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科幻小说 > 野性逢良 > 第56章 生活  “我也想你”
  姜之栩心里很清楚,李衔九提到李青云,不是像表面上这么轻描淡写就说出来的。
  他小小年纪就要担负那么重的经济压力,以前也得出去跑工作,怎么照顾李青云,肯定都是深思熟虑,仔细安排过的,哪里还需要她特意跑一趟替他照看。
  以往他在意的,就是怕她进入到他这一团乱的生活。
  现在他之所以让她过去,显然是告诉她――我准备好了,欢迎光临我的人生。
  姜之栩在周六一早便到李衔九的公寓去。
  有两个护工招待了她。
  她礼貌拒绝了茶水招待,先进卧房看李青云。
  和四年前相比,这时候的李青云已经瘦了一半。
  姜之栩走过去,只见李青云歪着嘴,眼睛斜着往一边瞥,皮肤不受控制的抖动着。
  她忍不住鼻酸,问年纪稍大点的护工:“她身体都还好吧。”
  问出口又觉得这个问题好傻。
  护工刘姨明白她的意思,想了想说:“怎么说呢,瘫着的人避不了一些并发症嘛,比如她双腿扭曲变形,肌肉会萎缩,呼吸道感染过……总之就是这些吧。”
  姜之栩光是听着就已经觉得承受不住。
  人生实苦,生老病死就占了大半。
  姜之栩又问:“李衔九回家次数多么?”
  “反正只要在北京,每天都得回家,不回家也是早中晚三个电话打着,对他母亲很上心的。”
  刘姨又指指天花板:“还装了摄像头呢”
  刘姨顿了顿:“不过这摄像头装着也好,你不知道,在我之前的那个护工比较懒,当时小李大二暑假,跑去云南录野外求生的节目,那个没良心的,估计平时就照顾的不好,不然不会害得青云身上起褥疮,等小李回来一看,那些疮都要生蛆了。”
  姜之栩瞠目结舌,被刘姨的描述震撼的头皮发麻。
  刘姨也叹气:“青云可是受罪了,但是她感受不到痛,这件事怎么说也是小李更苦,欧阳比我先来,她当时在场看得可真切了。”
  那个一直在旁边看食谱的胖女人点了点头,叹息着回忆:“当时还是住的老小区,我是被江助理找来给云姨管理营养的,正好李衔九那天从云南回来,大家就一起到家里来嘛,结果我总觉得云姨不太对劲,然后去查看了一眼,就发现她后背和腿上的褥疮了。”
  姜之栩握紧了拳头,抑制住自己的颤抖。
  听欧阳又说:“你是不知道,李衔九一看他妈那个样子,又气又恨呐,眼睛都红了,人家总说嗜血,大概就是那样子的。”欧阳回忆着,眼眶也红了,“他当时撸袖子就要去揍人,我和他助理两个人都差点没拉住他,他就像挣命一样,后来见护工跑了,气得朝墙上砸拳头,砸的血肉模糊,手都快废了……”
  讲到这里的时候,李衔九打电话来。
  姜之栩深呼一口气,接电话的时候指尖都在抖。
  她不想表现的太沉重,便笑问:“查岗呢?”
  他“嗯哼”了一声,流里流气。
  她抿抿唇:“刚才我们正聊到你呢。”
  “说我什么?”
  “反正都在夸你。”姜之栩故作轻松,“你是不是给的薪水很高,不然怎么那么得人心。”
  李衔九沉沉一笑,嫌弃道:“得了,你可不是个爱说俏皮话的人,那么生硬。”
  姜之栩忍不住做了个鬼脸,又说:“我看青云阿姨瘦了很多,但是气色很好,就像……睡美人。”
  李衔九顿了一秒:“不愧是高考题目写‘丝瓜藤和肉豆须’的人,有文化。”
  他还记着这事儿呢……
  姜之栩不由撇嘴,心里却在感慨,他怎么总有能力用三言两语,就让气氛好起来?
  挂了电话之后,姜之栩一直待到下午才走。
  刘姨送她:“栩栩,往后还过来吗?”
  姜之栩笑:“常来。”
  刘姨心领神会:“哦呦,常来好啊,常来好……”
  -
  姜之栩坐地铁回家。
  路程不近,她在地铁上开始搜李衔九的名字,微博上的内容都太琐碎,她又退出到视频网站去。
  打开APP,主页上便自动给她推送李衔九的相关内容,她恰好看到一个不是粉丝剪辑的安利向视频,点开看,才发现是昨晚才上传的一个纪录片。
  《结痂》是李衔九的出道作品,纪录片也绕不开要提这部片子。
  记者问:“拍摄时有什么困难吗?”
  “全都是困难。”李衔九对自身的不足从来都坦荡,“我不是科班出身,走位台词微表情……没一个准确的。”
  镜头随着他的声音,切到当时拍戏的幕后花絮。
  再切换镜头,就是导演的备采:“我骂他最多的还是动作戏,这孩子看着人高马大但是运动细胞不咋样,据说已经练到疼得连穿衣服都困难了,还是缺点火候,那能怎么办呢,还是得练,但他从没喊过一声累。”
  镜头又切换回来:“导演说你肯吃苦,你怎么看?”
  “也不是肯吃苦,就是有机会给到你,你没有不抓住的道理。”李衔九很闲适的样子,仿佛过去已经离他很远,“就像你掉落悬崖,上面有人扯了绳子捞你,那能怎么办?掉下去也没人会怪你,甚至会为你惋惜,可你自己知道,你不能放弃自己,累死也得爬上去。”
  听着他不缓不慢的讲这些话,姜之栩心窝莫名发暖,连带着眼眶都热。
  “印象最深的是哪场戏?”
  李衔九皱眉想了想:“呼巴掌吧。”
  “哦?这和导演说的一样。”
  李衔九乐:“看来导演看我被扇,他很过瘾。”
  随着李衔九的落音,镜头缓缓切换到《结痂》的一段幕后花絮上。
  节目组为了效果,特意将李衔九被甩巴掌的那几段剪在一起,就像加了特效,一个巴掌接着一个巴掌,清脆的刺耳,让人忍不住揪心。
  亲眼看到美好被摧残,是很残忍的事情,而如果这份美好,还恰是你心爱的,便更是诛心。
  有人碰了碰姜之栩。
  姜之栩转脸,并不认识那个人。
  对方递给她一张纸巾:“看得什么,哭得眼泪哗哗的?”
  姜之栩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脸上一片湿意。
  她接过纸巾说谢谢,却怕再次失态,而不敢再继续看下去。
  晚上等李衔九收工,她给他打电话,绕了好多弯,才问:“之前拍《结痂》,被打巴掌的戏,能不能给我讲讲。”
  他明显顿了顿:“都过去了。”
  “我过不去。”她说。
  那头安静了一会,随后响起了摁打火机的声音,李衔九应该是点了根烟。
  想起那天早晨,男主角楚凡摆明了心情不好,连着卡了七条,李衔九半边脸被扇的肿老高。
  喊卡之后,化妆师小跑着过来给他们补妆,看到李衔九脸上泛着红紫色的掌印,有些不忍:“妆越来越厚,等会儿该接不上戏了。”
  楚凡不偏不倚听到了,凑过来问:“怎么,打疼了?”
  化妆师背一僵,吓得不敢吱声。
  楚凡向李衔九笑了声:“想当年我拍戏,前辈发火,把保温杯里的热水泼脸上那也是一声不吭的。”
  李衔九平静看了他一眼,说:“不疼。”
  楚凡摆出前辈的架子:“不疼就好,你演技还得提高,现在这个程度很难激发对手演员的创作力,收工后多琢磨琢磨。”说着拍了拍李衔九的肩膀。
  “我看他就是觉得你一个连戏剧学院都没念的新人,却能接到这样的角色,他难受。”男主角去演员椅上坐着看剧本了,化妆师这才敢打抱不平,“他吃过苦,所有人就都得吃苦,这是什么道理?你的光又掩不住他的光,他着什么急?”
  李衔九默然不语,化妆师往李衔九脸上扑了扑粉饼,因为愤怒而加重了手劲儿,疼痛从脸颊蔓延到耳朵,半边脸撕扯着疼。
  再开工还是一样的NG。
  最后被扇了十七个巴掌才收工。
  男主角装模作样连连说“抱歉”,导演更看重戏的效果,打马虎眼说了句“都是为了戏”。
  李衔九用舌头顶顶那半边脸,懒懒一笑,拿了东西走人。
  戏就在北京拍,他没理由不挤时间赶去学校上课。
  导员一看他半边脸都红肿发紫那样,大惊失色:“你不会出去跟人打架了吧?”
  他从包里找了一片消炎药,没有水,只好生吞了,皱着脸抬眸问:“我这像是打架的样?”
  “可你的伤看着都快出血了!”导员一个外人看着都心疼,心一揪,又觉得不对,“你这伤,该不会是单方面被揍吧?”
  李衔九:“……”
  苦没有白吃。
  后来在首映礼上,导演把这场打巴掌的戏拣出来夸他:“其实这场戏拍到第七八回的时候,李衔九的眼神就已经很有戏了,那种克制隐忍,杀气腾腾的感觉,嘶――我现在想起来还是想倒抽凉气。我一看不得了啊,得让他顶上来,后来这场戏拍了十七回,孩子最后眼里全是血红的,跟个困兽似的,真了不得。”
  ……
  李衔九没给姜之栩讲得太具体:“我当时能被选择,就没什么怨气,你也别往心里去。”
  姜之栩知道他在避重就轻。
  其实想想也就明白了,他入圈三四年,出道作品这么火,长相又那么好,可是为什么今年才大红呢?
  除了公司拖后腿,资源差,肯定还和他的性格有关。蛋糕就这么大,谁都想来分一口,他没资本撑腰,不露锋芒,不会有人看到他,锋芒毕露,别人又容不下他。
  或许别的艺人也受过新人的委屈,大多数人唉声叹气几下也就麻木了,顺服了。可姜之栩知道,他不是,他不会顺服,只会忍耐,他心劲儿高,得把牙咬碎了和血吞,才忍得下来。
  姜之栩咬了咬唇:“你之前本来有机会和楚凡搭档拍《猎杀者》,是不是因为他为难你,你才……”
  “不是。”李衔九轻飘飘一笑。
  姜之栩等着他说。
  他笑笑,仿佛那些事与他无关:“当时制片人想睡我,妈的,老子能同意?”
  “啊……”姜之栩难以置信,“那个制片人,他……他不是……”
  “嗯,男的。”李衔九冷冷一哼,“操,关键他还是个攻,讲话用词儿那叫一个少儿不宜,妈的,我能做受?”
  姜之栩干咳了一声。
  李衔九又说:“因为得罪他,那几年没少吃苦,不然娱乐圈早就有我一席之地了,还等得到今天?”
  姜之栩怔了好一会,那一刻她终于理解为什么王信在访谈中说“他的人生不该用耀眼形容,而是滚烫”。
  想想就难过啊,她轻呢:“李衔九,做你的女人,是不是也得和你一样,有颗强大的心脏。”
  听到李衔九似乎是猛吸了一口烟:“不用。”
  他笑笑:“我不需要强大的女人,我需要的是我爱的女人。”
  她心尖发颤,不知该如何回应他。
  他紧接着又一句:
  “小时候我经常摔倒,我妈告诉我,摔得越多长得越快,以前我一直觉得我妈说长得快,就是指长个子。可现在我才发现,不是的,受苦会让人加速成长。”
  “可成长呢,也会产生生长痛。受过苦的人,可能对人生的感悟会更多一点,人也看着更有深度一点,可是如果能一生都平安顺遂,幸福和乐,那还要所谓的感悟做什么?”
  “所以,你不需要为了我去磨砺自己的心,咱们之间老天爷磨练我一个就够了,你最好身上连个皮都不要破,连眼泪都不要掉,就这么安安乐乐,笑笑呵呵的活到老。我想,我会很有成就感。”
  他不是没有表达欲的人,只是几乎没有事情能激起他的表达欲。
  如果不是听他说那么多,姜之栩几乎要忘记了,他其实曾经好几次在她面前袒露心声过。
  她静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很想知道:“有人说过你脾气差吗?”
  他说了这么一通,没成想她竟然给他扯这个,不由恼火:“你就不感动一下?”
  她心里窝着暖,忍不住笑:“瞧瞧,我就说你一点就着吧。”
  “挂了。”他说。
  “别。”她急切,“不要,我不想挂。”
  “为什么不想挂?”他语气暧昧。
  “就是不想挂。”她话里藏羞。
  李衔九轻笑:“那要是我一直这么问,你一直这么答,可就真的挂不掉了。”
  姜之栩咬了咬唇,想了想,笑:“那你先回答问题,我就告诉你。”
  “嗯……”李衔九沉吟了一阵,其实他拍了一天戏已经疲惫到极点了,不过就是觉得她这会儿太小女儿心肠,惹得他心发软,就像哄小孩似的哄她开心,故意装作为难的样子,勉强说,“那好吧。”
  她握紧听筒。
  听他说:“这几年混这行,要忍气吞声的时候多着呢,人哪能憋着火不撒呢,保不齐对亲近的人控制不住脾气,助理他们没少看我脸色。”
  讲到这,他不再说下去。
  面对自己的缺点,他可以坦诚对待,但没必要将那一面倾数展露给她。
  她点点头,很认真地说:“那你以后对我发脾气吧,别对你团队的人发火了,人家也不容易。”
  他久久不语。
  她以为他还在等她回答“为什么不想挂”这个问题。
  刚想回答他,谁知他忽然开口――
  “我也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