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这异常以前,康熙虽然不至于像那酸书生一样,以为妻妾能和睦相处,但也以为后宫妃嫔都是懂事的,就算有小心思也出不了乱子。
  可得了这异常。
  他这才知道这看似风平浪静的后宫下有多少暗流汹涌。
  他以为有些小性子却知分寸的表妹佟佳氏,性子善妒不容人,连他多看宫女的手一眼都会记恨在心;
  他觉得不功不过还算懂事的惠嫔,却一直在怂恿大阿哥胤褆同保成争斗,就算不过是骑射输给了保成,惠嫔都要记恨在心;
  宜嫔等人就更不用说了。
  几乎个个都有自己的心思。
  当着他的面,人人都善良大度,背地里则……
  一回想起自己听到那些心声,康熙忍不住皱眉,他摆了下手:“行了,朕没心思散步了,回去。”
  梁九功等人不敢大声出气,忙跟着万岁爷离开。
  一路沉闷,即便是伺候了康熙多年的梁九功也都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
  以前万岁爷的脾性,梁九功自认还是能摸清楚的,只要前朝出事,万岁爷心情是有些不悦,但今年不说风调雨顺,起码比起往年来还算国泰民安。
  要说是为了孝昭仁皇后驾崩的事,那就更不可能了。
  旁人还不清楚,梁九功哪里能不知道万岁爷和孝昭仁皇后之间情分如何?
  不过是相敬如宾罢了。
  梁九功就算想破头也想不到他家万岁爷心情不悦的真正原因。
  在御花园散了步,出了身汗,阮烟回到梢间后和言秋练了会女红。
  上个月她因为养病不能走动,便闲来无事找了言秋练女红。
  以前她是从没起过这种主意,她们家家世,注定能给她找个颇有权势的人家让她过去舒舒服服当个嫡福晋,那种人家哪里用得着她动针线。
  没想到,进宫后倒是真香了。
  将最后几针绣好,阮烟美滋滋地欣赏自己的成果,她兴致昂扬地把绣棚给言秋等人瞧:“怎么样?”
  “这绣的真好,这荷叶栩栩如生!”夏和安立即送上了马屁。
  “荷叶?!”阮烟愣了愣,转过绣棚一看,还真比起鸳鸯更像荷叶,尤其是她还为了省事只用了绿线,不像荷叶能像什么。
  阮烟淡定点头:“没错,这就是荷叶。”
  旁边的言夏、言秋两人忍笑忍得格外辛苦。
  这夏和安不清楚,她们两个天天看着主子绣,哪里能不清楚她们主子本来是想绣鸳鸯,结果这鸳鸯成了荷叶,难为她们主子竟然干脆承认了。
  “天底下没这个理,是我们先去的,怎么热水成了你们的?”外面传来了和福带着怒气的声音。
  阮烟把绣棚放下,推开窗往外瞧。
  本该去取热水来的和福和小豆子正和伺候夏贵人的两个太监拉拉扯扯。
  动静越来越大。
  阮烟转过头对言春道:“小夏子,你去把和福、小豆子两人喊来。”
  “是。”夏和安答应一声,没多问直接出去外面,三两句就把小豆子和和福喊了进来。
  那夏贵人的两个太监冲他们这边扬了扬下巴,还哼了一声就走了。
  两人都没想遮掩,因此动静人人都听得到。
  和福还好,小豆子进来后直接红了眼:“主子……”
  “出什么事了?”阮烟问道。
  “奴才刚刚去要热水,那小刘子两人分明是在奴才们后头去的,可等水烧开了,他们两个却提了走,奴才两人气不过,就和他们吵了起来。”和福显然气得不轻,眼睛都红了。
  可不是嘛?
  提水的地方人那么多,他们先去的,反倒是叫后面的人抢先了。
  这要是那小刘子两人说几句软话,说她们主子要得急,和福他们也不至于和他们吵,毕竟夏贵人如今得宠。
  可小刘子两人的做法却是直接在下和福他们的颜面,更是在下阮烟的脸面。
  承乾宫地方就这么大。
  这事不到一天能传的人人皆知。
  和福他们不争,往后他们这屋子所有人都得受欺负。
  阮烟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和福争执的顾虑。
  她没有批评和福,反而是问:“你们可知为何刚才我让小夏子出去喊你们进来?”
  和福和小豆子两人沮丧地低下头,有些羞愧。
  “奴才知晓主子的好意。”
  宫里头规矩森严,尤其是对太监,他们同小刘子起争执,闹大了势必要受罚,夏贵人正得宠,敬嫔不可能罚她的太监,打她的脸,但是和福和小豆子则不同。
  到时候不但得丢面子,还得挨板子。
  “既然知晓,那就再去要水吧。”阮烟道:“你们也放心,这事我会给你们讨回公道的。”
  她不争宠是一回事,但没有忍气吞声让人欺负自己人的道理。
  和福和小豆子两人眼睛一亮。
  两人给阮烟磕了个头,抹了眼泪出去了。
  这两人丝毫没有质疑过阮烟的能力。
  跟了阮烟一年多,他们也都知道他们主子看着软和,可就像藏了刺的棉花,谁要碰一下,保管是自讨苦吃。
  重新打了水回来已经是申时三刻。
  阮烟洗了个澡,换了身宽松的衣裳,整个人也轻松了不少。
  她打算看书,可隔壁夏贵人住的正间却不断传来嘈杂的声响。
  声响不大,可细细碎碎的。
  扰人清静。
  自然看不下书。
  言春像是看出阮烟的烦躁,便道:“主子既看不下书,不如让言秋陪你打络子?”
  这倒是个不错的消遣。
  阮烟点了头,言秋便去拿出了各色丝线来,这络子其实就是个结,是装饰品,也能用来装些东西,扇坠、玉佩都能拿它当陪衬。
  阮烟也乐意借此做点小东西,打发时间。
  日暮西垂。
  乾清宫里,康熙正坐在塌上,他手握着一卷书,书籍已看得泛黄。
  即便成了皇帝,康熙对自己的要求依旧十分严格,日常更是手不释卷。
  敬事房的太监端着绿头牌进来时,他还在看书。
  瞧见绿头牌,康熙皱了皱眉。
  旁边伺候的梁九功用余光瞥见这一幕,心里就一跳。
  昨儿个太皇太后才敲打过他,让他提醒万岁爷多去后宫散散心。
  今儿个万岁爷要是再不翻牌,他回头又得吃挂落了。
  梁九功的心声,康熙是听得一清二楚。
  算起来,自从得了这异常后,他去后宫是去少了。
  尤其是前阵子翻了夏贵人的牌子后,那可有十来天没翻牌子了。
  皇家子嗣艰难,他膝下也就三个阿哥,怨不得皇玛嬷担心。
  “万岁爷……”梁九功鼓足勇气喊了一声。
  康熙刚从书里抬起头,瞥过来一眼,梁九功一下哑了,想好的话瞬间咽了回去。
  “把绿头牌呈过来,朕瞧瞧。”康熙放下了书,神色淡淡。
  梁九功心里长舒一口气,虎口逃生一般冲那小太监使了个眼神。
  小太监忙走上前。
  康熙的眼神在上面扫过,视线落在了一块发灰的绿头牌上面,他想起御花园那番话语,眉眼难得松动,随手一指:“就她吧。”
  梁九功一看。
  郭络罗常在?!
  这可是稀客。
  稀客?
  康熙眉头微挑,看向梁九功。
  梁九功像是被老虎盯上,立即道:“奴才这就让人去宣郭络罗常在伴驾。”
  康熙唔了一声,又低头看书。
  梁九功忙退了出去,想了想,找来自己徒弟孙小乐:“给你个好差事,去承乾宫宣郭络罗常在来伴驾,记得提点几句。”
  孙小乐满口答应,点了几个小太监急匆匆带着辇子去了。
  屋子里点了灯。
  阮烟打了一个络子,嫩绿配葱黄色的,她正和言秋商量着拿这络子装什么式样的玉佩好,就听到外头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来的声音。
  听声音,小太监是往隔壁正间去了。
  阮烟正疑惑是出了什么事,就听到隔壁传来惊喜的声音:“孙公公当真是往这边来了?”
  孙公公?
  阮烟刚蹙眉思索。
  夏和安就提醒道:“伺候万岁爷的公公,梁九功的徒弟。”
  阮烟立刻明白了。
  怪不得那么激动呢?
  感情是被翻牌子了。
  知道原因后,她又低下头,拿起一块玉兔玉佩,“就这块玉佩吧。”
  他家主子怎么能这么淡定?
  夏和安心里都焦急,在他看来,夏贵人哪里比得上他们家主子国色天香?这要是他是他们家主子,早就使出各种招数争宠了。
  真真是要把他急坏了!
  “孙公公。”夏贵人今夜分明用心打扮过,头上簪花,身着蓼蓝色团花云缎,唇上口脂鲜艳,满脸喜气,“怪不得今儿个听喜鹊叫,感情是应在孙公公身上。”
  这话说的真是殷勤到叫人起鸡皮疙瘩。
  孙小乐心里腹诽,面上却笑:“给夏贵人请安。”
  “孙公公何必这么多礼?”夏贵人唇角笑意更深,她故意看了一眼隔壁梢间,满脸的春风得意,“公公此次来是为何事?”
  “瞧她那得意张狂的架势。”夏和安心里不屑,又酸又嫉妒。
  一点也没有当正经主子的样子!
  还是他们主子稳重,这会子都坐得稳稳当当的。
  就是,这主子再有点上进心就更好了……
  “奴才是奉万岁爷口谕,来宣郭络罗常在伴驾的。”孙小乐笑呵呵地说道,“郭络罗常在是住这梢间吗?”
  他仿佛丝毫没有看到夏贵人一行人瞬间变了的脸色。
  郭络罗常在?
  那不是他们主子?!
  一梢间的人都瞬间朝阮烟看去,一双双眼睛都写满了惊喜。
  阮烟也愣住了。
  “主子,万岁爷来宣您伴驾!”夏和安那张脸简直瞬间笑开了花。
  作者有话要说:替换了太监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