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其他小说 > 海舆浮图 > 第四十一章成王败寇
  席间静坐的关漌闻言冷冷一笑,拿出铜质纹饰的虎状符节,微一用力,符节就在手中裂成两瓣。
  他抬起一双沉静的眼眸,淡然道“二哥既然打定主意要嫁祸臣弟,为何不将戏做全套,把真的狴犴虎符给臣弟。”
  关垣难以置信的逼视着关漌,为了保证计划万无一失,自己给他的明明就是真的狴犴虎符,况且自己先前在这大殿之上也手握过,岂会不知真假?
  真符节是坚硬的铜质材料,怎可能会被轻轻一掰就碎裂?自己几乎可以肯定,现在关漌手中这块假的符节,分明是他不知何时调换的!
  可是即便猜到,自己此时也不能开口揭穿……
  方明源看着关垣早已方寸大乱的慌忙神色,心底畅快无比,上前两步,向高座之上的绍仁帝朗声道“陛下,微臣失职,微臣作为统帅禁军,护卫皇城的首领,不该仅凭一块宫禁令牌就放大批身份未明的军队入皇城,今夜我王朝之危,都是源自微臣的疏忽职守,微臣自请罢职以正国法。”
  堂下的方席间听着儿子这一番‘肺腑之言’,不动声色的笑了笑,看来这小子是真不想再当禁军统卫这一职了,已经开始抓住一切机会丢开这个位置了…他表面上是在反省自己的失职,将一切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但实际上又强调了敌军有宫禁令牌的事实,表明自己就算做的不对,也是依照规矩办事,你不能把我怎么样,反而是应该赶紧将今夜王朝之危真正的罪魁祸首论罪惩办,以正国法。
  绍仁帝阖上了异常劳累的双眼,长叹一声后艰难开口,“殷王关垣不守君臣之道、不顾父子之情,勾结敌国,叛上作乱,证据确凿,罪不容诛,念姜氏一族立下青史功勋,免除死罪,着即日发配边陲流放,子孙三代不得回京。”
  绍仁帝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太极殿众人当即哗然开来,姜氏党派纷纷惊愕失色,担心祸及自身,满脸惶恐不安。
  其余皇子党人自是扬眉吐气,想着自此后便少了一个拦路对手,心间畅然不已……
  “成王败寇,本王败了,败了……”关垣似丢失了全身的气力一般瘫倒在地,口中喃喃不休。
  数十年的苦心谋算,费力经营,只为登上皇权巅峰,实现宏图霸愿,却在今日一招不慎,满盘皆属!
  他摁住绞痛难耐的胸腔,喷出一口脓血……
  张席间跪倒在地,全身冰凉一片,双手颤抖不停,自己耗尽心血扶持的皇子,明明是最有实力问鼎天下之人,怎会…怎会一败涂地……
  “老七,剩下的事交给你全权处置。”绍仁帝交代完最后一句,撑着面前的席案站起身,独自一人迈着踉跄的步伐朝内殿走去。
  背影孤寂落寞,已是不想再理会任何事……
  至此,绍仁十四年天子寿诞落下帷幕。
  元妡随着众女眷一同离开太极殿时,抬头望了把沉闷压抑的天空,只见一道寒凌的月光蓦然自云端冲出,仿似掌控风雨的幕后之人,凭一双堪破全局的双眸,对变换莫测的世事了然于心。
  胜者为王,败者寇,自古皆然。
  “元姑娘,请留步。”一道清脆婉柔的女声喊住了元妡。
  元妡回头,目蕴笑意,“梦娉姑娘有何指教?”
  杜梦娉缓缓走近元妡,一对细长妍媚的眸瞳从上到下打量着她。
  半晌,含些轻视的笑,“我奉劝姑娘一句,趁早收了你对殿下的心思。”
  元妡倒是一怔,不确定道“你指的是昱王?”
  杜梦娉理了理精致的发髻,“我注意姑娘很久了,姑娘与他分明是两个阵营的人。可今晚,姑娘作为证人上堂,却从头到尾都是在为他出谋划策。”
  元妡不觉好笑,也懒得同她解释,转身就要离开。
  杜梦娉仍不甘心,“殿下是沉浮于权谋漩涡中心的人,你即使舍弃一切为他,也不过是他算准了的一枚棋子。你可知,从你选择帮他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会成为他皇位之路的牺牲者。”
  元妡停下脚步,淡淡一笑,“那你呢?做他人安插进昱王府的眼线,又何尝不是皇权倾轧的牺牲者?”
  禁宫,地下死牢。
  囚室大门被狱卒推开之时,一股浑浊的血腥味随即涌来。
  方明源抽了抽鼻子,转头看了两眼身旁的关漌,“主子,您身上还有伤,要不我一个人进去吧。”
  “无碍。”关漌神情平静,淡淡道。
  方明源无声叹了口气,心底担心主子的伤势,可又不好开口,只得闷头跟上主子的脚步。
  狭长昏暗的甬道两旁,只有几盏枯油灯勉强照亮。
  “昱王殿下受陛下之命审查殷王关垣叛国谋逆一案。”方明源对跪在地上的狱官朗声道。
  半晌,却见这狱官木楞抬头,没有任何反应,不由得心想他是不是在死牢呆久了,脑子不灵光,于是不耐的提醒道“你等速去将敌军首领提来,我家殿下有话要问。”
  片刻后,镣铐锁链尖锐刺耳的撞击声响起,那位在太极殿上指认殷王罪行的‘伽尼国首领’被狱兵押解前来。
  关漌对方明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看好囚室大门,不要让任何人轻易靠近。
  方明源立即会意,抄手倚在门墙上,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四周。
  “殿下……”那位身披血色红袍的敌军首领颤抖着全身,向关漌行了个漠古王庭尊礼,眼底早已浸湿一片,“不敢想我卫涅有生之年竟还能看见漠古皇室后裔……”
  关漌抬手将他扶起,眸色深沉,“漠古王军第二十三代统领,卫涅?”
  “正是。”卫涅点点头,涣散着双目,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之中,“十四年前,漠古王朝突降灾祸,一夜亡国,狴犴虎符也就此下落不明,我与众兄弟无奈之下,只得隐去身份,匿于世间,只待虎符再现之日。而一个多月前,狴犴虎符竟真的重新现世……从昔日的国土郕州至大旻帝京,我和众兄弟一路追随,直到看见虎符进了殷王府。”
  他的神色凝重起来,“当时,我们众兄弟之间第一次出现了意见分歧:一种声音强调我们狴犴死士天生的使命就是追随虎符所有者,虎符在谁手,我们就应当听命于谁;另一种声音则是说我们狴犴死士守护了二十三代漠古皇室,享受了数千年王朝人民的供养和国君的最高礼遇,早已与王朝的兴衰荣辱融为了一体,连世人都称我们为漠古王军,我们又岂能不顾念旧情,忘记恩主,转而效忠与漠古皇室后裔——”
  他顿了顿,激抗的情绪盈眶,“也就是殿下您为敌的皇子!我思虑再三,听取了两方意见,最后选了个折中的法子,就是由我一人先去投奔关垣,不让众兄弟露面,不让关垣得知我们背后有多大的势力。关垣起先并不相信我的身份,直到我将狴犴子符拿出,与他手中的狴犴母符刚好可拼凑为一块,他才确信无疑。接着他便告诉了我他想对付殿下的计谋,并要让我暂代他三千死士的首领,好以假乱真,嫁祸殿下。就这样,我因虎符在他手,一直听命与他,直到遇见了向芜城兄弟。”
  说到此处,他紧锁的眉头缓和了不少,感慨道“我认得他,他是当年漠古三大商户之一向黎的遗子。他告诉我,他一直效力于殿下,隐藏于仇人元达铭的府邸之中为殿下做事。他这次前来,就是带来了殿下您反击殷王的计划。不瞒殿下,在那一瞬间,我这个狴犴死士的统领完全忘却了什么天生的使命,什么追随虎符的所有者,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殿下,您终于来找我们了!您终于找到我们了!我们数万狴犴死士等了十四年,都在等着这一天!”
  关漌看着眼前这位毕生忠诚于漠古皇室的王军统领,感受着他心底决然诚挚的信仰,亦为之动容,“你们世代以狴犴虎符为尊,追随虎符的所有者,如今,你能为本王效力,本王心底很是感激。”
  “有殿下这句话,卫涅死而无憾!”一身红袍的首领眼眸中迸出熊熊燃起的火光。
  关漌微拢双眉,心头逐渐浮起困惑多年的谜团,不知母朝旧人能否为自己解疑释结,“当年漠古王朝既是因外臣篡权,亡于内乱,何以会疆域内风沙四起,竟一夜覆国?”
  卫涅沉吟半晌,接过话来,神色晦暗,“世人皆知我们漠古王朝诡秘莫测,却道不出如何神秘,我狴犴死士也是在王朝覆灭的那一日方才知晓,原来王朝兰氏皇族有自己世代供养的守护神,且与王朝盛衰永存。一旦有人打破了皇室血脉承继,妄图篡权夺位,就会祭出守护神,风沙之下掩盖王朝,只待新王重归之日。”
  他缓了缓,鼻息渐重,“本代国君子嗣单薄,膝下仅有两个女儿,被害暴毙后,皇室无男丁可承袭君位,想是如此才触怒了守护神,造成了我朝国土被风沙毁灭的浩劫。”
  关漌负手背过身去,囚室内幽闷的枯油灯一簇簇烧进他的眼底。
  年幼时,倒是听过母亲提起母族王朝有隐秘于世的上古守护神,也曾亲眼见母亲私下拜祭过,但自己一直以为母亲此举与信奉一般神佛,只图消灾解厄无二。不承想,此守护神竟有震荡天地之神力……
  “殿下。”卫涅目露殷切,压抑多年的仇恨此刻尽数涌来,“我狴犴死士守护漠古王朝数百年,却在我们这一代人手中惨遭灭国,让我们日日无法逃避内心的谴责。如今,漠古皇族后裔仅剩殿下一人,我狴犴死士万数之众,个个都是骁勇善战的热血男儿,我们愿誓死追随殿下,拥立殿下为漠古新君,收复失地,重建王朝!再手刃仇人,征讨他大旻这个背信弃义之国!”
  关漌的目光渐渐暗寂下来。
  “卫统领。”他垂下眼睫,盖住眸中流转的复杂情绪。
  片刻后,模糊笑了笑,“本王心中无此宏愿,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
  “殿下!——”卫涅急切开口,却被关漌打断。
  “委屈你在此处待些时日,本王定会想办法助你脱身。”关漌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卫涅望着关漌在黯然油灯下印出的背影,忽然笃定一笑。
  不!殿下,我能看出您心底压抑深藏的宏图志向,您需要我们,您会看到我们的价值……
  关漌走出囚室,方明源立即凑了上来,他听了这位卫涅统领的一番话后,心里对今晚之事的前因后果都有了个了解。
  只是……还有一处想不明白。
  “殿下,您算出关垣会蠢到让这位漠古王军首领来控制他的三千死士,这我不奇怪,可您怎么能算到,当时驻守建武门的我,就一定会放这批手握狴犴子符的敌军入皇城?万一我这个禁军统卫坚守职责,根本不放他们进来怎么办?”方明源绕绕头发,心里颇疑惑,我如果不放他们,主子你的计谋根本就无处施展嘛……
  关漌微一扬眉,似是也很奇怪他会问出这个问题,“能够让你摆脱这个职位,你为何不放?”
  方明源顿时目瞪口呆,原来…
  “是这样想啊”他咕哝道,想到自己在下令放这批敌军入皇城之前,进行的一堆痛苦艰难的心理活动,“原来是我想多了……”
  关漌转头,好笑的看着他。
  方明源越想越气愤,“他们竟然说我与主子串通一气,其实…分明是您与父亲两人密谋布局,我根本对你们的计划毫不知情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