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其他小说 > 姜女贵不可言 > 第542章该面对的
  交战中的两人听到这声音,俱是眸光一缩。
  “铮”地一声,刀与剑狠狠撞击到一起。
  各自轰出一拳后,缠斗中的身影顺势分开,落在桥面上,各自退了几步方才站稳。
  而后齐齐转身朝来人迎去。
  姜佛桑径自走向萧元度,神欢止步。
  萧元度看着她的脚,皱眉:“你怎?”瞥了眼周遭,后半截吞声。
  四周浓重的血腥味让姜佛桑不安,抓握住他手臂两侧,仔细打量,确认没有伤着,这才松了口气。
  对战停歇,菖蒲终于得以从岸边跑来,身后还跟着重环。
  “女君,神欢闻知了街市之事,以为你被刺客挟持——”
  姜佛桑转身看向神欢,神色沉冷:“他不是刺客。”
  “听到了罢?都说了五公子不是刺客。”重环冲他撇了撇嘴,“又不是只你一个能护住女君。”
  这个神欢,可真不枉女君赐他的名,整日神气的!不就是身手好些吗?谁也不是吃白饭的。
  女君身边那么些人呢,岂能让女君出事?
  方才菖蒲姐姐见他来势汹汹,一边阻拦一边解释说没有刺客、不是刺客……他就好似聋了一般。
  也是,向来只有女君的话才能入他的耳,他也只听女君一个人的。
  瞧,同样的一句“他不是刺客”,多一个字都没有,只因出自女君之口,神欢便无二话,收剑请罪:“惊扰了女君,属下万死。”
  “退下。”眸光淡漠,语气亦如此。
  萧元度看着她的背影,渐渐复杂了神色。
  神欢带着余下的人手撤离了宝鸭池,止在转身之际看了萧元度一眼。
  菖蒲吩咐人清理了四周及水池,便也带着重环离开了。
  -
  灯火通明的室内,无声的僵持再次充斥在两人之间。
  姜佛桑看向萧元度,他侧身站在窗边,虽对着自己,却并未抬眼,不知在想什么,脸色沉凝,周身也透出一股冷肃。
  姜佛桑赤脚走向他,握住他垂于身侧的右手:“当真没伤着?”
  萧元度眉心微动。
  这点波澜很快便被他压下。
  他抽出手,抬眼:“你就没有什么想与我说的?”
  该面对的终归还是要面对。
  姜佛桑叹声:“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什么?”萧元度微哂,“我想知道的可太多了。”
  她为何诈死、为何要以这种方式逃离?
  还有,在他跟她说了前世那些事后,她为何还要来南州、为何还会成为那什么狗屁国主的宠妃!
  以为她有苦衷、有难处,尤其见了她的伤之后。
  苦衷许是有,然而难处……什么难处?
  当街掠入马车时他本做了双重打算,如认错了人,自可及时抽身;便是没认错,那些兵力也拦不住他带姜女离开。
  然而菖蒲一句话,前一刻还剑拔弩张的护卫队全都偃旗息鼓,恍若无事发生。
  萧元度便意识到,那些人是听命于姜女的——至少不会构成威胁。
  就如同那个来去如风的暗卫。
  方才的交战不过更让他确认了这一事实。
  虎豹骑随她调动。又何止是调动,分明由她掌控。
  还有那个叫神欢的,连那等高手都对她俯首听命,她要想离开,根本没人拦得了。
  是她不肯走而已。
  那么,还需问什么?
  但还是要问的。
  他翻山越岭不远万里而来,不就是为了求一个答案?
  既然要说,那就从头说起。
  “你早便打算离开我了,早在我带你去太岐坞以前,早在我们……是不是?”
  姜佛桑直视他的双眼,平静答道:“是。”
  胸口似被人重重擂了一拳,萧元度呵笑:“你可真豁得出去。”
  姜佛桑心道,若那人不是你,若没有山洞里那场坦诚心迹之言,我也未必会走这一步……
  “不那样,你肯放我走吗?”
  萧元度抬手糊了把脸,如实道:“不会。”
  “所以……”
  她不能像芮娘那样断对方之情,否则等同于将自己置身险地。
  就怕萧琥作的也是潘家同等打算,自认为解了后顾之忧,便命人在她南归的路上设伏……
  是以她明确告知了曹管事,她这个铃要分几步来解。
  “我若死在北地,萧元度未必真就会随我去死,但他们父子间的仇是结定了。我会让萧元度自愿放我走,等到了南地,再发生些什么……那就不一样了。”
  以当时裴姜二氏的处境,萧琥料准了姜佛桑必不敢再耍花招,自然也就准了。
  菖蒲曾对此表
  示过担忧:“萧使君会否也这般想,等咱们回了南地,发生个天灾人祸的……”
  姜佛桑摇头。
  她是不信萧琥会放过她。即便暂时放过,说不准哪一天又会因为她做了不利于萧家的事、或者对萧元度造成了不好的影响,亦或仅仅是出于疑心,而再起杀机。
  但当时尚且没到那一步,萧琥也还没卑鄙到那份上。
  再者,南地并非萧家地盘,想似豳州那边手眼通天随心所欲,难。
  除非他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灭了她们全部……姜佛桑也不会全不留后手
  让萧元度派亲随护送,既是安萧元度的心,何尝不是为了防范萧琥呢。
  至于诈死之后,怕不怕萧元度撑不住,最后似前世的潘岳那般不管不顾殉了情?
  姜佛桑的确担心过,但……她太了解萧元度了。
  她若死在萧元度面前,直观地冲击下,萧元度或许真会随她而去。
  但她死于南地,萧元度不会见到她的尸身,等他得知死讯都已是几个月后,尸寒骨冷……
  以萧元度的性情,必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漳江又非寻常河流,半年,至多一年,他总会接受事实。
  届时最初的冲击已经过去,痛苦的情绪或许漫长,但也都会过去。
  再者,萧元度到底不是潘岳,前世落魄到那等境地,递刀给他自戕他都不肯,觉得窝囊,寻短见这种事他不屑为之。
  即便如此,姜佛桑还是做了些别的安排……
  诸般盘算,只没算到此生还有再见时。
  毕竟过去了那么久,久到她都觉得像是又隔了一世。
  以为萧元度应当已经自往昔的阴霾中走出,成家新娶、儿女绕膝……
  他却寻来了南州。
  “你是怎么……发现的?”她问。
  萧元度反问:“你巴不得我永远发现不了罢?”
  姜佛桑垂下眼,有晶莹自眼睫下一闪而过。
  萧元度见她如此,眼神微闪,胸口不由一阵窒闷。
  硬逼着自己硬下心肠,调转视线不再看她,转过身去望向窗外。
  怎么发现的呢?
  萧琥都知道暗地里将与姜氏裴氏沾亲带故的人以及与之相关之地查访个遍,他又怎会不知?
  沿江打捞的同时,撒出人手,不止在京陵与江州,整个南地北地,所有姜女可能去的不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个遍。
  包括出云山,亦包括良栖山院。
  可是找不到,始终找不到。
  再想不到姜女还能去哪里,在日复一日的空耗中,日渐陷入绝望的泥潭。
  想过把她的衣冠冢迁至北地,又想起曾约定要再办一次隆重风光的婚典。
  原本蕲州战事结束他就该南下提亲的。人不在,他就抱着她的排位进萧府,照样拜天地、行大礼——是人是鬼,她总是他的。
  大归之妇、暴亡之人,进不了姜家祖坟,那又有何关系?自有他同棺同穴,断不会让她做那孤魂野鬼。
  萧元胤苦口婆心地劝说了一堆不管用,最后实在没辙,就道:“你果真要如此?也好,你既是认定她死了,行此冥婚也无不可。”
  萧元度如遭当头棒喝,瞬间清醒过来。
  是啊,行了冥婚,就等于接受了姜女已亡的事实。
  如果连他也认定姜女死了,姜女就真地死了……
  然他不愿这么认定,更不愿就此接受。于是暂时打消了主意,找寻和盯梢还在继续。
  这样也给自己一个希望,似乎坚持下去,早晚有一天能在漫漫长夜中等来一线天光。
  可他终究高估了自己的耐性。
  自她走后,日长似岁,一天比一天更漫长,一天比一天更难捱。
  都说事大如天醉亦休,便是喝得酩酊大醉也难敌思念入骨,如何罢休?
  极度的压抑之下,日夜被痛苦侵蚀着,万念俱灰、了无生趣,觉得终究等不来那一线天光了。
  凤翔九年冬,北凉来犯,他随军出征,一度冒出过“若有个意外发生,或许他和姜女就能团聚了”的念头。
  北凉败退以后,又击退了主动来犯的相州兵马,萧元度短暂回过一趟棘原,无意间听到钟媄问小六:“人之将死是否都有预知?”
  而后说起姜女离开北地之前的种种安排,感慨她就像早便知晓自己会出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刹那之间,便如醍醐灌顶一般,萧元度慢慢回过味来。
  他不信预知,他只信预谋。
  “他们一直不敢在我面前提起你,我也没有心力注意萧府中事。
  “那几间商铺让钟媄代为打理,这你曾跟我提过,然而缭作也交给钟媄,还有缭作内的一应人事变动……钟媄说得没错,你似乎笃定自己不会再回来,你知道一别即是永别。
  “跟着我联想起凤翔九年春江州那封来信。你阿母可真会安抚人呐,简直知我甚深。究竟是她知我,还是你知我?”
  柏夫人那时似乎也才从丧女之痛中走出。
  至于怎么走出来的,她在信中言:“近来常梦阿娪,梦中隔河相望,不得亲近。阿娪神形憔悴,泪眼凝噎、口不能语,似有诸多放心不下,九泉下难得安息。”
  柏夫人不想让女儿魂魄难安,自不敢再过于沉溺悲痛之中。
  而姜女出事前曾与柏夫人夜谈,提及萧元度种种,柏夫人知晓她的不放心也包含萧元度,是以写信来劝他振作。
  犹恐他有轻生之意,还搬出了佛门“自杀者不复得人身”的一套。
  萧元度还真就信了。
  都言道修今生、佛修来世,他和姜女今世若注定这般收场,那他仅剩的盼头就是下辈子、下下辈子……
  但如果再不复得人身,那他连最后的盼头也没了,修得来世又有何用?
  “还有随信送来的那个人偶,你连这个都交代好了?分别时你答应送个人偶伴我,见人偶便如见你。当时不及做,亦或你只是口头敷衍,根本什么都没打算给我留。回到南地后又生悔,怕我真想不开,所以就把此事托付给了你阿母?若然我当时已经走出来,那么那封信、那个人偶,便永远不会再有了罢?”
  风过留声、雁过留痕,姜女本是面面俱到之人,但太周到了,未免就显得刻意。
  疑心一起,再回头审视,发现处处疑窦。
  姜女以侍疾为由逗留江州,先行谴走了萧家府兵以及萧元度派去的亲随,而后又另外安排船只提前送诸姬回京陵……还有嘉鸣园中,姜女衣冠冢旁侧,别立了一座衣冠冢,是姜七娘的。
  显然,与姜女一起“出事”的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而姜女出事之后,去南州开拓商道的良烁再没了消息,更不曾回过京陵。
  最初以为他在南州遭逢了意外,但有没有一
  种可能,他根本就是姜女的前哨?
  有没有可能,姜女根本就……
  后来又得知,当初萧元胤将他从南地带回时,柏夫人私下曾叮嘱过休屠,在他消沉的日子里,近身伺候的仆役皆不可大意,尤其要留意萧府中人。
  休屠以为这是来自前岳母的关怀,然而若没有姜女,柏夫人又岂会对他这个前女婿如此上心?
  明明就有诸多异常,萧元度却一味沉浸在丧妻之痛中,不曾察觉。
  “与相州开战前,我南下晚了几天,错过了你的祭日。偏生那么巧,你祭日前一天,你继父偶感风寒病倒,你阿母忙着照料他,连为你设法会的事都抛在了脑后……她若真是疼你爱你,又岂会疏忽至此?
  “除非,她误以为我不会去了——若非为了糊弄我,她压根就不想去祭拜的罢?给尚在人世的女儿烧纸钱、做法事,多晦气,你说是不是?”
  “你知道我当时是怎样的心情?!”萧元度蓦地转过身,再压不住满心郁怒,双目似要喷出火来,“猜疑一点点被证实,希望我猜的是真的,又怕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他要怎么去面对欺骗了他、抛弃了他、费尽心机也要逃离他的姜女?
  “凤翔十一年的元日,你阿母去庆福寺——说来奇怪,她明明信佛,却从不曾为你添一盏长明灯,反而祈了两个平安符,一个给了你阿弟,另一个始终未送出,又是给谁?上面写的可是你的小字。
  “消息送到我手中,正值兵进缭阳之时。我基本已经可以断定,你,姜六,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