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立体的身影倏而坍缩,变成了一张纸片,在雨水中迅速堆叠,倒在了泥泞里。
  雨滴像剑一样刺穿了纸人的身体。
  陈钧一脚踩了上去,来回磨了磨,将纸人磨了个粉碎。
  “先生,可否同行?”
  陈钧的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容,加上略显胖拙的身体,笑起来多了几分憨态可掬。
  “嗯。”
  荒山野岭,有个认路的人,不对,有个认路的纸人,其实也是不错的。
  听到姜诸答应,陈钧脸上的笑容更甚。
  他走在前面引着路,嘴里不停地絮叨着。
  纸匠村的村长今天嫁女,需要一个道师先生做法事。
  因为纸匠村的手艺是给死人扎纸人祭祀的。
  常年累月,积了不少阴德。
  旦逢红白之事,总有些妖邪之物不请自来,随便随个礼信,还可以吃个酒席。
  可是正常人谁能跟妖邪沟通呢?
  所以就得请个道师先生做个法事,架起沟通的桥梁,免得闹出误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
  姜诸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有意思的事。
  虽然按照剧本世界的尿性,出现些灵异剧本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刚从一个科幻和另外一个高武世界归来就碰到这么诡异的事,还是挺新奇的。
  忽然想起前两个剧本。
  安静跟着纸人的姜诸终于有时间思考一些自己漏掉的东西。
  既然同时经历的两个世界都只是剧本世界。
  那么,主世界在哪里?
  主世界,他又是谁?
  又或者根本就没有主世界?!
  嘶!
  ……
  “先生带礼了吗?”
  陈钧兀自打断了姜诸的思绪。
  姜诸抬起头。
  不知不觉,雨已经停了下来。
  陈钧的身体渐渐风干,变得清瘦,俊逸。
  “礼?”
  “我也要送?”
  “当然,如果你想留在纸匠村过夜的话。”
  “你运气好,村长嫁女,今晚可是有好戏看的。”
  陈钧笑着,又补充了一句。
  “我没带礼。”
  新婚燕尔,总不能送人家血瓶吧。
  “我有!”陈钧从包里摸出一沓纸钱,是粗糙的黄纸剪成的圆形方孔铜钱。
  “这一沓20文,够买一夜了。”
  “买谁的一夜?”
  “你的啊!”陈钧眼白一翻,撇了撇嘴,“这大巫山的山坳子里,除了纸匠村,方圆百十里都是无人之地,花20文已经很划算了。”
  大巫山?
  姜诸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一眼雾蒙蒙的青黛重峦,像一条匍匐着的黑龙,重重曲奇,四爪涌动,屈曲之玄,鱼跃鸢飞。
  确实是个埋人的好地方。
  收回视线,姜诸也收好了纸钱。
  虽然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冥币。
  但话说回来,一个纸人兜里,揣着的必然是冥币了。
  这能理解。
  毕竟真正的道师已经死了。
  他们的组合,一个死人和一个纸人,多半也是纸人口中不请自来的妖邪了。
  “前面就是纸匠村?”
  姜诸跟随陈钧翻上一座丘陵。
  远远的,已经可以看见丘陵下的坳谷里隐约可见的灰白色房顶。
  那些灰白色将村落围成了一个月牙形。
  月牙的切面贴着一条小河,小河架了一座石拱桥。
  拱桥靠村子一边,一字排开了数十个人,在他们中间,有一顶轿子。
  “怎么结个婚还穿这么素?”
  姜诸微微皱眉。
  这到底是送亲的还是送葬的?
  “结婚这么神圣的事,穿黑白不是很正常?”
  “……”
  好像也是那么一回事。
  “新郎是谁?”
  姜诸紧跟在陈钧身后。
  这段下坡的路很陡,两人几乎都是蹒跚着跑下去的。
  “周肆。”
  陈钧的气息有些不稳,说话有些喘。
  姜诸愣了半秒,脑子里兀自涌出一个念头:“盗墓的?”
  “你认识?”
  姜诸没有说话,沉默一阵,问道:“可以抢亲吗?”
  “呃……可以,你要抢?”
  “看情况。”
  如果妹子长得可以,那也不是不能考虑。
  别说望山跑死马,就是从山头看着脚下的村子,这距离也不甚远。
  但从丘陵翻下来,走了将近半个小时,依然还是不甚远。
  ……
  镜头陡然拉远。
  两人的身影融进大山的青色里。
  而此时,沉寂良久的纸匠村忽然有了动静。
  “姑爷来了!”
  “唢呐,起!”
  村里的朝奉吆喝了一声。
  村长的脸上终于浮起一抹笑意。
  拱桥那头,周肆领着家仆,身后还跟着一队十二人,抬了六只箱子。
  箱子朱红色,镶着银边。
  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甲谷村走了进来。
  大概是入乡随俗罢。
  除了几只木箱,周肆领着的一行人也是清素的衣裳。
  黑白搭配,庄重神圣。
  “村长。”
  “诶,该改口了。”村长颔首一笑。
  众村民也跟着笑。
  连唢呐的声音也像是在放肆的大笑着。
  “是,岳父大人!”
  周肆双手抱礼,微微躬身。
  “聘礼都抬上来。”周肆招了招手。
  身后的十二人一声不吭,哆哆嗦嗦地将箱子抬上前。
  一排三只箱子,排了两排。
  最前排的箱子边缘紧贴着桥头石灰撒着的白线,整整齐齐摆放着。
  周肆一一打开。
  六只箱子,一箱箱都是满当当的铜钱。
  村长满意地点着头,脸上浮着僵硬的笑意:“撒红!”
  周肆点着头,吩咐道:“周叔,一箱捧一捧,桥上撒两捧,两边河里一边撒两捧。”
  “是。”
  跟在周肆身后的老人恭敬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挽了挽袖子,颤颤巍巍地在一箱铜钱中捧起一捧撒在路上。
  然后又走向另一箱,捧起一捧。
  ……
  做完这一切,一众村民在村长的带领下让开了道。
  “姑爷请进。”
  “姑爷请进!”村民们像一个复读机。
  周肆点点头。
  大步跨过拱桥的石灰白线,进入了鬼村之中。
  石灰撒着的界线荡开一层涟漪,鬼村微微晃动。
  原本阴霾的天色豁然开朗,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周肆却并没有在意天色的变化,径直走向了花轿。
  掀开帘子的手在帘子的边沿顿了顿,然后迅速拉开。
  轿子里的新娘子一身大红,头顶着红色的盖头。在周肆拉开轿帘的那一刻,她向前微微探了身,一脚跨出,佝着身子,走了出来。
  “夫君。”
  “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