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珐琅自鸣钟的钟摆摇摇晃晃。
  手臂粗的蜡烛照的室内灯火通明。
  阮烟咽了咽口水,小声道:“万岁爷,妾身能说句心里话吗?”
  “你说。”康熙手里摩挲着羊脂玉做成的棋子,薄长的眼皮一掀,一双贵气矜冷的眼睛就倒映着阮烟欲言又止的小脸。
  “妾身劝您不要为难自个儿。”阮烟小心翼翼说道。
  康熙挑了挑眉。
  这番话说的,莫非郭常在棋力非凡?
  这倒是小瞧了郭常在还有这等本事。
  “妾身可是我们家人人皆知的臭棋篓子。”阮烟红着耳根道:“这妾身输了事小,该罚您罚,但就怕气着您。”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康熙反倒越发好奇了。
  “你这臭棋篓子有多臭?”
  阮烟瞪大了眼睛,桃花眼里写满了控诉。
  这话骂谁呢?
  被她这么一瞪,康熙眼里笑意更深了,“可不是你自个儿说自己是臭棋篓子的?”
  阮烟:……
  她说自己是臭棋篓子那是自谦!
  就像别人介绍自己儿子说是犬子,你总不能开口说你家狗儿子吧?
  狗儿子!
  康熙别过头,忍笑忍得很是艰难。
  他都好奇普照是怎么养出这么个闺女来的。
  有那么可乐吗?
  阮烟都困惑万岁爷的笑点是不是太低了。
  “是不是臭棋篓子,下完再说。”康熙清了清嗓子,正色说道。
  行吧,这是您自个儿做出来的选择。
  阮烟无奈想到。
  半柱香时间后。
  看着棋盘上被杀的毫无反击之力的白子,康熙看了看棋盘,又看了看阮烟,看了看阮烟,又看了看棋盘。
  阮烟的脸慢慢涨红了。
  她都说了自己是臭棋篓子了。
  “看不出来啊。”康熙放下棋子,摇头叹息,这都不用数子了。
  阮烟又气又恼:“这会不会下棋还能看出来?”
  “的确。”康熙颔首表示赞同:“谁能想到郭常在长得这么漂亮,竟然是个臭棋篓子呢。”
  这话夺笋啊。
  阮烟眼睛都气红了。
  她早说过自己不会下棋的。
  康熙瞧她这模样,心里酸酸痒痒的,跟蚂蚁爬似的。
  他装作收拾棋子,“算了,这回朕放过你,你不会下棋和你计较这个没意思。不过,郭常在,你会什么?”
  “妾身会的可多了。”阮烟下定决心要扳回一局。
  她秀出自己身上带着的荷包:“您瞧,这是我绣的荷叶!”
  虽然一开始打算要绣的是鸳鸯,可现在谁不说她这荷叶绣的栩栩如生。
  鸳鸯?
  康熙眼睛盯着那图案看了半天都没看出鸳鸯的形意来。
  “这是荷叶?”
  阮烟刚刚信誓旦旦的语气突然有些气弱了。
  本来她还很有底气,毕竟这几天屋子里的人没少夸她,可被康熙这么一质疑,她就有些怀疑是不是也不像荷叶?
  毕竟言春她们对她真的是无脑吹。
  “是、是吧。”她含含糊糊地说道,“绿色的不是荷叶是什么?”
  “那说不定是蚂蚱呢?”康熙一本正经地说假话。
  “蚂蚱?”阮烟一愣,忙低头看了看荷包,像蚂蚱吗?蚂蚱长什么样子来着?
  她丝毫没有疑心康熙在逗她。
  毕竟谁能想到一个九五之尊竟然不要脸到这么逗弄一个小常在?
  “郭常在,你自己绣的自己也不清楚吗?”康熙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阮烟嘴唇一抿,泪珠啪嗒就掉下来了。
  她低着头,眼泪就那么一颗颗往下掉,裙子上的料子都湿了。
  “你,你……”康熙瞠目结舌,一时间有些懊悔自己刚刚多嘴,把人惹哭了,“你别哭了。”
  “我没哭!”阮烟哽咽着梗着脖子强调。
  她别过头,用手背擦去眼泪,一副我就没哭,是眼泪自个儿往下掉的模样。
  梁九功在旁边都看得目瞪口呆。
  万岁爷如今能耐了,都能把妃嫔气哭了?
  康熙听到心声,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都下去。”
  梁九功忙把人带下去,毕竟九五之尊狼狈的样子可不是好瞧的。
  不过这事怎么怎么想都怎么觉得可乐呢?
  “好了,是朕刚刚说错话,是像荷叶,栩栩如生。”康熙小声安慰道。
  阮烟抿了抿嘴唇,“本来就是荷叶。”
  反正她咬死了是荷叶。
  “朕也觉得就是荷叶。”康熙改口改的飞快,“你快别哭了,不然旁人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可我忍不住啊。”阮烟这回自己说的也委屈,她打小就是这毛病,等闲不哭,一哭起来就抽抽噎噎,停不下来。
  “你要是不哭,朕答应你一个要求。”康熙头疼道。
  “真的?”阮烟惊喜地看向康熙。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康熙点点头。
  阮烟深吸了口气,还打了个哭嗝,这才慢慢停下不哭。
  一双蒙雾带雨的眼睛巴巴地看着康熙:“那万岁爷,妾身跟您打个商量。”
  “以后您可别赏妾身酸梅汤了。”
  “为什么?”康熙疑惑。
  阮烟□□着手里的荷包,含糊道:“他、他们现在都说妾身是酸梅汤常在。”
  阮烟说完这话,屋子里安静了一瞬,而后康熙再也忍不住,转过头靠着迎枕笑得肩膀抖个不停。
  “您还笑!”阮烟气得脖子都红了。
  “朕,”康熙本想说他能忍住,但是实在忍不住,只好道:“你,你等会儿。”
  阮烟气鼓鼓的鼓着一张脸,直勾勾地看着他,足足笑了小一刻才停下来。
  “这谁起的称号,怪有趣……”康熙话还没说完,见阮烟瞪来一眼,立刻改口:“怪促狭的,什么人啊这是!”
  “可不就是!”阮烟气得跺脚,“这要是让人写在史书上,妾身名声不就毁了。”
  想想后世的人查看这段历史,哦,这位皇帝竟然宠幸了个酸梅汤常在?
  她岂不是要叫后代人笑个千秋万代!
  康熙忍住没直说就一个常在,史书是不会记载的。
  他清了清嗓子:“是做的不厚道。”
  “那这么着吧,朕晋你为贵人。”
  阮烟愣了愣,呆呆地看着康熙。
  “怎么?你欢喜傻了?”康熙捏了捏阮烟的耳朵,她的耳朵粉嫩嫩的,手感还不错,康熙又捏了一下。
  “重点是常在还是贵人吗?”阮烟不可置信地反问道。
  “不是吗?”康熙笑眯眯反问。
  阮烟:“……”
  这叫屈打成招吗?
  委屈巴巴的阮烟刚要说什么,外头传来一阵刻意的脚步声。
  梁九功弓腰站在外间:“万岁爷,军机处值房有衡州来的八百里加急。”
  一听到这事,康熙立马站直了身体。
  他对阮烟道:“你且在这里等着,朕去去就回。”
  阮烟点了点头,蹲安送了康熙走。
  她在西暖阁等了一会儿,不知不觉睡着了,迷迷糊糊中记得几个宫女过来伺候她到后殿的里间睡下了。
  翌日。
  万岁爷宣了郭常在去伴驾却没让她去侍寝的消息,传的阖宫皆知。
  人人都揣测莫非郭常在哪里触怒了万岁爷了。
  “不是高枝头上的,就没那个命。”宜嫔手里拿着小金剪子,咔嚓一声剪下了一朵芍药花花苞,因为这个好消息,她唇角带着几分笑意,心情十分愉悦。
  桃花凑趣说道:“可不是嘛,就算是一时走运,也少不得要跌下来。”
  跌不跌什么的。
  阮烟不知道,她只感觉今儿个承乾宫的人看她眼神有些不对味。
  先前是含酸带刺,今日是似嘲带讽。
  说起来以前她从不相信什么眼睛能看出什么情绪来,直到进了宫里,才知道竟然真的能用一双眼睛表达出那么多情绪出来。
  真是神奇。
  夏贵人拨弄着手里捧着的茶叶。
  她的唇角勾起,笑呵呵地和成答应说道:“昨夜我倒是睡了个好觉,可见太医署做的香丸不错,你可用得着?”
  “我如今用不着这些东西,日后要是有需要再来麻烦姐姐。”成答应柔声细气说道,她又看向阮烟,见她捧着茶也不喝,像是魂不守舍,便道:“郭姐姐怎么看上去面色不太好?眼睛有些肿?”
  阮烟身后伺候的言春、言夏两人心就是一跳。
  刚才她们就发现主子眼睛肿了,但是没敢问,用粉遮了没想到还是叫人看出迹象来了。
  阮烟被问起这事,脸色也有些讪讪。
  为了个荷包哭了出来,这事说出来到底丢人。
  她也想不明白昨晚上自己为什么哭,想来是先前受了委屈郁结在心,碰到个火星子就炸了。
  “没什么,大概是夜里蚊虫多,睡不太好。”
  “嗤。”夏贵人丝毫不给面子地嗤笑出声。
  她上下打量了阮烟一眼:“睡不好?怕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阮烟眉头皱起,正要回夏贵人几句,敬嫔来了。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给敬嫔娘娘请安。”
  “起来吧。”敬嫔声音懒懒,听语气似乎心情也不错。
  她的眼神落在右手边的阮烟身上:“郭常在,本宫听闻你昨晚去伴驾没侍寝,可是做出了什么事惹怒了万岁爷?”
  敬嫔这话问的可真是丝毫不给阮烟面子。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问这话,要是真是个犯了错的,往后怕是在这宫里连个站的地方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