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车的马极其神骏,如一阵狂风般卷过。
衣袍动了动,穆易发现他后背渗出了冷汗,他的双腿也有些麻木,几乎抬不起来,缓了会才回上房。
穆夫人询问:“到底是谁,这么大口气?”
穆易关上门,缓了缓才道:“皇上。”
穆夫人目瞪口呆:“你说什么……皇上?皇上怎么会来我们家?他要做什么?”
见她慌乱,穆易伸手按住她肩膀:“他已经走了。”
穆夫人松一口气。
穆易倒了热茶给她,斟酌言辞如何开口,他怕吓着妻子。
穆夫人把茶喝完,看了看丈夫:“你是有什么瞒着我?”多少年夫妻了,太过熟悉,掩饰都难以掩饰。
穆易拉住她的手:“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别着急。”
“好,你说。”穆夫人定一定神。
穆易就把刚才对萧再谨说的话,重述了一遍。
穆夫人眼眸睁大,差点尖叫,她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而后一个字一个字轻轻地蹦出来:“你这是在……抗旨啊。”
那时候突然就控制不住了,因这几年妻子与骆燕感情日渐深厚,话里话外都很疼她,万一真入了宫,他怕妻子太过伤心,又跟以前一样。穆易道:“与别家定亲,会拖累别人,如今横竖就我们一家,反而没什么顾虑,大不了辞官。”
穆夫人忍不住落泪:“都是因我……我不该向你抱怨的。”
穆易轻抚她肩膀:“不怪你,历来皇亲国戚没几个善终,我也是从大局考虑。”
这是安慰她的话吧?穆夫人摇头:“你应该与我商量的!”
“与你商量,你又忍心让阿燕去宫里吗?”
穆夫人语塞,她当时问过穆易有什么办法,穆易提及定亲,她只是怕连累别家才罢了,或许穆易真与她商量,她也会同意。只是想起丈夫的前途,到底忍不住难过。
穆易拍拍她肩膀:“未必就是最坏的结果,这两年皇上亲政,处事公正严明,兴许此事就这样过去了……”
但穆夫人却难以放心,这几日忧心忡忡的,竟忽然病倒了,大夫看过之后说是心病。穆易一时就有些后悔,看来自己做的这件事,更让妻子担心,可当时他若不拒绝,又不知妻子会如何。
总是两难。
而骆燕却以为姨母是因为自己的事,坐在床边忍不住伤心落泪:“都是我害了姨母,叫姨母操心。”
见小姑娘自责不已,穆夫人只好把穆易的事告诉她:“你别让阿莺知道,省得她担心……其实是前几日皇上来过,他要见你,你姨父一时情急阻拦了皇上。我是为此才病的,与你无关。”她拉着骆燕的手,“是你姨父冲动。”
骆燕呆住,不知说什么好。萧再谨以往见她都是用“景公子”的身份,这次竟然毫不掩饰。她忐忑不安:“那皇上怎么说?”
“他没说什么,回宫了。”穆夫人宽慰道,“你姨父总是重臣,皇上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应是不会再选你。”
“可这也是因为我,”骆燕垂下脑袋,“若没有我,姨父何至于要抗旨。”
“别这么说,阿燕,我在瑞莲坟前承诺,一定要好好照顾你们,于我来说,阿莺阿棠还有你,与我亲生孩儿无异。相公也清楚,是以才会抗旨,他这是为了我。”穆夫人红了眼眶,“是我对不住你姨父。”
这些日子,她在穆易面前说了太多担忧的话,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压力,才会让他做出此种决定。
见穆夫人伤心不已,骆燕陪了她许久。
待到天黑,她才回去。
穆夫人担心的,也是她所担心的,因不知萧再谨会如何处置穆易,如果运气好,他不计较,或许此事就算了。但骆燕觉得,这根刺可能就此埋着了。
除此之外,她还担心别的,如果萧再谨不选她,又会选谁呢?
他该不会去选骆箐了吧!
骆燕又开始头疼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好不容易子时后睡着,梦里竟看到骆箐,骆箐穿着深青色的翟衣,头戴珠玉宝冠,居高临下得看着她,而后一张口就是叫她跪下。不止她,还有她的姐姐,她的弟弟,都得臣服于骆箐脚下。
她自是不肯。
骆箐便吩咐禁军将她抓起来。
她极力反抗。
耳边忽然传来木藤的声音:“姑娘可是做了噩梦?姑娘,快醒醒……”
她睁开眼,看到屋里橘红色的烛光。
是梦啊。
骆燕抹了一把汗,坐起来。
木藤道:“姑娘刚才叫了好几声,奴婢以为出什么事了,原是做噩梦。”
骆燕轻轻吐出一口气:“还好是梦。”她叫木藤给她倒点水,“渴死我了。”
木藤便去吩咐外面的小丫头。
不一会,小丫头端来热水,她给骆燕倒了一些。
骆燕喝完摆摆手:“你去睡吧。”
“奴婢陪着姑娘。”
“不用,我想自己待着。”她的心里有点乱。
木藤只好退了出去。
后来,她发现屋里的烛光到了寅时才熄灭。
次日便不敢去叫醒骆燕,骆燕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而后拿出一封信让她找个婆子送去给宋淮。
木藤照办。
…………
过得两日,萧再谨召宋淮入宫。
宋淮之前收到骆燕的信,信里告知穆易抗旨,她希望宋淮可以想个办法,倘若萧再谨执意处罚穆易,能减轻一二。宋淮十分意外,他没想到穆易这样谨慎的一个人,竟然会不顾后果。
后来想想,可能是萧再谨的行为激怒了穆易。他身为天子,竟来臣子家中探望小姑娘,逼得穆易没有办法了,加上穆夫人对骆燕的喜爱,才会做出如此行为。
宋淮当晚没有睡好。
前世,萧再谨跟骆燕的关系,他只了解很少一部分,且还是在萧再谨与他为敌之后。
在此之前,他只知道,这对夫妇好似颇为恩爱,因萧再谨一直都未纳妃。
早朝后,萧再谨召见了他,宋淮便想,可能是要问他这件事了,他甚至都做好了准备。
然而,并没有。
萧再谨竟然是告诉他,季跟傅云栋是怎么查案的。
他说得眉飞色舞,觉得这二人极为有趣,竟然会在吃食中寻找线索,且还真的有用。已经有一家店铺的伙计认出,刺客确实在那一日与另外一人买了猪肉包子。
他已经让画师去画另外一名刺客的样貌。
说实话,宋淮早已料到主谋是谁,只是没有证据罢了,但听萧再谨绘声绘色,倒也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
萧再谨笑道:“宋都督果然目光独到,那日若没有跟朕提及傅云栋,那朕的损失就大了。”
“此乃臣分内之事,倒是皇上从善如流,臣深感欣慰。”
萧再谨微微前倾身子:“如此,宋都督应该再多给朕举荐几位……特别是像傅云栋这样有趣的仵作。”
宋淮一笑:“臣往后定会留意。”他顿了顿,“皇上召见微臣,便是为说这件事吗?”
“是,宋都督可回了。”萧再谨拿起朱笔,开始批阅奏疏。
观他的态度,那是没有别的话可说了。
宋淮只好告退。
行到殿外,他看了一眼高远的天空,这孩子到底是长大了,已经会藏着心思。
他不信萧再谨不想询问穆家的事,萧再谨应该是担心他跟穆家的关系,从而为穆易说话。
又或者,他是早有主张了。
一时,心情复杂。
这一世,他总希望不再重蹈覆辙,希望萧再谨能继承先帝遗志,成为一代明君,也希望他可以独立,英明。然而这孩子真的开始独立了,不愿再提及与他有关的人或事,他又有些莫名的担忧。
人心,仍是难测。
萧再谨握着笔,却没有落下一个字。
他召宋淮入宫,原是想跟他商量的,然而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他想娶骆燕,但穆易偏偏不肯,他猜想,宋淮一定也得了消息。
他若是询问,宋淮兴许就得帮着穆家,毕竟骆燕是宋少夫人的妹妹,他可能会劝自己放弃。他不想他们之间的关系因此产生裂痕。
不如不问。
就把宋淮摘出来。
他自己的事,他自己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