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其他小说 > 海舆浮图 > 第五章可疑人士
  晨光熹微,懒洋洋的照在人头上,似在呼应锦城舒适悠闲的氛围。
  元妡离开天阙坊,自榆林街朝长乐坊行进。
  长乐坊,顾名思义,乃是身心愉悦、轻松欢乐之地。
  既有青楼红袖笑语盈盈;又有美食小吃眼花缭乱。此间滋味,叫人来过一次便永生难忘。
  不过,此时的元妡可没工夫作为一个游乐者停下脚步来观赏美景,尽情地享受时间。
  进了长乐坊,特别是靠近坊市之后,她的一举一动都得格外谨慎。
  “元姑娘,我们家公子已经恭候多时了。”一位站在坊市门口的少女,着一身长裙,声音婉转。
  她伸出纤臂,遥遥抬向坊市东南角一处高耸的楼台之上。
  元妡顺势看去,有白袍男子正手扶栏杆伫立其上,高处的大风扬起他净白一色的衣角,他的目光所及之处,能将整个坊市之景收入眼底。
  元妡和管家阮利经由该少女带领走上通往高台的楼梯,这座楼台乃是在好几年前就搭建完成的,因而不似坊市中其他建筑刚经过翻修后崭新的材质,它是采用的普通木质结构。
  但这座小楼却出乎意料的经年不摧,在无数日晒雨淋之下,仍岿然立地。
  现如今,是整个坊市之中唯一的高点所在。
  元妡上去后,停在那白衣男子身前福了福身,“好久不见,陆公子。”
  陆公子,陆柏舟,陆府三代一脉相承唯一的当家少爷。
  陆府和元府一样,是经商起家,纵横于商道数十年的名门大户。
  而陆柏舟又和自己一样,年少时就接手了家族的生意,挑起了家族的重担,双肩载的是家族盛衰不明、荣辱不定的未来。
  在这样的背景下,元妡与陆柏舟其实很早就相识于生意场中。
  其实不管是游走于各势之中,还是周旋于各方之间,元妡都打心里对这位年轻有为的陆公子敬佩赞叹。
  “虽然多日未见元姑娘,但姑娘的音容样貌早已刻在舟心中,一颦一笑不敢忘却。”
  陆柏舟转身,拱手于胸前回礼,“就好像日日相见一般。”
  说罢,又朝他身后的少女招了招手,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冠玉风姿与温和儒雅的气质不似一名商人。
  少女很快会意,拿来一卷鹅毛席帘,铺在地上,请元妡入座。
  元妡并不着急坐下,而是缓缓走向陆柏舟双手靠着的栏杆旁,同样将目光放置到下方喧声闹天的坊市之中。
  “我说你怎么改建了坊市中所有的地方,独留了这座旧楼台。”元妡轻巧一笑,“原来,你是为了登高看景。”
  “看景只是一方面,这座楼台的好处可不只这一个。”陆柏舟拉过元妡的衣袖,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不知你发现没有?”
  元妡站到陆柏舟先前的位置,再重新往下一望,这才发现大有玄机。
  四周景象较之方才所见敞阔亮堂了好几倍,若非亲眼看到实不能相信。
  元妡刚想开口询问是怎么做到的,就已然发现了其中的精妙之处。
  坊市之中,所有建筑的材料都是采用的琉璃瓦,这种材料轻盈透亮,一旦有光照拂,便会立即反射亮光且聚集到焦点处。
  如镜面一般,将坊市中每个人的肢体动作,甚至细微神情,都清清楚楚的印到站在高楼特定位置上,注视人的双目之中。
  “果然好处不少。”元妡了悟,“只消站在这里,便可观千人、晓万事、控大局,监视底下之人的一举一动,想必,任何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你的双眼吧。”
  “我说我是为了保护他们,你偏说成我是监视他们。”陆柏舟的眼角眉梢都揉进了笑意。
  “何来保护的说法?”元妡旋即问道。
  “有任何的欺瞒作假,我可以第一时间发现;有任何的贪图利益,哄抬物价,我可以第一时间处理;有任何的聚众闹事,我可以第一时间善后。我在这里,就可以杜绝物欲熏心,巧取豪夺之事的发生。”
  陆柏舟语调和缓,仍旧笑看向元妡,温言道,“这算不算保护他们?”
  “若真如此,当然算。”元妡抿抿唇,贴近陆柏舟后,压低声音与他交耳小语,目光却移至旁边角恭敬侍立的阮利身上。
  “看到那边的管家阮利了吗?父亲美其名是让他跟在我身边保护并相助于我。其实真正的目的,不过是让他来监视我。老头子总是担心我在外胡来,违了他的意。因此,阮利不过是父亲安插的一支眼睛罢了,他有了这个身份,我再怎么不耐,也得每时每刻把他带着。”元妡叹息一声,又道,“你看,世人是不是都喜欢为自己专恣无理的行为加上冠冕堂皇的理由?”
  午后明净的日光化开冻霜,坊市各屋檐上的冰雪消融,如珠落地,又一滴滴地落到陆柏舟的眼里,晕染了他眼中不事雕琢的素面女子。
  留在他脑海里的,只余一朵严冬临寒而开的梅花,暗暗淡淡的娇嫩颜色,却有撩人的芳香。
  陆柏舟伸手替元妡理了理被风吹乱的散发,挽了碎发到耳后,元妡有些不自在的别过脸去。
  “你呀。”陆柏舟倒不甚介意,含几分无奈的笑,“你若早说,我寻个由头让他不跟着你便是。”
  “何必呢。”元妡婉拒道,“过了这一时半刻,他还不是得跟着我。”
  ‘我’字尚未说出口,元妡善于捕捉异常的双瞳骤然一缩。
  陆柏舟很快察觉她微动的神情,“怎么了?”
  “那个人,什么来历?”元妡抬手指向地面与楼台正对的西北角,一辆巨大载货马车的方向。
  高约七尺,长约一丈的马车,面朝坊市正门,背靠坊市各家商户,款款停在坊中大路上。
  马车周身的驼色漆,在日光下耀眼异常。其上四角高高翘起,悬挂而下的铜铃纹饰着花鸟飞禽的图腾。
  拉车的马虽只有一匹,但其体格魁梧,是以奔腾千里著称的越影,此刻,被缰绳勒紧停下后,它正发出长长的嘶鸣。
  从外形样式与马的品种可知,这是帝京之中显贵人家平日外出拉人用的马车。
  而在这里,它的主人却舍得用这么昂贵的马车来装运沉重的货物。
  站在这辆马车旁的,是一位褐色宽袍的男人,他的腰间别着护身短剑,除了一双如鹰般警醒的眼露出外,全身其余各处都被落脚披风和帽笠遮的严实。
  他人将中年,仍不改健壮有力,正在徒手把马车上堆载的众多货物利索卸下,分开铺陈在就近的地面上。
  而他的身侧一年轻男子正负手立着,白玉抹额,面容俊逸,一袭墨色长衫随风翻卷,穿着暗沉单调却难掩气殊高洁,直叫周遭之景黯色。
  “他有什么问题吗?”陆柏舟也注意到了那男子。
  “他恐怕不是一位单纯来卖货的商人。”元妡通过她多年观人事的经验得出。
  “何以见得?”陆柏舟疑惑。
  元妡并没有很快回应陆柏舟,现在至她眼前需要她考虑的是另一件事:
  这座近期新开的坊市,名义上是陆府的私财,是陆柏舟一个人投身运营的产业。
  但其实,这中间也有元府在背后暗地里的经营。
  而这经营,是不方便见天日,不能为世人知晓的。
  也正因如此,元妡每次靠近坊市,都会小心慎重数倍,不让人留心到她,不让人得知她的身份,更不能让人知晓她与坊市的关系。
  而至于这一切的缘由,都是因为如今的元达铭已是朝廷命官。
  虽说自他领命入仕以来,朝廷并没有明令剥夺他经商的权利,也没有因此收了他因商业致富的家财,可从他步入朝堂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单单只是一个纯粹的依靠做生意发家的商人。
  他既需要为国尽责,就不能有多余的时间,再插手商海中买卖交易之类的琐事,整日盘算着如何一本万利;
  他既需要为主尽忠,就不能再像唯利是图的商人一样,扩充自己的经济实力,赚取自己国家和百姓的钱财。
  不能一方面领着朝廷俸禄,另一方面还吃着府中商路经营而得的利润。
  这样落在百姓眼里,会说他带偏了官场远离利欲的风气;
  落在官员同僚眼里,会说他有了官场职位还不够,还要发展自己的商道势力,着实野心不小。
  所以,元达铭现下最好的做法,不仅不能再充实自己的商业圈,还得逐步缩小自己涉及的领域,不时放弃一些原有的生意。
  其实从元妡看来,这些都不成问题。
  在她眼里,朝廷给父亲授官的真正原因,不过是看中了元家的经济实力,想以此拉拢元家,好在兴军、治国、振民、建设等该用钱的地方有免费的钱源可用。
  不过,既然父亲已经一顶官帽扣上了头,被不由自主地卷进了朝堂。
  那么这件事情,一旦被人揭露,后果就是惨重的,毁了父亲的官运不说,连元府都可能朝不保夕。
  更何况,元府插手坊市修建、营业之事,元妡也只是从父亲表意不明的模糊态度里推断得出的,再加上元妡自己内心的看法,父亲应该还是想继续暗中扩大自己的商业实力,好在风雨晦变的官场中给自己留一条有相应资本的退路。
  虽说有阮利这条可以让她传递消息给父亲的渠道,父亲也会从阮利那里得知她正着手坊市经营的举动,到了今日也没见有任何反对的消息流出。
  但这毕竟不是父亲当着众人的面亲手指派给她的事情,这其中可能存在的变数,也让元妡不能真正安心。
  她得时刻留心着可能对自己、对坊市、对元府构成威胁的人。
  就比如眼前这个明明不是商人,却要装作卖货商人混入坊市的男子,实在是目的不纯。
  “这个人一定有问题。”元妡向陆柏舟断然道。
  “他的载货马车,其实是载人马车,再怎么高大宽敞,再怎么沉重受用,他的底座设计也只会考虑人能够舒适安坐,因而是稍稍倾斜的。即是倾斜的表面,但凡精打细算的商人,谁会用它来置放贩卖的货物。一是不能直直堆放,限定了载运的数量;二是货物在颠沛的过程中很可能滑落损毁。你再看他的马匹,虽说一看就是品种优良,日行千里的越影马,但细看马匹的脚底,根本就没有配相应的铁蹄踏,又如何能日行千里?怕是走不了多久,马儿脚掌的皮肤,就因摩擦脱落,鲜血淋漓了吧。”
  元妡有条不紊地续道,“这马很明显不是拉长途货运的,那你看他卖的东西,是万里外的昱州才产的毡帽,那他的东西不是靠这马车拉来的,是从哪里来的?而且毡帽这种初秋就有需求的商品被他放在即将过年的深冬时节才出售,丝毫不考虑利润问题,你这个商人会这么干吗?”
  元妡说着,眼角上眄,眸光转向陆柏舟。
  陆柏舟的眉头越听越紧,未己,招手示意一直侍候在旁的少女上前,肃然道,“怀灵,去调那名男子的入市记录。”
  但凡在坊市做交易的商人,在进入大门之前,都会有人前来核查你的商品,记录你的身份,查验无误后,你方得到资格进入坊市。
  这套严格的门禁制度正是陆柏舟设定的。在此时,算发挥了它独特的作用。
  “我先下去看看。”元妡直觉上光查坊市记录,恐怕还不足以得知那名男子真正的身份来历和其进入坊市的目的,保险起见,还是自己亲自前去探探虚实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