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虽然恢复了意识,但全身都插着管子,脸上带着氧气罩,根本没办法开口。
  但在看到江逾林牵着陆潺潺进病房时,不由地会心一笑。
  她稍微动了动手指,陆潺潺就扑到她身前,在离病床几厘米的地方堪堪停住,然后缓缓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
  陆潺潺趴到床边,用脸小心地颊蹭了蹭外婆的手背,委屈道,“你个小老太太,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外婆动不了,脸上的笑纹却更深。
  陆潺潺戳戳老太太的手指,半是威胁半是撒娇道,“我跟你说,你以后不能再这样了,你明明知道我不禁吓的。”
  江逾林也搬了张凳子,轻轻放到陆潺潺身边,跟他一起坐在外婆身前。
  他捏了捏陆潺潺的后颈,陆潺潺就会意地坐直身体,跟江逾林手臂挨着手臂。
  江逾林看了陆潺潺一眼,又对外婆笑笑,“让您费心了。”
  他指他和陆潺潺之间的事。
  老太太很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手指点点他们俩,笑意温柔。
  两人又默默陪老太太待了一会儿,直到护士进来赶人。
  “家属们请先出去哦,病人要休息了。”护士查看了下老人的状态,小声对他们说。
  江逾林闻言揽着陆潺潺站起身,“我们先走?”
  “嗯。”陆潺潺笑着点点头。
  变故就在这一瞬间。
  原本好端端躺在病床上的老太太,忽然身体一抖,紧接着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费力的喘息声,同时身上连接的仪器都开始滴滴答答响起来。
  护士立即按铃,“421床血压降低。”
  周围仪器还在接连不断地响,几秒后,护士再次按铃,“421床心率异常。”
  后面发生的事,陆潺潺又有些模糊了。
  病房里一下子涌进许多医生护士,他被江逾林抱住,头埋在他颈间什么都看不见。
  他耳朵嗡嗡作响,明明什么都听不清,却觉得四周吵闹得不成样子。
  他又开始浑浑噩噩。
  等到意识再次回笼,他是被江逾林一遍遍喊醒的。
  江逾林紧紧抱着他,一直在他耳边喊他的名字,他回过神后,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们又坐在了熟悉的抢救室前。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位置,只是这次有人从一开始就陪着他。
  陆潺潺眼珠动了动,看向手术室上亮起的红灯,下一秒他的眼睛就被江逾林遮住,“不要看。”
  江逾林把他按进自己怀里,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脊背,“水水,我们不要看。”
  “为什么又这样……”他脸埋在江逾林颈肩,声音又小又闷。
  江逾林没听清,“什么?”
  陆潺潺从他怀里抬起头,直视着江逾林的眼睛,“为什么又这样了呢?”
  每一次,每一次情况好转后,不出一会儿,又会因为别的并发症被再次推进抢救室。
  陆潺潺死死揪着江逾林的衣襟,仿佛想要费力留下什么,“不是说没事了吗?”
  几天内,三次并发症,三次大抢救,每次都在看到一点希望的时候,又狠狠将人拖进深渊。
  陆潺潺到现在都是很平静的,把所有情绪牢牢压在心底,只睁着漂亮的大眼睛问江逾林。
  江逾林看着陆潺潺苍白的嘴唇,喉头滚了滚,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再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紧紧把陆潺潺圈在怀里,手术一秒不结束,他就一秒不敢动。
  又是一夜未眠。
  第二天破晓之际,老太太才再次被推了出来。
  这次情况比前两次还要严重,陆潺潺只短暂地看了一眼,外婆就又被推进了ICU。
  陆潺潺精神崩得紧紧的,等了整整三天,老太太才终于从ICU转进特护病房。
  第四天下午,赵敏把江逾林叫了出去。
  “小江,你先带潺潺回学校吧。”赵敏皱着眉头,也是一脸憔悴,“外婆现在状态已经稳定了,再这么下去,他自己要受不了的。”
  江逾林知道赵敏的话是对的,这几天下来,陆潺潺又瘦了一圈,整个人就是强弩之末。
  他真的很怕陆潺潺再出什么事,却又不确定他愿不愿意跟自己回去。
  没想到的是,他把这事委婉地跟陆潺潺一说,陆潺潺竟然点头答应了。
  陆潺潺虽然还是安静话少,但状态已经不像前两天那么失魂落魄。
  他回家洗漱一番,换了件衣服,然后跟江逾林一起再次回到病房向外婆道别。
  老太太情况虽然稳定了下来,但还没有恢复意识,也无法对他的道别做出任何反应。
  陆潺潺走到外婆身边,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又摸了摸她的手,然后用自己一贯开朗的语气,笑着说,“外婆我先走啦,你快点好起来,醒了第一件事就要跟我打视频知道吗?”
  他趴在床前等了一会儿,虽然知道不会得到任何回复,但他还是浅笑着撑起身,然后再一次、郑重地亲了老太太的脸颊。
  “拜拜外婆。”
  ・
  从他们离开医院到上飞机再到回到江逾林家里,陆潺潺的情绪一直都稳稳地被压抑在一个临界点下。
  江逾林心里不安,却也不知道怎么开解他。
  到家时是晚上,他给陆潺潺炖了汤,是寒假时跟外婆学的排骨丸子汤。
  陆潺潺在餐桌前坐下,刚抿了一口,捏着勺子的手就是一顿。
  “怎么了?”江逾林小心问。
  “没事。”陆潺潺摇头,又喝了一口。
  喝到第三口时,他眼泪忽然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一模一样……”
  他轻轻一眨眼,泪珠子就啪嗒啪嗒砸进汤碗里,“味道和外婆做的一模一样。”
  陆潺潺抬起头,他脸庞被吊灯暖黄的光笼罩着,身后的大落地窗映出万家灯火,显得格外形单影只。
  江逾林赶紧捧把他拥进怀里,“我知道。”
  他捧住陆潺潺的脸,“我知道水水。”
  陆潺潺压抑了这么多天的情绪终于爆发了,“我差一点就见不到她了。”
  “外婆没事了水水,”江逾林擦掉他的眼泪,“我以后还可以跟她学做菜,每一样我都做给你吃。”
  陆潺潺摇摇头。
  他在江逾林怀里哭到发抖,“我、我没有跟她说再见……”
  江逾林忽然怔愣一瞬,似乎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这句话。
  陆潺潺趴他怀里语无伦次,“我、我上次走的时候,没跟她、没跟她好好道别,如果她这一次没、没救回来的话,我怎么办啊……”
  “我每一秒、都在想,要是我当时走的时候,像、像你一样好好说了再见,再抱一抱她、就好了……”
  他知道生老病死不可避免,唯独接受不了的是永别时的遗憾。
  当初江逾林从他家里离开时,不管再难受,也陪他的家人吃好饭,很好地告别后才离开。
  他还拥抱了外婆,说了好多话。
  可陆潺潺自己走的时候急匆匆的,他没有抱外婆,没有好好的说再见,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他都不知道外婆是不是和送走江逾林那天一样,站在原地对着他的背影挥手很久,直到他消失在街口拐角。
  “没事了水水,”江逾林抱着他,拍着他的背哄,“外婆没事了,一切都在变好,我们还有很多机会。”
  直到现在,江逾林才明白他为什么会伤心成这个样子。
  他把陆潺潺从自己怀里拨出来,捧着他的脸,在脸颊上很珍视地烙下一吻,“这次你做得很好,不会再有遗憾了。”
  “不哭了,”江逾林指腹摩挲着他的眼尾,“医生也说外婆这次情况很稳定,不会再有事了,都会好起来的……”
  陆潺潺抽噎地看着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突然呛咳起来。
  接着他脸色一白,折下腰手死死抵在胃上。
  “水水!”江逾林心猛地一悬,立刻扶住他。
  陆潺潺一手按着胃,一手捂住嘴,挣扎着要往洗手间跑。
  “别动,”江逾林从一旁抽过垃圾桶,“吐这里。”
  陆潺潺便再也忍不住地弓身吐了起来。
  但他这几天吃得太少,刚刚喝的那几口汤一交代完,胃里几乎就不剩下什么东西。
  江逾林搂着他,稍微用力掰开他杵着胃的手,换成自己的手掌垫上去。
  掌下脆弱的器官杂乱无章地抽动着,每一次呕吐都伴随着剧烈的痉挛。
  这个状态和陆潺潺平时的胃痛不太一样,倒是有点像之前胃出血那次。
  江逾林整颗心都在跟着颤。
  他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拨打了120.
  好半天陆潺潺才停止了干呕,却还是一动不动身体崩得很紧,张嘴小口小口喘|息着。
  江逾林根本不敢挪动他,只能轻声问:“怎么样了?”
  陆潺潺不说话,满是冷汗的掌心贴在江逾林的手背上。
  他忽然闷哼一声,按着江逾林的手死死往上腹压下,额角露出青筋,脸色一寸一寸白了下去。
  江逾林根本不敢相信胃痉挛能严重成这样,隔着薄薄的皮肤,好像能感受到整个器官像块抹布一样被翻来覆去拧着。
  疼完最猛烈的这一阵,江逾林似乎感到掌下器官的抽动平缓了一些。
  陆潺潺全身力气都被折磨一空,瘫软地跌进江逾林怀里,目光有些涣散。
  江逾林轻轻抱着他,手还搭在他上腹。
  陆潺潺好像恢复了些意识。
  他微微动了动,把脸埋到江逾林颈窝。
  “很疼对不对?”江逾林摩挲着他的后颈安抚,“救护车马上来了,马上就不痛了……”
  “不怕,过会儿就不痛了――”
  几颗滚烫的泪珠子流进他衣襟里。
  江逾林声音戛然而止。
  全身都因为那几颗眼泪变得僵硬。
  半晌,他缓缓弓起身子,小心地把陆潺潺抱在怀里,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嗓音沙哑。
  “操。”
  作者有话要说:应该没人觉得这章是虐吧(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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