招一石二鸟,厉害至极,我真是小瞧了这位刚至弱冠之年的弟弟啊。”
  元达铭听完关垣的分析,更觉后怕。他知道,这次没能阻止昱王从封地回京,就必定有一日关漌会找他元府寻仇,只是没想到,来的这样快。
  元达铭附和关垣道“依殿下的意思,昱王已经查到坊市背后真正的经营者和受益者是谁了,所以他才布下了这样一个局,挑拨我们之间的信任,再借方太傅与我元府之手不费吹灰之力对付殿下?”
  “不错。”关垣已经不疑有他,断然道,“本王甚至怀疑你元府之中有昱王的眼线,不然他这个常居封地的皇子是怎么在年前回京这么短的时间内查到我们与坊市之间的联系?又是怎么知道你元府一直在暗中为本王效力?”
  元达铭再次撩袍跪地,俯身叩首,心中不断想起元府与昱王这十二年之间不为人知的恩怨。
  良久,他一字一句果决道“殿下放心,老臣一定为殿下分忧除掉昱王,并找出元府中投靠昱王的叛徒。”
  (3)联手布局
  ‘哐当——’一声,元府内院书房的大门被人用力推开,元达铭停止了在脑海中对事情始末的回味,从千头万绪中脱身,又顿然被拉回现实,元达铭显的犹如大梦初醒般的迟钝后觉,直到眼前之人走进屋内,才有了一丝反应。
  “严大人。”他立即从伏案前起身,上前奉迎道。
  “殷王殿下对令使大人很是失望啊。”严绪开门见山道。
  在一个时辰前,殷王关垣得知元府暗杀行动失败后,大发雷霆,派他前来质问元达铭。
  “殿下与姜家竭力庇护你元府多年,如今到了你元府为殿下报效万一之时,可令使大人却连除掉一个人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严绪直视着元达铭,咄咄道,“让殿下是怀疑您元府的忠心呢?还是怀疑您元府的能力?这让殿下怎么相信之后能与您精诚合作,共谋大业?”
  元达铭紧拢眉心,神情凝重,“请大人转告殷王殿下,有时候要除掉一个人,何须在外动手染上鲜血,朝堂之上本就是不见硝烟,排除异己的好地方。”
  卯时将至,这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像汨汨流淌的暗潮,各自涌动着每个人不可言说的心事。
  “老爷,芜城求见。”元达铭的书房外响起向芜城平静的声音。
  “进。”
  向芜城进门后,先躬身向严绪示意,接着朝元达铭道“大少爷骑马从后门出去了。”
  “尧儿?”元达铭心头一滞,手上又开始摩挲着他的青白玉扳指,“他走的什么方向?”
  向芜城如实答道“西北的密林街。”
  元达铭‘碰’一声将手头的扳指重重搁在伏案上,“这个时候去密林街,看来是想到宁安大道上去等人进宫的马车啊。”从平昌坊离开,走西北方向的密林街,一路经过平民所居的永沐房和官员所居的清河坊后,就到了宁安大道,而这条大道是帝京之中一条专用于从外界直达皇城禁宫的道路,也是锦城中唯一能通往皇家九殿十二宫的道路。
  元达铭面色沉冷,先前他故意当着元府上下一干人等的面,公开下令剥夺元妡经营府中产业的权利,一来是惧怕元妡真的是昱王的内应;二来就算她不是内应,如此做法,也可让真正的内应以为已经找到了替罪羊,可以嫁祸于人,不会再有谁怀疑到自己,从而放松警惕,于不经意间露出马脚。
  就比如眼前,终于有人耐不住性子,急于想要去通风报信了。
  “严大人,我想您可以转告殿下,我元府真正的叛徒也许就快浮出水面了。”元达铭噙了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