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燕暗自恼火。
她是不想被选上,可骆箐若是被选上,她恐怕要在背地里诅咒萧再谨了。
她收回目光,默默打算。
禁宫原比她想象的宽敞宏丽,从侧门而入,行至御花园,竟是走得额角发汗,她取出手帕轻轻擦拭。
她身子算是康健的都觉疲累,不说虚弱之身的姑娘了,有几位微微喘气,伸手让宫女搀扶。
御花园占地极广,光是一角便有假山堆叠,凉亭湖泊,湖中波光粼粼,依稀可见鱼儿追逐,远处蕉影玲珑,松柏如云,在一排汉白玉栏杆之后,开阔的空地之上已经摆好筵席,真定公主就坐在上席。
姑娘们依次去拜见。
真定公主听到骆燕的名字,忍不住细细打量她一眼。
昨日章玉姝求到府上,说骆燕双亲已逝,穆夫人把她当女儿一样,舍不得她入宫,希望看在过去的情谊上,帮个忙。今日这姑娘的妆容似乎也在表明,她内心不愿。
可即便是如此浓妆,也掩不住小姑娘的妍丽,这一双眼睛顾盼生姿,着实生得漂亮。
真定公主点点头,请骆燕坐下。
轮到骆箐时,真定公主因与她认识,便笑了一笑:“又见面了,骆三姑娘。”
骆燕大吃一惊,心想,真定公主怎么会认识骆箐?像骆家这样的家世,她们根本不可能碰到。
她越想越不对劲。
当初骆箐还在路上被萧再谨撞到的。
她自己虽然也认识萧再谨,可那是因为宋淮,宋淮是萧再谨的师父,还是五军大都督,她是沾了这姐夫的光,可骆箐凭什么?她到底是怎么跟萧再谨相识的?而那两次,她又是从何得知,萧再谨会出现在凝玉湖跟湘河的?
骆燕死死盯着骆箐,后者感觉到了,投来得意的一瞥。
上回她是输给了骆燕,可今日并不一定,骆箐看着骆燕这奇怪的妆容,心想信国公府也是狂妄,竟是连凤位都看不上,既然如此,最好骆燕就此退出,那么往后骆燕也只能拜服在她脚下了!
真定公主令众位姑娘入席,又给她们每人分配了一位宫女,替她们布菜。
佳肴流水一般端上来,香味扑鼻。
信国公府的厨子虽也不错,但手艺与御厨相比还是差了些,光是这一道鳝鱼羹,色泽就很不同。鳝鱼肉入口即化,汤汁鲜香浓郁,若非骆燕有心事,恐怕早就埋头品尝了,此刻却是耳听八方。
不止她好奇,别的姑娘也很好奇骆箐与真定公主的关系,席上就问骆箐,在何处与公主相识的。
骆箐也不隐瞒,说是安陆侯府。
她家世比不上众位姑娘,提一提侯府,也是抬高自己。
骆燕都听见了,疑惑骆家何时结识的安陆侯,骆绍安是被提拔为主事了,但也不至于就能搭上权贵。她思来想去,怀疑骆家是投靠了哪个势力,故而骆箐才忽然多出这么多的机会接近萧再谨。
这要被她当上皇后,后果不堪设想。
骆燕吃了一口羹汤,秀眉微颦。
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姑娘的声音:“骆二姑娘与骆三姑娘也是堂姐妹吧,怎的话也不说一句?”
这就是没安好心的,所以骆燕平日里也不太想跟那些小姑娘交往,真心实意的太少了,她抬起头一笑:“就算堂姐妹也有不合的时候,我还在生她气呢,故而不想搭理她。”
骆箐目瞪口呆。
这也太敢说了吧!
真定公主面前,装也该装出个友爱的关系,她被骆燕气死,觉得骆燕这是在拖累她。
骆箐讪讪笑道:“我们哪里有什么不合,顶多是斗了番嘴,堂姐可别记恨,我在这里向你陪个不是。”
骆燕看她做戏,懒得搭理,轻笑声没有接话。
姐妹二人的举动在真定公主眼里,自然是觉得骆燕娇蛮了些,不过她无心凤位,如此态度,兴许也是故意。
膳后,真定公主命宫女撤去宴席,又搬来案几,令姑娘们作画写字,或是愿意弹琴的,也可弹琴。
骆燕看在眼里,心想这就跟会试一样的。
她懒懒坐在一张案几边,画身后盛放的菊花。
骆箐积极多了,画完画又展露书法,而后又去弹琴给真定公主听,简直是要使出十八般的武艺。
看这架势,真定公主应会留下她。
她又与萧再谨认识……
骆燕犹豫再三,画得稍许认真了些。
刚才给她布菜的宫女,观察了一阵便去往文德殿。
她事无巨细,全都禀告给萧再谨。
听说骆燕在席上毫不掩饰对骆箐的厌恶,萧再谨就有些好笑,不知她为何这样耿耿于怀。
那日在湘河,与其说骆燕是故意亲近他,还不如说骆燕是为气骆箐,他跟骆箐相比,骆燕更在意后者。是以骆箐离开后,小姑娘就不再热络了。
他想着,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此时此刻,唐赫也在与父亲说话。
“我已经想方设法将骆箐也弄在名单里了,皇上看过名单并没有剔除,想来是要左拥右抱。”唐赫不无讽刺,“之前不近女色,只是没有开窍罢了,但这样也好,她总是能入宫。”
唐思顺摩挲着茶盅:“你以为此事最为重要吗?”
唐赫一愣,随即道:“莫非父亲是指骆燕可能被封后一事。”
唐思顺脸色微沉:“如今我们已是处于下风了,若是穆易的外甥女又当上皇后,恐怕……我们唐家有今日,也是因为你姑母。”他的妹妹登上凤位,才有唐家两代的富贵,所以穆家若出了一个皇后,那穆家便是难以被动摇的,何况,还要加上一个宋淮。
唐赫未免心惊:“那该如何是好?”
唐思顺没说话,半晌道:“先静观其变吧。”
可唐赫却沉不住气,他本来就对骆燕起了杀心,只是不曾碰到机会,可谁想这么一耽搁,就变成了这样的局面。
骆箐固然可以为妃,但之前萧再谨数次出宫就为见一见骆燕,与对骆箐的态度截然不同,由此可见,骆燕被封后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唐赫一狠心,叫来几个护卫,耳语了一番。
那几个护卫即刻便出门而去。
骆燕画到一半,因喝了羹汤,便去如厕。
回来后,宫女领着她七拐八弯的,竟是走到了一个不知名之处,她环顾四周,疑惑道:“你可是走错路了?”
宫女也不理会,随之退下。
骆燕莫名其妙,便自己开始找路。
谁想前方竹叶一阵沙沙作响,有个年轻男子从中走出,她看到他的脸,微微张唇:“景……公子。”
已到这个地步,他无需掩饰,萧再谨道:“初见时,朕怕你惊惶故而隐瞒身份,时至今日,朕猜你也清楚了。”
骆燕明白,弯腰便要跪下。
萧再谨托住她:“不必。”
她就微微屈身福了一福。
萧再谨审视她一眼,目光落在艳红的脸颊上:“往前你不是这样的打扮,今日为何如此?”
骆燕心头咚的一跳:“昨夜没睡好,为掩盖疲累,胭脂多用了些。”怕他不信,抬起头指指眼睛下方。
确实是有些青色,萧再谨唔一声:“那又是为何没睡好?”
“因为紧张……小女子没料到会被请入宫,”骆燕顿一顿,“就像没料到,竟还在宫里遇到骆箐。”
听她提起骆箐,萧再谨微微挑眉。
骆燕斟酌言辞:“皇上之前在西城撞到她,可想过为何会那么巧。”
其实骆箐的事他早已不在意了,就像后来在湘河遇到,他的眼里只有骆燕,但若细究原因,他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率土之民,莫非皇臣。身为天子,坐拥江山,谁都想通过他得到些好处,往宫里塞人就是常用的办法。他也是想通过这次看看有多少家族有这样的心思,萧再谨淡淡道:“你为何会觉得巧,朕在云池山遇到你不也很巧?”
“那不一样,”骆燕极不赞成,“皇上是来找姐夫,顺道遇到我,跟骆箐一事毫不相同!”
她仿佛是受到羞辱一般,气得嘴唇撅起,萧再谨嘴角微微挑了挑,压制住笑意:“是吗,那朕就不知了。”
他怎么能不知呢?骆燕要被他气死了,咬了咬唇道:“小女子是为皇上着想,为大魏着想,才斗胆进言。骆箐真的不合适当皇后,请皇上三思!”
萧再谨道:“那是你一面之词。”
骆燕急道:“我没有必要诓骗皇上,我与她同在骆家十几年,最清楚她的秉性。今儿这些姑娘,只要不是骆箐,谁都能胜任皇后,唯独她不行……”
这样的话萧再谨听不得,打断道:“朕原也不打算娶她,但你从何处看出,谁都可以?”
空气仿佛突然凝固了一般,少年挑眉看着她,面上有种陌生的肃冷。
骆燕曾怀疑他如何治国,这一刻她明白了,何为天子。忽然就不敢说话,那毕竟不是她一个小姑娘可以置喙的事,她不该冲动。
他轻拂衣袖:“别的话都可,唯独此话你不能说。”
有冷冽的清香溢出,十分好闻,骆燕道歉很快:“刚才是小女子失言,皇上的话,小女子定会谨记。”
光谨记有何用,他问:“你可知为何?”
骆燕一呆,而后急忙道:“是小女子僭越了,小女子不该冒然进言。”
萧再谨:“……”
便得出这个结果吗?
一时他不知该做什么反应,最终看着她无奈一笑,那笑容蔓延到他眼角,竟有种铺天盖地的冶丽。
骆燕的心忽然跳快,忙垂下眼眸。
不知是不是紧张了,她的睫毛颤个不停,胭脂也被化开了一些,妆容越发的古怪,可即便如此,也叫他喜欢。他甚至想把骆燕拉得近一些,将她拉到怀里才好。
但这样恐怕要把骆燕吓着了。
回想起那次在湘河,他心想,明明她会为了气骆箐而亲近他,如今他送到面前了,偏偏只敢说什么进言。她是真看不出,他三番两次出宫当“景公子”是为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