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平芜一时之间有些意外,在原本的剧情内,邱寰宇对于池俟这个天赋极佳却性格阴郁手段毒辣的徒弟是十分不喜的。
  她愣了片刻,还是微微笑起来,“师兄很好。”
  淡金色的日光从树梢间投下来,少年眉眼阴翳,却在抬眼看向谢平芜的时候盛进去了几分浅薄的光。也不过是一霎间,池俟便又恢复了先前的神色。
  “好了,都要记得心向正道,否则无异于与天作对。”邱寰宇总结道。
  “刚从琼山出来,你们也累坏了,这段时间便回去好好休息。”邱寰宇含笑道:“半个月之后,青鸟会来传信给诸位,到时候你们一道去往极南域。”
  交代完这些,邱寰宇将几人带出小世界。
  各个宗门接送弟子的法器都准备好了,长青宗的还是那只长着翅膀小飞船。大家甫一上去,小飞船便一挥翅膀,吭哧吭哧朝着长青宗宗门飞去。
  谢平芜坐在池俟的房间内扒他的衣服。
  ……查看他身上剜出魔蛊后身上是否再次长出了魔蛊。
  池俟作为一个典型苦情角色,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忍痛挨饿的本事。在明帘墓中,她将他的皮肉剜得破破烂烂,他除了失血最严重那阵子,便再也没有表现出别的感觉。
  疼肯定是疼的,毕竟到底是个人。
  少年的脊背上坑坑洼洼,是旧伤疤叠着一层新的伤疤,皮肉破烂。只是伤口都结痂了,尚且还好,只是偶尔还能看到一点从皮肉内钻出来的魔蛊肉须,看起来恶心又令人脊背发寒。
  现在过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谢平芜还真没有勇气再次用刀给他把附骨而生的魔蛊剔除。
  她叹了口气。
  谢平芜抬手将他的衣裳拉上去,撑着下巴思忖了片刻,才开口道:“要想除掉你身上的魔蛊,除非去掉你身上的魔气。”
  在《白玉京》的原著内,魔蛊便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对于修士来说,魔蛊会消磨掉修士的灵气,但是最终还是会被灵气剿灭,却也会导致修士元气大伤。可若是魔蛊存于魔修体内,则会出现池俟这样的问题,魔蛊一直强大到吸食殆尽魔修的修为,最终和魔修一起死亡。
  但是池俟死不了,魔蛊只会一直强大下去,越来越折磨他。
  这样的人生,真是无穷无尽的折磨啊。
  “这些伤,已经不疼了。”池俟看她叹气,解释了一句。
  他似乎并不太将这些放在心上,只是将衣衫整理好,层叠的深衣领口被他拉了一下,扯住了脖颈上的伤。只是谢平芜的表情看起来实在是不太高兴,少女似乎在思考着些什么难题,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池俟有些不解,一贯冷清阴郁的眼底也浮出点疑惑。
  迟疑了片刻,他伸出手学着谢平芜的动作揉了揉她的脑袋,关切的表情做不出来,只好绷直唇角免得神情过于冷漠凌厉,低声不太自在道:“只是有些丑,若是你看到了会觉得难过或是……”他顿了顿,后面几个字说得有些艰涩,“觉得我可怜,日后不要看了。”
  谢平芜觉得心口狠狠地被人撞了一下,酸涩且疼痛。
  她藏在袖底的手收拢起来,指甲戳在掌心,疼意终于盖过心头酸涩。
  谢平芜想说点什么。
  譬如,她为他感到心酸并不是因为觉得他可怜,从而产生高高在上的快感与幸福感。
  譬如,她就算是为此难过,再深切的难过也不能较之当事人受到的伤害的十分之一。
  但她说不出来。
  她盯着池俟有些不自然、夹杂着难以察觉的脆弱,不细看仍旧冷漠而锋芒锐利的表情。过了一会儿,谢平芜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她伸手试探着抱住了池俟的腰。
  “我会让你好起来的。”
  池俟的人生太沉重了,却是她施加的。
  少年衣衫单薄,身量清瘦而修长。被她这样抱着,迟迟都没有动作,却也没有挣扎开。
  谢平芜身上那股清苦的味道越发浓郁起来,仿佛一味极佳的苦药,使他归于平静。池俟由着谢平芜抱着,安安静静等了一小会,才回过神来,伸手搂住了谢平芜的腰。
  少女腰肢纤细,鬓发间透着清苦夹杂皂荚的香味儿。
  仿佛有瘾。
  “为什么?”
  池俟的嗓音微哑,透着一点难以言明的颤抖。
  对于活在绝望里的人来说,最怕的不是在绝望之中悄无声息地死去,而是被人给予了希望,又眼见着那点希望幻灭。
  便再也无法忍受黑暗里日渐腐朽的自己。
  谢平芜抚了一下池俟的脊骨,嗓音里透着点安抚,“因为你对我很好,所以我也愿意对你好。”
  这世上有毫无由来的善意吗?
  谢平芜不知道,但池俟不会觉得有。
  池俟拢着她的腰的手收紧了些,谢平芜一时之间有些喘不过来气,却也不好挣扎开。少年指骨苍白而修长,此时泛出森白来,淡青色的经络微微突起,透着一丝颓败的美感。
  谢平芜看不到。
  她只能听到池俟的呼吸急促了些,于是又拍了拍他的背,“这世上,你若是信不过旁人,也试着信一信我。我想,我会尽量不误解你、不听信旁人一面之词、不对你存偏见。”
  算了,去他娘的带池俟被世界接受吧。
  她先接受为敬。
  少年也抬起手,抚了一下子谢平芜的脊背。
  谢平芜的意识仿佛忽然消失,坠入了一片虚无之中。
  池俟伸手托住谢平芜的后脑,她合目而眠,眉眼平和。池俟目不转睛地看了谢平芜的脸好一会儿,才低下头,贴在她耳侧蹭了蹭。
  少年眼底透出猩红的色彩,苍白的面颊上,眼尾晕出一道病态的红晕。此时垂眼靠在谢平芜身边,身周魔气止不住地溢出来,却又被他设阵法隔绝了。
  但是细小的魔蛊又再度抽枝发芽,以血肉作为滋养,噗呲吮吸吞咽。
  被这样蚕食身体应当是很疼的,但是池俟没有动作,他垂眼看着被他抱着放在他膝头的少女,眼神古怪而疯魔,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