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山城内,被损坏的刘府内,那些被巨石坑埋压下的无辜者,都已被收拾送走,刚才围攻任我行的一群人围拢在了一起,商议接下来怎么料理。
  李莫愁也躺在一旁,薛冰为她推拿一番,才悠悠醒来,问答了几句,得知了之前发生的一切,一跃而起,当场勃然大怒,“你们说李忘尘那臭小子去追任我行了?你们怎么可以这样任由他胡来,以他三脚猫的功夫,这不是送死吗?”
  在李莫愁心中,李忘尘还是那个和田伯光五五开的水平,不管任我行多么虚弱,只怕都能一招将其轻松秒杀。
  莫大也默认李忘尘死了,只叹了口气,“这也实在无法,当时我们都身受重创,实在是拦不住……”
  旁边的不戒和尚、天门道人和定逸师太等人也无一不羞愧地低下了头。
  李莫愁咒骂道,“废物,你们都是一群废物。”说话间,已随手从地上提了一柄剑——死去的江湖人士太多,这东西没人认领,处处都是。
  她这就准备要冲了出去。
  一个声音却适时响起,“你说什么?小辈安敢放肆!”
  光是这番话,李莫愁是绝不会停下来的,但偏偏这个人说了这番话,还出了手。
  一剑寒光。
  松风剑法。
  出手的正是青城派掌门余沧海。
  作为第一个被任我行所袭击者,他反而受损最小,损伤部分内力而已,而花白的头发、皱巴巴的肌肤,则随着时间过去,又慢慢恢复了原样,只是略显憔悴罢了。
  也正因此,他并未真正察觉到任我行的恐怖,相比起其余人对任我行的心有余悸,余沧海则是怒大于惧。
  哼,若非本掌门一时不察,被他的吸星大法贴近身来,焉能如此狼狈?
  因着如此想法细细想了下去,便更觉自己败得冤枉,小小一个李忘尘都能够追着这邪道巨擘,若当时自己尚有战力,岂非更是大显神威,一剑斩去其人头?
  而李莫愁一句话开了个地图炮,顿时引起了这份愤怒。
  余沧海本就不太看得起这些小辈,又对自己第一个倒下耿耿于怀,生怕他人小看了自己,一时出招袭击,既有挽回形象的考虑,又有施加小小惩戒的意味。
  而这一出手,却是谁也未曾预料到的。
  李莫愁行到一半,耳朵微动,足尖轻点,古墓派的轻功施展出来果然不凡,居然就这么能硬生生止住去势。
  与此同时,埋身弓腰伏身,手中按着剑鞘轻轻一挑,呼呼呼风声呼啸之中,长剑旋转起来,手掌带着旋转长剑往后背腰位置一抖,沧浪一声,长剑已出鞘半寸,寒光闪烁间飞射而起,正巧横在李莫愁的背脊上。
  砰一声,余沧海的剑锋一掠而过,却将将碰上了李莫愁背后飞出的剑身,两柄剑同时一颤,李莫愁那柄剑已被击飞到了天上去。
  余沧海后退两步,李莫愁回身一转,长剑适时落下。
  她看也不看,信手接过,长剑在手,顺势舞动剑花一朵,余力未去,剑尖颤抖不止,直指余沧海。
  “好啊,你这个废物。”李莫愁柳眉倒竖,眼中杀机隐现,“还敢对我出手,真是好大的胆子,你不要命了!?”
  她年纪轻轻,六品功力,本就是天之骄子,而且性格凶戾,易走极端,余沧海惹上了她,实在是找错了对象
  要知道,李莫愁能对李忘尘几番忍耐,一是林诗音荐她去了古墓派,有一定恩德与面子;二来李忘尘这小子本事不小,她见了有几分敬意。就算如此,也要狠狠揍了李忘尘一顿,环艺颜色,否则绝不甘愿罢休。
  现在余沧海将她当做小辈呼来喝去,还暗自偷袭,她怎能不怒?
  余沧海一怔,冷笑道,“老夫的胆子大不大我不知道,你这小女娃的口气倒是大得很。罢了罢了,本想给你小小惩戒,你若要自取其……”
  话音未落,嗖嗖嗖嗖细细风声不止,余沧海忽地退后了一步,手上的长剑一闪,舞成一片剑影,最后横在了胸前。
  叮叮叮叮叮,一连串清脆的金铁交击的声音,几乎连成了一片。
  再看余沧海的脸色,已经满头是汗,瞳孔收缩,满满都是惊怒。
  而几根银针,则已滴滴答答地落在了他面前的地面上。
  正是冰魄银针。
  原来,就在余沧海废话的时机,李莫愁就已经出手,直指余沧海面门咽喉胸口三处,下手毒辣,几要将其置于死地。
  若非李莫愁刚刚苏醒过来,手上劲力不准,光着一下就能要了余沧海的命。
  余沧海还未来得及震怒,抬头一看,李莫愁身影倏忽而来,琼鼻轻轻一声,手中的长剑一抖,幻化成三道剑气,真幻难辨,每一剑之快准狠辣,都令余沧海头皮发麻。
  他慌乱之下,后撤一步、两步、三步,三步拉开距离之余,手中长剑已连续格挡两下,均被骗过扑空,而最后一剑已来不及抵挡,正要刺他眉心。
  危急关头,只得脚下一屈,行了个半跪的姿态,然后就地倾倒,顺势一个懒驴打滚,狼狈无比地躲过此招。
  饶是如此,头顶仍有一股凉风挥洒,原来是李莫愁一剑打落了他头上发冠,一头长发随他一滚散落开来,杂乱无章,甚是不雅。
  周围众人均为高手,眼见这一招凶险之处,都传来惊呼。
  余沧海误认为这是众人嘲笑,心头一急,暗忖自己出了大丑,日后若要在江湖立足,此战非赢不可,这女娃子剑法精妙,动作更快我七……五……嗯,三分,似乎出自名门,但她年纪轻轻,怎能比我四十年精纯内功,我与她比拼掌力试试?
  青城一脉剑掌双绝,剑是松风剑法,掌是摧心掌。
  这一念头前后皆在电光火石之间,余沧海滚地而跃起,动作行云流水,抬手就是一剑刺去。
  李莫愁将将追击至他身前,眼见此剑,轻蔑一笑,一剑破去,却觉手感不对,抬头一看,长剑后根本没有旁人,余沧海一缩身已欺近自身。
  原来余沧海自那双剑交击的瞬间,便弃剑而急冲。
  现下他一步闯入李莫愁三尺之内,右手暗运真力,已是一掌打来。
  这个距离对剑客而言极为尴尬,长剑难以施展,足见余沧海到底是一代掌门,有一些战斗智慧,知道扬长避短。
  ——但可惜的是,李莫愁是样样都比他长,全无比他短处。
  李莫愁并不慌张,左手一掌击出,轻轻松松随随便便,正对上余沧海的手掌。
  余沧海心中一喜,可临近接触时提前感到对方内力激荡澎湃,又猛地一惊。
  他自然不知古墓派寒玉床的功效,李莫愁自幼栖身此床,修炼内功向来是事半功倍,内功自然不能够与同辈等而视之。她一发力,丹田内八成内力猛地涌现出来,如同排山倒海,一泄而去,有一种摧枯拉朽的气势在里面。
  只听砰的一声,两人双掌一对,发出巨响。
  旁人一看,便知道他们到了比拼内力的时候,人们窃窃私语,都认为以年龄记,李莫愁只怕要吃亏了。
  但这推论在短短书个呼吸之间就被推翻,但见李莫愁面色如常,甚至还带着一丝嘲弄惬意的微笑;而另一边的余沧海却面色僵硬,似乎常人口鼻不能呼吸一般,死死憋着一口气,憋得脸都发红了。
  李莫愁叫了一声,“去。”
  手臂一送,内力再增一分。
  余沧海终于支撑不住,大叫一声,被一股澎湃力量推飞三丈来远,狠狠砸在一块半破不破的石壁上,只听轰隆一声,石壁竟被他一头撞毁,上面的一截直飞了出去。
  登时石屑纷飞,尘埃遍布,他整个人也被反弹力道重重砸落地面,趴着挣扎片刻,却始终站不起身,看来甚是可怜。
  到了此时,有眼睛的人皆知,余沧海是败无可败,一塌糊涂了。
  李莫愁击出如此一掌,哈哈娇笑,“我说你们是脓包卵蛋,你们还不相信!”
  她一身武功在之前围攻任我行时,看来也是不堪一击,此时才真正尽显自己本领,一时之间在场众人除去莫大和不戒之外,竟都无必胜把握。
  再加上她此番是关切自己爱侄,说些过分话语,着实情有可原。天门道人和定逸师太虽有暴躁脾气,也只能撇撇嘴,并不搭理她。
  不过天门道人眼见余沧海一派掌门,居然也落得如此下场,当下也是长叹一口气,飞身上前想要将其搀扶。
  过了一会儿,忽然发出一声惊异,回头怒视李莫愁,“李姑娘,此乃一时口角,你何以用毒!”
  李莫愁冷哼道,“我可不是故意的,这是五毒神掌……”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环顾四周,面露喜色,“对了,你们快跟我去救李忘尘,若不愿意,你们一人一掌,没有我的解药,都得给我小侄子陪葬!”
  她语气嚣张,气焰霸道,竟好像将周围几大掌门视作玩物一般,可以轻松搓圆捏扁。
  这本来是不戒和尚以前做的事情,人类向来双标,他自然极为看不惯,但是一念及李忘尘生死未卜,的确有自己一份责任,只好拍拍自己的光头,叹一口气,缩在了原地不动。
  而另一边,刘正风和曲阳两人均为李莫愁所救,但他俩又一心退隐江湖,既不愿意与李莫愁为敌,又不愿意跟着李莫愁去找任我行送死,只好装聋作哑,远眺这刘府基业所铸就的废墟,似乎能从里面看出点音律妙理一般。
  除此之外的众人,莫大、天门道人、定逸师太,乃至于上官海棠、江枫、薛冰,一听此话,都是脸色一变。
  到这地步,他们才终于瞧出点不对劲来。
  ——这李忘尘还算少年英才,知书达理,说话好听,有勇有谋,怎么他的姑姑却这般性情?她今次的举止行事,简直跟日月神教的人物如出一辙,甚至都更为过分!
  天门道人放下余沧海,长身而起,冷声道,“李姑娘这样霸道,在下不是不愿意救李兄弟,只不愿意为人所胁迫——请了!”
  说话间,脚尖一踢,也踢起近处的一柄宝剑,宝剑飞起,落在手中。
  名门正派弟子也要讲究江湖道义规矩,天门道人站了出来,其他人虽有意动手,却还是缩了回去。
  李莫愁则冷笑道,“怕了便是怕了,哪里来得这样多理由。此一战怎么也要有个赌注,你若输了,供我驱策一次,我带你去杀任我行,怎么样?”
  余沧海一搅和,她倒也想通了,李忘尘去了这么久还没个声息,多半已死得不能再死。
  一想到此,李莫愁心里还莫名有些空落落的,眼睛也眨了眨,有些酸涩的味道。
  哎,这小子虽然古灵精怪,但为人还算赤诚,对自己也实在不错,抛开武功不谈,和自家陆郎的差距已快速缩减到了两三倍以内,可算是个千载难逢的好男儿了。
  而此一役好歹也是共患难过,怎么也要为他报仇才对,但任我行武功太高,自己二三十年内只怕都不是对手,非得需要强援不……
  正想着呢,门外忽然传来了一连串敲锣打鼓喇叭唢呐的声音,嘈嘈切切,叽叽喳喳,喜庆之余,不免吵闹。
  在场许多高手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心想这边高手对决呢,能不能把气氛搞得正常一些。再不济你看看这边废墟一片,死伤无数,唢呐能不能不要那么喜庆?
  李莫愁怒道,“吵什么吵!”足尖一点,飞身而去,已来到了刘府的门口——或者说本来的门口,现在早被神剑诀和吸星大法震塌,距离他们之前所在的地方,也就几堵残垣断壁罢了。
  其他人一见她出去,生怕此女一时兴起,殃及无辜,也各自施展轻功跟了出去。
  唯有天门道人心善,还把余沧海搀扶着带了出去,余沧海则已说不出话来了,一张嘴就是冒出黑血。
  但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李莫愁来到了门口,居然并未大开杀戒,甚至连骂都没有骂上一句。
  她只是呆了一呆,静静地看着前方。
  不远处人群甚多,但却都围绕着一个担架。担架上面,李忘尘脸上仍带着那可恶而熟悉的笑容,正半躺着,而左右两边还有两处担架,上面各自是一具尸体。
  其他跟来的几人看到了这一幕,便也跟着呆住了。
  而周围的敲敲打打,唢呐喇叭,则依然响彻个不停,离得近了才听见有人大叫,“少年英雄李忘尘,这就是杀了魔教教主任我行的少年英雄……”
  杀了任我行!?
  话音刚落,李莫愁身子一缩,快进几步,已经来到了李忘尘的身前,吓了其他人一大跳。她却细细端详着李忘尘,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旁边的任我行,看了一会儿再回过头来看李忘尘,就好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你……”她说,都有些结巴了,“你,他……你……”
  指了指旁边的任我行,似乎都不敢提及此人的名字。她虽然心高气傲,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但任我行的身手,还是深深镌刻在脑中,挥之不去。
  至于岳不群,没人关注他。
  李忘尘苦笑道,“我什么我,你若要问周围的几位搞音乐的仁兄是怎么回事,我只能说是在进城的时候,有些江湖人士认出了岳不群,知道是我杀了任我行,大家便四下宣扬,跟来起哄的人越来越多,有些还会乐器,就这么顺势弹唱起来……哎,他们以为这样很威风吗?可我都快羞死了。”
  李莫愁听着听着, 不禁莞尔,“你还会害羞啊。”说话间摸了摸李忘尘的脸颊,才发现上面有污泥、尘土、汗水和伤痕,除开这一切的面孔还显得稚嫩。
  她不知不觉间呆呆看了许久,才发现李忘尘居然有几分帅气。
  这家伙不过是个孩子而已,但不过是个孩子的他,却已经完成了天大的伟业啊。
  真了不起呢。
  李忘尘抬头看了看那边,又说,“姑姑,你刚才和这群人在交手么?其实任我行已死,在这衡山城里,咱们是天不怕地不怕了,但是杀人还得有理有据,我已经让人通知了林家一行过来,你这就去杀了余沧海吧。”
  他虽还躺在担架上动弹不得,但说起话来却小视群雄,在场也有掌门、密探、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却都没人放在他的眼中。
  李莫愁点点头,笑了,“这话我爱听。”正要转身,忽然想到了刚见面的时候,回头道,“你这下子不怪我抢你‘人头’了?”
  李忘尘笑道,“咱们见面这么久,我还没送过礼物呢,这次的我送你了。”
  “谁要你送。”
  李莫愁冷着脸哼了一声,转过身去才露出笑容,径直走到天门道人身旁。
  天门道人没听到两人对话内容,还疑惑地看了过来,心想李忘尘年纪虽小,却是个忠厚人,应该劝解了这狂妄自大的李姑娘,你看看她,笑得多开心了……
  直到李莫愁伸手拔剑,心头一紧,却已经来不及了。
  剑光闪烁间,余沧海人头落地。
  ——衡山城的故事,就此画上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