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黑暗中漂浮了许久,久到自己都忘记了时间。
  他只是一点残碎的魂魄,没有躯体,没有记忆,在混沌中不断飘浮。
  闻玄缓缓睁开双眼,封闭的禁室中只有一点微光,悬在头上夜明珠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他躺在一座透明的冰棺中,四周散发的寒气让他感受到一阵冷意。
  一张温润的面庞出现在冰棺上方,正对着闻玄,对方一身玄衣,面容俊秀,目光和煦,嘴角含着一抹笑意,令人如沐春风。
  他轻声道:“阿玄,你终于醒了。”
  这声音暖如春水,吹散了闻玄周身的寒气。
  闻玄扶着冰棺坐起,定定地看着眼前之人:“路溟。”
  路溟微微笑道:“是我。”
  闻玄依旧是那副不冷不淡的态度,仿佛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兴趣,他踏出冰棺,开始扫视这里。
  这个地方他十分熟悉,这是他记忆开始的地方,百年前,他从冰棺之中醒来,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人便是路溟。
  但眼前这个“路溟”却与当时的路溟不一样。
  见闻玄站在原地不动,一直盯着自己,“路溟”不禁问道:“阿玄,你怎么了?”
  闻玄凝视着这个人,问道:“你为何叫我阿玄?”
  “你叫闻玄,我叫你阿玄有何不对?”
  “我为何叫闻玄?”
  “你的母亲姓闻,你跟随母亲的姓氏,她想你能在修道一途之中有一席之地,领略众妙之玄,所以为你起名为玄。”
  眼前之人长身玉立,君子端方,长得与路溟一模一样,脸上也带着路溟惯有的儒雅笑容,说的东西也对得上。
  但闻玄知晓,这个“路溟”绝不是他的路溟。
  闻玄清楚的记得自己是在神罗秘境之中,此地不会是清潭宗,这里不过是一处幻境,但对方变成路溟的样子有何目的,又如何知晓自己的事?闻玄就不得而知了,但既已入阵,便要破阵了。
  他故意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四百年前,你死于天雷之下,这些年来我用生灭镜为你聚魂,以九天息壤为你重铸肉身。”
  “阁下知晓的真清楚。”
  手上试图凝聚灵力,但他灵力却还未恢复,现在体内空无一物,无法唤出法器,甚至连神罗伞也消失不见,闻玄盯紧这人,看对方有何动作。
  “路溟”一脸讶异:“阿玄,你怎么对我如此生疏?”
  “路溟不会用这种口气,也不会说这些话。”
  这人说的事情都是真的,他的魂魄被天雷劈得粉碎,路溟用了三百年为他聚魂,魂魄俯于息壤之上凝聚出一具新的肉身,但这些事前些年路溟一点都不肯透露,生灭镜之事也是他自己发现的。
  “你不喜欢我说这些,那便不说了。”
  “路溟”笑着摇头,随手一挥此处便立刻换了个模样,眼前的景象瞬间碎裂,阴暗的空间也消失不见。
  天上霞光弥漫,崖壁上的青苔也染上了一丝颜色,山林间透着一层薄薄的光晕,二人站在山巅之上,眺望清潭宗的景色。
  “这是我们将要在一起生活的地方,你喜欢吗?”
  闻玄只看了一眼远处的景色,便知这是何处地方。
  水栖峰。
  “如何出去?”他问的自然是如何离开这个幻境,他的态度从始至终未曾改变,冷静而又冷淡。
  但在“路溟”耳里却不是这个意思,他转过身注视着闻玄,脸上的笑意不曾变过:“阿玄,你不想和我一直生活在这里吗?”
  闻玄微微抬头,看向这广阔苍穹,金色的瞳孔中染上一抹漂亮的蓝色,但在下一刻便消失不见:“想,但不是现在。”
  虽然他知晓这个“路溟”不是真正的路溟,却还是回答了。
  “为何不是现在?”
  “你若是他,便应知为何。”
  “路溟”微微一笑,顺着闻玄的目光抬头看去:“我知道,你惧这天,可你只要不出清潭宗,生灭镜会庇护我们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总会有尽头。”
  “所以我们更要珍惜现在的生活,你不会离开这里的,对吗?阿玄?”
  “路溟”的眼中溢满了温柔,注视着闻玄的目光中也缱绻深情。
  闻玄却依旧一脸冷淡:“我不会屈于此,路溟也不会。”
  路溟微微摇头,脸色也突然一变,阴沉得可怕:“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为何不信我?”
  天色慢慢黯淡下来,仿佛有人加快了时间,将其拉至尽头。
  “你之前问我是谁,我现在也想问你是谁?我的阿玄可不长成这般模样。”
  他一改之前的温柔,冷漠地看着闻玄,一双眼犹如深井一般幽深黑暗,见不到任何光芒。
  闻玄也淡漠地看着对方,金色的瞳孔中倒映出路溟的模样,但他的眼中却是另外一人:“我是闻玄。”
  “路溟”冷笑一声:“你是闻玄,但你不是他。”
  “我是闻玄,也是他,但你却不是路溟。”
  “我为何不是?”
  虽然路溟这些年情绪越来越不稳定,但不会这般无理取闹,最起码在自己面前路溟不曾表现出这般,他也没有把自己分成两个人的癖好,而眼前这个“路溟”只有容貌一样罢了。
  “路溟”笑的诡异,眼中带着异样的色彩,一步一步接近闻玄,幽声道:“你是闻玄,但你不是他,你只是一个他的替代品罢了。”
  闻玄的心脏突然跳得厉害,就连耳边也似乎出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噗通噗通”每一下都十分有力。
  闻玄眉头微皱,是幻境的影响吗?
  “若想动摇我的心神,就免了。”
  “路溟”突然笑了:“你没有记忆,不是吗?”
  他的声音如细雨一般柔和,带着一股惑人的魔力,明明容貌与路溟一模一样,话语却似一把冰锥,刺骨冻人。
  “你没有关于他的记忆,甚至连相貌也不一样,凭什么说你是他?”
  闻玄只有近一百年的记忆,记忆的开端是从冰棺中醒来,看见温柔而又疲惫的路溟,虽然梦中偶尔会有零零散散的片段,但他到底没有属于宁辰的全部记忆。
  没有他的记忆,没有他的容貌,那么这个人还是他吗?
  “路溟”倾身靠近闻玄,双手环住他的脖颈,温柔的声音敲打着对方:“你既然不是他,又为何要费心去寻找他的魂魄呢?不如乖乖的留在我身边。”
  他将身体靠在闻玄身上,贴在对方耳边慢慢地引诱着,闻玄底下眼睑,他的脑中不受控制的回荡着对方的声音,如一把坚硬的利刃,试图击碎他一直以来的坚持。
  闻玄闭上眼,平定心中诡乱的思虑,他一直以来所坚定的事,不是别人三言两语就所能动摇所能更改的。
  “路溟”贴在闻玄胸前汲取对方身上的气息,然后一把匕首猝不及防地插进了他的胸口之中!
  鲜红的血液汩汩而出,浸湿了他的衣襟。
  在“路溟”走近之时,闻玄便已准备好了。
  “路溟”瞳孔微缩,不敢置信地看着闻玄,对方脸上却是一如既往的冷漠:“我说过了,我是闻玄也是宁辰,但你却不是路溟,想以此动摇我的心神,绝无可能。”
  从始至终他都很清醒,他知晓自己是谁,也知晓自己想要什么,他也不曾动摇或踌躇,而所展现的不过是令对方放松警惕的假象。
  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身份,也更未怀疑过路溟。
  眼前迷雾散去后,浮现的是过往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