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潺潺瞥了眼讲台上正在讲课的老师,捂住脖子压低嗓子咳嗽着,江逾林拧开保温杯的盖子递给他,他接过来小口小口喝着。
  大冬天教室里暖气开得很大,他又有点感冒,不管喝多少水嗓子都干得快要冒烟。
  前方的杜礼突然嘟囔一声,“老李怎么过来了?”
  陆潺潺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老李正站在门口,笑着和任课老师说了些什么,然后抬手向教室内某处招了招手,“周林,你出来一下。”
  门敞开着,从里面可以轻易看到走廊上站了几个警察,班上瞬间变得闹哄哄的,大家都交头接耳起来。
  “好了都安静,”老李出声维持纪律,又看向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的周林,“周林,动作快一点。”
  周林这才动了动,慢吞吞地盖上笔帽,合上笔记本,收拾好书包,一步一步挪出教室。
  同学们眼睁睁看到老李把他领到警察面前,警察似乎问了什么,周林头垂得低低的。
  一时间教室里再也安静不下来,老师几次呼吁都以失败告终,瞧了眼时间,还剩几分钟就下课,所幸也懒得管了。
  杜礼伸长了脖子往门外看,可惜只能瞧见一点点画面,其他的被坐在门口那些同学的脑袋挡了个一干二净。
  他干脆回过头问陆潺潺,“怎么回事啊?”
  陆潺潺捧着保温杯,小声道,“我报警了。”
  “那……这么牛的吗?”杜礼有些不敢相信,“直接到学校抓人?你不用跟着一起去吗?”
  教室里一片乱糟糟的,陆潺潺也开始收拾包,随口道,“我证据交过了笔录做过了,警察应该只是带周林去问话,需要的时候再传唤我吧。”
  杜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那潺潺你告的他什么?”
  下课铃响了,班上人一窝蜂冲出去看热闹,陆潺潺把保温杯的盖子盖上,起身背好包,看了眼杜礼,“故意伤害。”
  ・
  前门被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直接走了后门,陆潺潺加快脚步不想再看见周林,却还是被后者堵在了走廊上。
  周林搓着手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神态和之前找他和解时一模一样,陆潺潺都看腻了。
  “我求警察给我点时间,我想跟你说几句话。”周林看起来格外低声下气。
  陆潺潺点点头,“你说。”
  周林双手捏着衣摆,恭恭敬敬站在陆潺潺面前,“你……可不可以跟我私了?”
  陆潺潺眼中全是了然,笑吟吟地问他,“为什么呀?”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可能有些不公平,”周林喉头滚了滚,“可我,可我也是有苦衷的。”
  “嗯,”陆潺潺微微向后靠着墙,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子,“展开说说。”
  周林咬着下唇,几番欲言又止,半晌,像受了好大逼迫似的开口,“我家里情况很不好,你明明是知道的……”
  陆潺潺捂着脖子咳了两声,似乎猜到他要说这个,平静地点点头,“然后呢。”
  周林眼圈都红了,“你说我不回消息不接电话,我其实不是故意的。”
  “那天晚上我在打工,我妈妈身体一直不太好,又总是生病,家里只有我爸爸一个人挣钱,根本不够开支,我每天必须打很多很多份工才可以勉强维持生存……”
  周林吸了吸鼻子,“我太累了,所以数据才会不小心出错,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陆潺潺靠着墙,似乎也很心累,“然后你就故意栽赃我降低的贡献率?”
  “我已经给你道过歉了!”
  “用这种方式道歉吗?”陆潺潺拉下围巾,缠着纱布的脖子就这么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周围响起一阵惊呼。
  周林看到他脖子上还渗的血的纱布后,受惊似的撇过头,拉下眼镜揉了揉眼睛。
  “我出生在一个很偏远的山村,”周林戴上眼镜后又自顾自地说起来,“我是我们哪里唯一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
  周林笑了笑,“以你的生活环境,一定想象不到二十一世纪了,还有这种整个村子只有一个大学生的地方吧,可我不仅考上了,还上了A大,这所村里人只在老电视机里看过的学校。”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陆潺潺听得有些犯恶心。
  他抬手暗暗抚了抚胸口,等他继续说。
  “我家里负担不起读书的费用,从去县城里上初中开始,我就不得不打工挣钱,你知道童工有多难吗?我只能做最苦最累钱最少的那种活。”
  周林情绪到位了,声音都有些抖,“就是这样我依然凭借努力考上了A大,你想象不到村里人一起送我去车站那天,我爸妈脸上有多骄傲……”
  他说着脸埋进手里,抽泣起来。
  在他诉苦时,周围的窃窃私语一直没停过。
  “不是什么情况啊?听起来有点可怜啊。”
  “就是前两天2实验室爆炸的那件事啊!”
  “他被别人害了?”
  “哪儿能啊,是那小眼镜换了实验室的化学药品,故意把陆潺潺炸伤了。”
  “那个戴围巾的就是陆潺潺?真的有点好看诶。”
  “都什么时候你还关心人好不好看?”
  “本来就好看啊……不过那小四眼儿哭什么?”
  “谁知道呢?卖惨吧。”
  陆潺潺默不作声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双手抱在胸前,悄悄用保温杯抵住上腹。
  “你过得很苦跟你故意弄伤我有什么必然联系?”陆潺潺皱着眉,好像真的很疑惑似的,“还是你觉得因为你很苦,所以你伤害别人就是理所应当的?”
  周林擦了擦眼泪,“你不会理解我的,在你享受最优秀的教育环境时,我在拼命打工,就这样我也和你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你不用保研升学以后也可以活得很好,可我不一样,我的家境不能给我提供任何帮助,我的一切都是靠我自己得来的!”
  周林满目通红,“我不过是一时走错了路,你为什么一定要把我逼到绝境!”
  陆潺潺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了,站直身体转头就走。
  “陆潺潺!”
  周林在身后大喊他的名字,陆潺潺脚步一顿,思索片刻,还是转过头给了他一个眼神。
  周林双拳紧紧握住,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走廊风有些大,他双颊都被吹得发红。
  忽然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重重往地上一跪,膝盖磕到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嗬――天呐,他在做什么!”
  “如果我是陆潺潺我会尴尬死的吧。”
  “我会直接掉头走掉。”
  “有没有人把他拖走,本来就是他做错了事,现在是想干嘛啊!”
  陆潺潺被周林猝不及防那一跪惊得后退了半步,江逾林手撑住他后腰,语带担忧,“没事吗?”
  陆潺潺站稳些了,拍了拍了江逾林手,“没事。”
  他向周林走了几步,在他面前站定,居高临下俯视着,轻声问,“你真的是来道歉的吗?”
  周林见陆潺潺折返回来,以为他又心软了,哭得更厉害:
  “对不起陆潺潺,我向你道歉,我求求你不要让学校告我,我求求?你,你跟警察说我们私了了好不好?”
  他哭得泣不成声,“我妈妈身体不好,我们家没有钱,如果我出事了你让她怎么办?我知道你不是这么狠心的人潺潺,我求你……”
  陆潺潺听完,表情没怎么变,却久久地不说话。
  半晌,他淡淡开口,“你不要道德绑架我。”
  “你说你是来道歉的,可自始至终你都只是在说你过得多不容易,你多惨,你妈妈多惨。”
  陆潺潺深吸一口气,“我就不惨了?我活该被你整吗?”
  “不是的,”周林拼命摇头,“你不会理解我的,我家里……”
  “你真的爱你的家人吗?”陆潺潺忽然提高了音量。
  周林一怔,“什么?”
  走廊的冷风吹得陆潺潺有些想吐,他拿手按住胃缓了缓,继续道:
  “你说了那么一大段话,我只听出来你因为家庭很自卑,同时又因为自己出生在那样的家庭还能考进A大而自负,你觉得自己极度优秀。”
  “要不是因为家里的拖累你早就出人头地了,你一边嫌弃家里,一边又利用它博取同情……”
  “陆潺潺!”周林厉声打断,死死盯住陆潺潺,声音里面没了哭腔。
  他撑着膝盖缓慢地站起身,“你一定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这些吗?”
  “不是你要找我说话的吗?”陆潺潺笑了。
  “而且,你要不要清醒一点?”陆潺潺看着他,表情一言难尽。
  “二十一世纪了,卖惨装可怜这招早就不吃香了。你以为是我在揭穿你吗?自己转头看看吧,你那些小把戏大家看的清清楚楚。”
  周林一怔,面色开始涨红,周围人压抑的笑声传进耳朵,还有人在拍照录像。
  陆潺潺没管他的脸色,继续说,“你刚刚演了半天累不累?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化身苦情剧里的女主角了?你以为周围围那么多人是觉得你可怜,觉得我强权压人想替你抱不平吗?”
  “你是不是还以为我刚刚一直不说话是因为心软了?”
  陆潺潺凑近了他一些,目光狡黠,“我在等你演完呢。”
  “陆潺潺!”周林满脸通红地后退好几部,像是受到了极大了羞辱。
  他小心地转头看了看四周。
  有人拿着手机对着他拍,有人对他指指点点,有人交头接耳说要发微博。
  周林攥紧拳头,目光躲闪几下,垂着头用力闭上眼。
  只差最后一会儿工夫了,陆潺潺不急,按着胃慢悠悠地往墙上靠。
  好半天,周林睁开眼。
  他脸上再也没了之前求饶的神色,微扬起下巴看着陆潺潺,目光扫过他脖子上渗着血的纱布时,轻声道:
  “不管你信不信,我一开始没有真的想害你,我只是想稍微整你一下,所以我在烧瓶里放的氢化钙也只有很少的分量。”
  “我真的,”周林顿了顿,“没有那么坏。”
  “真的吗?”陆潺潺微微歪头和他对视,“难道不是怕真的弄出人命吗?毕竟故意伤人和故意杀|人差别还是很大的。”
  周林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说了,随你信不信。”
  他模样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坦荡。
  周围的议论声忽然降了下来,似乎也在分辨真伪。
  陆潺潺依旧歪头凝视着他,忽然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为什么觉得是学校替我报的警,还想让我跟学校说不要告你?”
  周林双眼微微睁大,“什么?”
  “警是我报的,”陆潺潺眼尾染上笑意,“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因为你伤害的是我本人呀。”
  “陆潺潺?!”周林下颚紧紧绷起,鼓胀的双眼让他此刻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吓人。
  “这就生气了?”陆潺潺挑了挑眉,“既然你没有那么坏,也没有想真的伤害我,那看到我的脖子不应该很内疚吗?我报警了你不应该积极地跟警察叔叔去警局忏悔过错吗?”
  “陆潺潺你……”周林胸膛起伏,指着陆潺潺的鼻子,“你,你,你把我当猴耍?!”
  陆潺潺轻轻摇头,“一直以来都是你要跟我‘聊聊’的,我有主动联系过你吗?”
  他说着捂住嘴咳了起来,另一只按在胃部的手陷得更深,腰都有些往下折。
  等到再次开口时,陆潺潺嗓子哑了许多,但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松:
  “其实我也很好奇,为什么你从来吵不过我,还总爱找我吵架。”
  周林怔怔地看着陆潺潺。
  陆潺潺脸色很不好,身体无力地靠着墙壁,额头上渗出虚汗,但还是浅浅的笑着。
  他听见陆潺潺问他,“我真的想不通,我看起来很好欺负吗?你究竟为什么认定我会心软放你一马?”
  他答不出来。
  这时候,说要给周林一点时间的警察叔叔们终于姗姗来迟,陆潺潺看着周林,说了最后一句话。
  “其实你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他声音依旧很温和,“你只是想让自己看起来还是善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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