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方锦绣正在宗恒书房,景年坐在宗思华身边玩玩具。
  听见铃声,立刻放下手中的发条青蛙:“我来接!”
  “去吧。”宗夫人跟宗思华坐在小几两侧喝下午茶,乐得小家伙儿跑腿。
  景年跑到电话跟前,提起话筒,学着长辈们平时接电话的样子,小奶音一本正经:“歪,这里是宗家,请问找谁?”
  公共电话亭里的陆钧拿下话筒看了看,怎么是个奶娃娃?
  而且,小叔让他找的,是个叫“方锦绣”的,他怀疑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未来小婶!
  “你是谁啊?”陆钧问。
  景年听见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好像也是个小孩子,就没有急着喊大人,抓着听筒说:“我是景年呀,你是谁?”
  “我是陆钧!”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不敢报名号是不可能的!
  曾经见过一面的两个小崽崽,五年后再次通话,却都没有认出彼此来。
  好在景年是个靠得住的崽,互相介绍完,他还记得问一句:“你找谁呀?”
  “我找方锦绣。”陆钧说:“你家有叫这个的吗?我是不是打错了?”
  可能是他小叔太笨了,给错电话号码了。
  “没有,这是我姐姐!”景年立刻道:“你找我姐姐做什么呀?”
  “你姐姐是我小叔女朋友啊,我小叔让我打电话找她。”对于一个年龄比他更小(听声音)的小崽崽,陆钧显然没有太多戒心。
  可是说完,陆钧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是又没有想起来。
  景年一愣,是……是小陆哥哥?他们都姓陆哦。
  “你等一等,我去叫我姐姐。”景年把电话放到一边,跑去找方锦绣。
  恰好方锦绣已经跟舅舅说完了,听说陆远峰又找她,这回竟然派来个小孩子过来打电话,方锦绣和宗恒,都猜到发生了什么他们不清楚的变故。
  “我跟你一起去。”宗恒说。
  被长辈们严肃的气氛唬到了,年崽小声跟姐姐汇报他知道的消息:“他说他叫陆钧……”
  方锦绣摸摸崽崽发顶,一时间也没想起来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朋友。
  到了电话机旁边,方锦绣直接摁了免提,让舅舅一起听。
  “喂,你好,我是方锦绣。”
  陆钧揉了揉耳朵,他小叔的女朋友,好像还挺温柔的,也很有礼貌。
  小朋友不自觉也摆出了大人的姿态:“你好,我是陆钧,我小叔让我告诉你,杨红玉……”
  他把陆远峰叮嘱他的话,一字不漏的重复了一遍,为了办好小叔交代的事,他把电话号码和这句话写在了胳膊上,生怕忘掉了。
  方锦绣听愣了,杨红玉一家人过去了她知道,刚才陆远峰挂她电话,就是因为那一家人突然到来。
  是去道歉的?这个可以理解,可是闻询怎么也过去了?
  有一说一,她现在对这个男人没有丝毫好感,只想赶紧把事情解决了,把妈妈的钢笔拿回来。
  宗恒说:“让那两家人都过来,不要打扰别人家。”
  外甥女刚开始谈恋爱,家里的私事先纠缠到男朋友家里,这如何像话。
  方锦绣当然是听舅舅的,连忙跟陆钧小朋友说:“请你告诉你小叔,如果他们是找我的,让他把我家……我舅舅家地址告诉他们,请他们直接过来。”
  “哦,好。”陆钧记下了方锦绣的话,挂了电话就往家里跑。
  陆家。
  现在气氛确实很尴尬,闻询进来后,看见杨红玉一家也在,小姑娘还哭得眼睛红肿,当时就觉得,自己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不过来都来了,现在掉头就走,也不合适。
  他就在陆家人的招待下,先坐下了。
  坐下后,先互相寒暄一番,陆远峰假借端茶之名,出去找小侄子通风报信去了,陆成岭只能顶上,先替弟弟招待客人。
  杨红玉一家的主要目的是找方锦绣,而方锦绣是陆远峰的女朋友,况且他们虽然来道歉,却也不想将女儿做的并不光彩的事情,让陌生的闻教授知道。
  另外,闻询拿了钢笔,他们觉得很奇怪,又不知道怎么问,原本打算先跟方锦绣道歉,再讨论钢笔的事情。
  不过闻询不清楚情况,他来是为了找陆成岭,打听有没有钢笔主人的线索。
  可是毕竟涉及到旧人,他也不想让无关的人旁听,于是也没有急着开口。
  一时间,客厅内两方客人都有话要说,却都没有说,气氛像是凝固了似的。
  陆成岭本就不是长袖善舞的人,客厅里的人都不说话,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在陆远峰很快回来了,陆老爷子也搭腔找了个话题,好歹没让在场的人一直沉默下去。
  过了一会儿,陆钧跑回来了,在客厅外探头探脑,跟陆远峰招手。
  陆远峰找了个借口出去,一错开视线,立刻问:“她怎么说?”
  陆钧尽职尽责的把方锦绣说的话,又给他小叔重复了一遍。
  他还说:“我听见了一个男人声音,让她这么说,她就这么说了。”
  陆远峰一猜就知道,肯定是宗恒。
  既然这是女朋友的要求,他当然是按照她的想法来安排,看来绣儿是不打算再拖下去,想一起解决了。
  他回到客厅,先对杨家人说:“绣儿答应见一面,有什么话,你们直接去她家吧。”
  杨父稍稍松了口气,愿意见面就行,其实他听女儿讲的那些经历,觉得那个姑娘人挺好的,他闺女就是一开始选错了,老早的跟人家说清楚,他觉得人家姑娘不会为难她。
  “那我们现在就去。”杨父等着陆远峰给地址。
  陆远峰却看向闻询:“请问您来是……”
  闻询说:“我找陆团长打听一点儿事。”
  找陆成岭?他们平时可以说毫无交集,除了那支钢笔。
  陆成岭也猜到了,直言道:“如果要问我送去保卫科的那支钢笔,不如问我弟弟,他更清楚。”
  闻询一愣,听这口气,陆远峰知道钢笔主人的消息?
  他顿时大喜,顾不得杨家人在场,站起来盯着陆远峰问:“你知道那支钢笔是谁的吗?”
  陆远峰:“知道,您要找她吗?”
  “对,我找他,你能给我个地址吗?”闻询急切地说。
  “可以,您现在有空吗?我带您过去。”陆远峰说。
  闻询毫不犹豫道:“有,我有空。”
  其实按照杨父和闻询现在的级别,需要的话工作出行可以安排公车,但这是私人的事,他们自己也不乐意宣扬出去,只能骑自行车或者乘公交。
  陆远峰拿着车钥匙说:“我送你们吧。”
  他现在开的这辆车是后勤部的公车之一,他自己是部门的领导,也有用车的权限,公用的话可以安排司机。
  他私用开出来,就自己开,自己出油钱,有的人连油钱都不出,还要喊个单位的司机。
  基本上没人管,他们厂有钱,后勤部也富裕,公车有多的。
  本来就需要他带路的,杨家人和闻询都没有反对。
  因为奇怪的事态发展,两家觉得很别扭,一路上没有说话,默默看着陆远峰开车。
  后来一直到车子在四合院门口停下,陆远峰说:“到了,下来吧。”
  两边都确认了猜测,所以他们找的是同一个人?
  陆远峰去敲门,宗家一个保镖来开门,他们都见过陆远峰,知道他身份,笑着跟他打招呼。
  “进来吧,先生知道你们要来,让我们等着。”
  杨父早就从女儿嘴里知道方锦绣有个华侨舅舅,还被带出国待过,又听说方锦绣有亲戚归国,看见这般规整的四合院,位置还这么妙,也猜到约莫是她那个华侨舅舅回来了。
  闻询却满肚子疑惑,刚才听陆远峰的话音,似乎要见的是个跟他关系亲密的女性,但这个男人又说先生?
  他们跟着陆远峰往里走,就见垂花门后跑过来一个男孩儿。
  小娃娃粉雕玉琢,精致漂亮的像个玉童子。
  “年宝,你姐姐呢?”陆远峰朝他招手。
  景年揪着手指头喊了声“小陆哥哥”,圆溜溜的大眼睛却盯着其他人瞧。
  这里头肯定有欺负他姐姐,弄得他姐姐想哭的坏人,他要找出来,记在小本本上!
  陆远峰听见自己终于变成“哥哥”了,老怀大慰,感动不已。
  他张开手臂:“哥哥抱你去找姐姐?”
  景年本想拒绝,但是黑亮的眼珠子一转,又点头同意了。
  年宝终于接受他了!陆远峰更开心了。
  他小心地把崽崽抱起来,景年长大了,方锦绣抱他都有些费劲儿,但是跟陆远峰一对比,他还是小小的一只。
  坐在陆远峰手臂上,景年趴在他肩膀上,小声问:“你是我姐姐男朋友,有人欺负她,你会帮她打坏人吗?”
  他可聪明了,舅妈说,舅舅打不过小陆哥哥,那就让小陆哥哥打坏人好了。
  “当然!”陆远峰毫不犹豫地说,而后担心地问:“谁欺负她了?”
  “我也不知道呀。”景年一听他愿意保护姐姐,顿时对他好感度大升,鼓着小脸告状:“姐姐不开心,刚才都要哭了。”
  陆远峰沉默,他大概猜到了,是因为……
  他看了闻询一眼,看得闻询有些莫名其妙。
  小家伙儿趴在陆远峰耳边,一看就是要说悄悄话,闻询自觉往旁边让了两步,没有偷听,并不知道两人在窃窃私语什么。
  倒是杨家人多看了景年好几眼,好看的崽崽,谁见了不得多看几眼。
  说话间已经到了客厅,方锦绣和宗恒听到消息,已经等在这里了,同座的还有宗夫人和宗思华。
  在他们来之前,方锦绣把围绕她妈妈的遗物发生的一切告诉了舅妈和大姨。
  有些话宗恒不好讲,她们却比较容易说。
  两人都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对张琳玉这个表姐/表妹同情不已。
  一行人先落座,陆远峰知道肯定要讲他岳母的事情,自觉道:“我带年宝出去玩会儿,你们有需要叫我。”
  景年愤怒地瞪他,刚还说要保护姐姐,怎么说话不算话,这里头可有坏人呀!
  还要带他走,他舅舅又打不过坏人。
  “我不出去玩儿!”
  他从陆远峰身上溜下来,跑到方锦绣身边,挤到她的椅子上,抓着姐姐的手不放了。
  “姐姐,我就在这儿陪你。”崽崽哼哼唧唧撒娇,又跟舅舅保证:“舅舅,我什么话都不说,别让我出去。”
  宗恒看向方锦绣,让她决定。
  宗廷还是个小豆丁的时候,他开会都会带着他旁听,不觉得让小孩子参与大事有什么不对,不过这件事毕竟是方锦绣的私事,还是让她决定。
  方锦绣默默崽崽发顶,跟陆远峰说:“你也坐着吧,幸苦了。”
  所有线索都是陆远峰帮她找的,也没什么需要瞒他的了,后续的结果,她也会告诉他,没必要掩耳盗铃地让他避嫌。
  都坐定之后,方锦绣先开口,对杨家人说:“应该不用我自我介绍了,这是我舅舅、舅妈,大姨,你们的目的小陆也跟我说了。”
  她看向杨红玉,没有继续说下去。
  陆远峰说的很详细,杨家虽然没好意思把事情经过说得很清楚,但大致怎么回事,方锦绣是明白了。
  她觉得,杨红玉确实欠她一个道歉,这姑娘要说坏,倒也不是有多坏,就是一时行差踏错,结果一步错步步错。
  她有普通人的自私,也有普通人的良知,一直在挣扎,一直在折磨自己。
  所以方锦绣认为,如果她诚恳地跟她道歉,这件事可以就这么算了,前提是她的道歉是真心的。
  杨红玉发现在场人很多,有些难以启齿,杨父狠狠瞪了她一眼。
  杨母揉了揉眼睛,自己先站起来,对着方锦绣鞠了一躬:“很抱歉,是我没有教好孩子。”
  她和老杨陪着过来,不只是为了道歉,更是想让这姑娘网开一面,不要把事情闹大,让女儿能继续干干净净的在学校读书。
  方锦绣吓了一跳,她是让杨红玉道歉,都成年人了,这种事不至于还让人家父母也搭上。
  “妈!”
  杨红玉眼泪瞬间下来了,她拉起母亲,站到方锦绣面前,脸颊涨得通红,哭着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怎么骂我打我都可以,我知道错了,我知道我很坏,我明知道那支钢笔是你妈妈的遗物,甚至还想扔掉,我自私,是我对不起你……”
  方锦绣让她哭得都懵了,景年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她。
  原来姐姐的钢笔是她拿走的!她是坏人!
  可是坏人哭得好惨……
  她还道歉了,那还是坏人吗?
  钢笔?遗物?
  原本以为事不关己的闻询目瞪口呆,他掏出口袋里的钢笔,愣愣地问:“是这支钢笔吗?”
  杨红玉抽了抽鼻子,说:“是。”
  又跟方锦绣说:“我……我心里害怕,想把钢笔扔了,结果走到路上掉了,被……被你男朋友的哥哥捡了回去,送到保卫科。我和我爸妈本来准备去拿了还给你,结果人家说让闻教授——就是他,他拿走了……”
  这姑娘是豁出去了,什么都说了。
  闻询脑子里嗡嗡的,什么意思?钢笔是眼前这姑娘的?还是她妈妈的遗物?
  他定定地看着方锦绣,越看越觉得她眼熟,秀挺的鼻梁,唇形、下巴,似乎……似乎都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只不过因为是个女孩儿,所以更柔和细腻。
  方锦绣没搭理他,跟杨红玉说:“我原谅你了。”
  事情总要一件一件解决,杨红玉和她家人的道歉态度都很诚恳,方锦绣认为这件事可以过去了。
  杨红玉一愣,就这么简单?
  “你……你……”她想说:“你不骂我吗?不打我吗?”
  可是一想,方锦绣好像也不是那种人。
  她捂着脸,突然又哭了起来,所以爸爸说的对,她就应该一开始跟方锦绣解释清楚,把钢笔还给她就好了。
  这么些年,她的挣扎内疚恐慌,折磨的都是她自己。
  杨父不好意思地说:“学校……”
  方锦绣微笑:“您放心,我不是多嘴的人。”
  “谢谢您,太谢谢了。”杨家夫妻一叠声地道歉,这姑娘真是敞亮。
  心里也十分内疚不好意思,又压着哭个不停的杨红玉给她道歉。
  他们也看出方锦绣还有事情要跟闻询说,识趣地告辞:“那我们先走了。”
  陆远峰帮忙送客,闻询捏着钢笔,赤红着眼睛,迫不及待地问:“你妈妈叫什么?”
  方锦绣一脸平静,指了指钢笔:“不是写了吗?我妈妈叫张琳玉。”
  闻询一个跨步走到方锦绣面前,宗恒瞬间站起来,伸出手臂拦着他:“你做什么?”
  “抱歉……抱歉,是我太激动了,你妈妈呢?她……她现在在哪儿?”闻询觉得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几乎要跳出来了,琳玉还活着?琳玉还活着吗?
  这个孩子?是……是他和琳玉的女儿吗?
  他不敢相信,却又这么期盼着。
  “舅舅,没事。”
  方锦绣冲宗恒笑了笑,又捏了捏崽崽握得紧紧的小拳头,安抚了家里大小两个男人,对上闻询,却瞬间冷脸:“您是以什么身份,问我这些问题?”
  “我……”闻询一下子被问住了。
  翘了翘嘴角,方锦绣笑容嘲讽,朝闻询伸手:“能把我妈妈的钢笔还给我吗?您不是已经听见了,这是我妈妈的遗物。”
  像兜头一盆冷水,将闻询浇了透心凉。
  他以为琳玉死了,结果意外得知她当年没死,狂喜还未收住,又得知她的死讯,死在他不知道的地方。
  “她……她是怎么……”闻询艰难地问,他说不出那个字。
  方锦绣静静地看着这个男人情绪大起大落,心里没有丝毫波动。
  她平静的叙述:“她怀了个父不详的孩子,无人照顾被人鄙夷欺负,外公外婆去世了,她没有家了,在牛棚里生下我,后来病死了。”
  十分平淡的语气,很简短的描述,方锦绣甚至没有讲她跟舅舅舅妈们说的那些,那些年她和母亲吃过的苦。
  但就是这么一句话,却像把刀子一样插进闻询心脏,来回翻搅,让他痛不欲生。
  他捂着胸口,发出一声嘶哑的哀鸣。
  真可怜。
  方锦绣轻轻地捂住景年的眼睛,这么可怜狼狈扭曲的姿态,不该让崽崽看见。
  “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方锦绣并没有放过他。
  闻询喘了口粗气,眼眶通红地看着她:“你……你想知道什么?”
  这是他的女儿啊,他亲生的女儿,是他和琳玉的孩子。
  “你是我生父吗?哦,我是我妈妈跟她大学时处的对象生的。”方锦绣问。
  闻询毫不犹道:“是,我是,你……”
  方锦绣打断了他,继续问:“能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吗?我想我应该有权得知真相。”
  闻询沉默片刻,摸了把脸,一五一十将当年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还原给女儿听。
  闻询有个双胞胎弟弟,叫闻群,闻群比他晚出生,他们是双生子,但生下来的时候,他将近五斤,双生弟弟却只有他一半重。
  闻群小时候体弱多病,父母担心他夭折,对他十分上心。
  很多人都说,是因为他抢走了弟弟的营养,才导致弟弟身体差,他父母也这么觉得,从小就跟他说,你是哥哥,你要照顾弟弟。
  闻询就听着这些话长大,小时候也见了很多弟弟打针吃药的场景,一家人都把闻群当玻璃人护着。
  护着护着,成了习惯,长大后闻群身体养好了,人也养废了。
  闻询自小成绩优异,闻群从初中起就成了个小流氓混混,吃喝玩乐。
  闻询管过,却不敢狠管,就跟他管教闻彬彬有人护着一样,父母也都护着闻群,说他身体不好,学习不好也就不好吧,家里养的起他。
  闻询高中毕业,去外地读大学,闻群初中肄业在家啃老,整天无所事事,仗着一张俊脸和还算有钱的家世勾搭小姑娘。
  一般的女孩子,他能哄骗,那些条件好的,长得漂亮的,家世好的,他就顶着闻询的名字,骗人家说他是大学生,放假回来探亲。
  这一骗就骗到了陈文琪身上,陈文琪家世好,心高气傲,觉得他长得俊还是个大学生,闻群那一张嘴又惯来会哄女孩子,就被他给骗到手了。
  闻群心野,想当陈家的女婿,想哄陈文琪先怀孕。
  他目的达成了,陈文琪确实怀了,但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他,闻群因为跟人打群架的时候,出了人命,一伙人全都抓了进去。
  闻群因为不是主犯,没有判死刑,闻家父母还没来得及悲痛,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又找不到男朋友的陈文琪,惊慌失措地找到了闻家。
  这才知道一个惊天噩耗,她眼中优秀的男朋友,其实是个混混,真正优秀的是她男朋友的哥哥。
  陈文琪恨死闻群了,她把这件事告诉了父母,陈家当然也十分愤怒。
  未婚生子,这是丑事,孩子的父亲还是个罪犯,这事传出去,他们家的脸就丢尽了。
  原本打算让陈文琪把孩子打了,但又担心这事让人知道,况且陈文琪谈恋爱,并没有瞒着小姐妹,她的朋友,很多都是大院的孩子。
  恰好闻询毕业回来,被父母逼着来处理弟弟的事,来跟陈家求情。
  儿子进监狱了,他们当然想要陈文琪肚子里的孩子。
  闻询年纪虽轻,但处事沉稳有度,讲话有条有理,哪怕是低头道歉,风度都是极好的。
  陈文琪看红了眼,这个正牌的,比假冒的好一千倍一万倍。
  她不打胎了,她跟父母说,跟她处对象的人叫闻询,她就要闻询!
  陈家父母考虑过后,也觉得闻询很不错,况且,两人是双胞胎,长得一样,只要闻询顶上,他们都不说,这事儿就掩过去了。
  他们跟闻家父母提出这个要求,起初闻家父母不愿意同意,这是小儿子的老婆孩子,怎么能给大儿子呢?
  但是陈家也说了,不行的话,就再去告闻群一个□□罪,直接枪毙好了。
  闻家父母又觉得,大儿子娶小儿子的老婆养他的孩子,也不是不行。
  可闻询不愿意,他有女朋友,这次回来,就是要跟父母说,他打算结婚了。
  婚前有很多要准备的,双方父母得见面,这些都得他爸妈出面。
  闻家父母已经听他说过了,都不同意,闻妈妈哭着说:“一个乡下的野丫头,有你弟弟的命重要?”
  闻询没有被绕进去,这两者本就不该放在一起比较。
  甚至他觉得,陈家不会告弟弟□□罪,说句自私的话,这种事对女孩子名声伤害太大了。
  可他父母不信,或者说,已经接受了陈家提出来的要求,所以他再说什么,他们都不上心不入耳了。
  后来他妈说,先结婚,等他弟弟从牢里出来,再离婚,他想怎么样怎么样,想娶那个乡下女人,她也不管了。
  闻询想,凭什么呢?凭什么琳玉要等他十年,再嫁一个结过婚的男人呢?
  没想到,琳玉找了过来。
  他捂着脸,痛苦地说:“我不知道她那时候怀了孩子……”
  张琳玉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他跟陈文琪是一对,她没有轻信,来问他,说相信他说的话。
  闻询把所有事都告诉了她,跟她说他不会跟陈文琪结婚,请她给他一点儿时间,他会努力处理好。
  张琳玉笑了笑,问他:“如果我想要你不再管这些事,跟我一起回去,我们在那里生活,你愿意吗?”
  闻询没有给她答案,他可以不管弟弟,却不能不管父母。
  可他的父母,也是弟弟的父母,这是个死结。
  张琳玉走了。
  闻询本以为她回学校了,没想到不久之后,却得知了她的死讯。
  他崩溃、他懊悔,数次站在江边,恨不得也跳下去。
  他妈掐着自己脖子,他爸甚至跪在他面前,说你想你弟弟也去死吗?
  闻询想,总得活一个。
  他跟弟弟的女朋友结了婚,成了他们孩子的父亲。
  这些往事,闻询从未跟任何人讲过,也不被允许讲出。
  现在一字一句说给亲生女儿听,却有种难以启齿的羞耻感。
  方锦绣静静听完,不知不觉,已经满眼泪。
  她想,她大概能明白母亲的选择,闻询不肯跟她离开,结果已经注定了。
  她留着钢笔,大概是还怀念曾经干净美好的恋情。
  却对女儿一字不提关于父亲的种种,心中对闻询,不无失望吧。
  宗思华维持不住风度,用英文骂了一句脏话,嘲讽道:“无能懦弱的男人。”
  不能坚持原则,明知道对错如何,偏偏选了最不该选的一条路。
  “对不起。”闻询低头任骂。
  他激动地看着女儿:“孩子,你……”
  “您能答应我一件事吗?”方锦绣擦干了眼泪,再次打断他的话。
  “你说,爸爸什么事都答应你!”闻询立刻表态。
  方锦绣扯了扯嘴角,像在笑,眼底却淬着层冰:“请您就当不知道我的存在吧。”
  闻询一愣:“……什么?”
  方锦绣微笑着说:“很丢脸啊,如果被人知道这些事,我会被人嘲笑的,竟然有个这样的父亲,还有……跟我同岁的兄弟姐妹?我要怎么解释呢?我也不想管别的女人喊妈妈。”
  不原谅,凭什么原谅,谁有资格原谅?
  张琳玉或许可以,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闻询愣愣地看着她,像被捅了一刀。
  他的存在,会让他的孩子感到羞辱吗?
  “所以拜托您,看在我妈妈的份上,把她的钢笔还给我,然后让我的生活恢复平静,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