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你说得对，我娘子貌美如天仙。”
君桐继任城主之位后，府邸不像以前那般管理森严，院中的府兵不多，也没以前那么冰冷，到处都是很符合少年人喜欢的娱乐摆设。
君桐拉着将夜，遛了一遍院子，就拽着人奔上府内高塔。
城主府的塔很高，站在顶层不说是手可摘星辰，抬掌能抚云，起码是能将大半个苍梧城尽收眼底。
高塔之上能俯瞰城池街道，街上的人一抬头也能看见高塔。
将夜有些担忧：“你不是因为怕被洛言暗杀，才逃出去的吗？你回来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但这般明目张胆还是很危险的。”
君桐掀唇一笑，露出虎牙：“没事，奉衣先生说洛言早就离开苍梧城了，况且……表哥你和洛言认识的呀，他要来杀我，你肯定护着我的对不对？”
“那是自然。”
将夜困惑道：“他到底为什么要杀你？”
一提这个，君桐眉心就苦兮兮地皱起，颇有些委屈道：“我怎么知道，我都不晓得我哪儿得罪了他。自上次离开潆洄岛后，我就没出过苍梧城，我想去找你的，可奉衣先生不让我出去。”
将夜眉梢一挑：“所以，你就斥万金悬赏我的尸体？”
君桐眼眶一湿，眼泪要落不落地看着将夜，伤心道：“那日，我也在现场，看到你躺在仙尊怀里，都没气了，我真的以为……”
这便宜表弟是真担心他啊……
将夜心软了，拍了拍小表弟肩膀，安抚道：“我这不没事了吗？别怕。”
“嗯！”
小表弟点点头，一边吩咐塔上的中年男人煮两碗云吞，一边邀将夜一起观赏他亲手制作的纸鸢。
将夜懒散地靠在阑干前的躺椅上，望着热气腾腾蒸煮云吞的大锅，心中啧啧赞叹，小表弟到底是有多喜欢吃云吞啊，还请了个人专门留府中给他做。
“表哥！你快看，那只纸鸢好不好看？那是我画的最用心的一只了！”
君桐兴奋地指着飘在蓝空雾云之中颜色鲜亮的纸鸢，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君桐一说纸鸢，那埋头不语闷声煮云吞的中年男人就浑身颤了一下，握着的铁勺都险些跌进热锅里。
将夜倒没留意旁人反应，顺着君桐指的方向瞧去，几十只形状各异，色彩斑斓的纸鸢漂浮于空，微风一动就像是漂亮婀娜的美人一个个踩踏着祥云扭腰曼舞一般。
最中间的那一只颜色尤为靓丽，青翠的线条勾勒着轮廓，鲜红的涂料在近乎绾色与藕色之间，更像是肤色的纸面上烙下漂亮的红枫。
在君桐期待的眼神中，将夜点点头夸赞了一番。
小表弟立马又兴奋了：“表哥再等等，还有很多漂亮的纸鸢在库房，我让他们拿出来一起放，很好看的！”
将夜一愣：“你做那么多纸鸢做什么？”
也得亏城主府的后院大，才容得下这数十只大大小小的纸鸢，君桐却说不止这些，还有好多。
他平时除了画纸鸢没别的事了？
君桐端过煮好的云吞，递了一碗给将夜，并排坐在他旁边，在中年男人捏紧铁勺的紧张情绪中浅尝了一口，忽然眼泪就啪嗒啪嗒滴在汤碗里，煮云吞的男人吓得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君桐脸上挂着泪，却笑了，挥了挥手：“这次煮的味道很对，你先下去吧。”
中年男人如释重负，连忙逃也似的下了楼。
君桐垂睫说：“母亲在世的时候，经常带着我去吃那家的云吞，可自从云吞摊塌了，砸死了摊主和他的小孙子之后，我就再也没尝过那个味道了，后来我就把摊主的儿子请了过来，但是他一直煮不出那个味道，直到今天，直到刚刚，我终于又吃出以前的味道了。”
将夜愣了一下。
信息似乎有些不好消化，小表弟明显是缺爱啊，和云吞的味道没有关系，只和当事人的心态有关。
君桐泪眼汪汪，却还笑着露出虎牙对将夜道：“表哥，有你真好，真想让你一直都陪着我。”
将夜：“……”
小表弟这是把他当成了已逝母亲的代餐？
将夜惊恐，不行不行！不要男妈妈啊救命！
他有些局促不安，这时，塔下的府奴已经找来了所有纸鸢，微风浮动，一只只漂亮的纸鸢飘悬在空中，极壮阔震撼，又有些说不上的诡异。
将夜盯着那些纸鸢看了会儿就觉得有点泛恶心，好似一股难以言喻的刺鼻气味飘来。
君桐说：“是有些味道的，这些纸鸢的材质和涂料不好保存，平时都要浸在特制的药水中，可它们真的很漂亮，是不是呀表哥？”
“呃……是。”将夜再不喜欢那些纸鸢，也不可能不给他小表弟面子。
闲聊了会儿，君桐又说：“我当时以为表哥你……”
将夜坦荡道：“嗯，死过。”
“我好难过的，所以才悬赏万金也要找到你尸身，别说万金了，就算是要抵出整个苍梧城我也愿意。”
将夜怔住，他小表弟对他倒是真的好，但也有些过于任性了。
叹了口气道：“以后别做这种傻事，人要是死了，就只剩一具尸体了，没有意义的。”
“不！”君桐双目都红了，激动地望着将夜说：“怎么会没有意义呢？只要表哥的魂魄没有散，我就能想办法给你炼成尸人，再用特殊的药水保持尸身不腐，这样就能和活着一样了！”
“呃……”将夜已被震惊到说不出话了，又不忍心打击他表弟，但满脑子都是：听我说，谢谢你，幸好我没死透，幸好你没找到我的尸身，也幸好我又被师尊救活了。
要不然……
想到自己被做成僵尸，将夜心底一阵恶寒。
再看着满面天真，双目满含单纯的表弟，将夜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并排坐在他旁边的表弟靠他很近，他忍不住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潜意识下细微的小动作，却被心思敏感的君桐尽收眼底。
他有些慌了：“表哥，你……你是不是不喜欢我那样做？我其实……”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叙旧叙够了吗？”
声音泠泠，犹如冷玉，还带着一股隐藏的压迫感。
将夜扭头一看，他师尊双手背覆，一步步踏上塔楼，朝他走来，就拽着他站起来，拉远了与君桐之间的距离。
将夜挑眉，不经意流露眼眸中的酸味：“不足为外人道的秘事谈完了？”
他师尊「嗯」了一声，旁若无人地拥他入怀，贴在他耳边说：“今夜带你逛逛苍梧城的夜市。”
除了在云缈山下城镇中那一晚，云谏赶去「捉奸」的那一次，他还没陪伴过将夜共赏人间烟火，这种迫切的爱意也不止是停留在身躯和魂灵的交融上，云谏虽不喜热闹，但若是将夜喜欢，他便愿意陪伴他。
君桐喉咙哽了下，旋即笑着说：“好呀，我陪你们一起。”
占有欲如魔种深埋心底，幽暗滋长。
君桐是极想独自占有将夜的，可单独相处才稍许功夫就被云谏赶来，从他身边抢走他表哥。
他心底有无尽的委屈和怨念，更在看到将夜对云谏的依恋时，难过得要命。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心心念念的，唯一在乎的表哥，就是喜欢云谏啊，眼角眉梢都是爱意，割舍不断，甚至在云谏出现的那一刻，将夜眼底就再也容不下旁人，更看不见君桐眼底的委屈。
夜幕降至，华灯初上。
三人同行在光辉熠熠，热闹非凡的长街上。
沿途都是支摊吆喝的小贩，琳琅满目的各种人间小玩意儿撩花了眼，吹糖人的，捏面花的，蒸笼里汩汩涌出的带着甜腻香馨的出炉糕点，每一样都绝非神隐峰或是魔域该有的。
云谏看不见这些热闹，但神识能感受到，耳朵也能听见热火连天的嬉闹声，他不由为自己带着将夜逛街的决定感到欣慰，又有些道不明的忧心。
欣喜于这样的热闹带给将夜快乐。
忧心于乱花渐欲迷人眼，生怕将夜见过了繁华，就不能安安心心与他共守一方清净。
将夜很喜欢这样的热闹，对什么都好奇，都要驻足留恋，甚至生怕他眼盲的师尊感到无聊，每见到一个什么有趣的玩意儿都绞尽脑汁同他师尊描述。
明明是三个人在逛街，可眼花缭乱的街市已分去将夜大部分注意力，剩下的那点尽数都给了他师尊。
君桐蔫耷耷地跟在后面，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接踵摩肩的热闹氛围中，人群攒动。
大约是前方有什么杂耍的热闹看，人群鱼贯涌去，借着流动挤攘，云谏搂着将夜的腰，带着人挤进另一条热闹的街道。
将夜回头眺望：“我们是不是把我表弟弄丢了？”
他师尊说：“无碍，这是他的城，你还怕他找不到回家的路不成？”
“可是……”
“没有可是。”他师尊巧妙地避开这个话题，神识微转，指着不远处还没那么拥挤，不用排队就能落座的甜水铺子：“累不累？要不要吃点东西？”
“哦，那好！”
将夜想着也是，他和他师尊像个小情侣一样逛街，君桐跟在后面也不觉得自在，等回去给他带些甜点哄一哄就好了。
便抛却烦忧，高高兴兴地同他师尊点了冰镇梅子酿和热乎乎的刚出炉的梅花糕。
一口软糯，两口香甜，吃上三四块也不嫌腻，冰镇的梅子酿又特别清爽解腻，冰冰凉凉，酸酸甜甜的，将夜吃完了一碗，他师尊就将自己面前还未动过的推给他。
将夜高高兴兴又舀了几勺入口，还没咽下去，咕哝着腮帮说：“师尊你不吃点吗？”
饮风食露的仙尊哪里会贪口人间食物？
但被将夜含过的瓷白汤匙递到他唇边时，他还是张口含住，尝着将夜尝过的梅子汤，感受着将夜正在感受的热闹氛围。
冰凉的糖水化在口中，就像是少年正在吃东西的唇一样，能冰镇他的躁郁，能甜蜜他的心腔。
“好吃吗？甜不甜？”少年睁大圆润的杏眸期待地望着他师尊。
薄唇轻启，笑靥微绽：“嗯，很甜。”
吃完了糖水糕点，他们又随着人流挤到河岸边。
随着一声声惊呼，将夜抬头，看着漂亮的烟花铺满了整片夜空，五彩缤纷，璀璨耀目。
岸边的男男女女相拥相依着述说情话，这个氛围很难不让人心动。
将夜目光微瞟他师尊，只觉得他师尊掌心贴着的腰上皮肤都微微发烫，他循着本能，迅速地踮起脚尖，飞快地在那被烟火勾勒出漂亮轮廓光的侧脸上亲了一口。
即便云谏私下与他好徒儿早亲密地只有负距离了，还是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吻，弄的有些愣怔。
胸臆间的热流像是软化成甜蜜的糖水汩汩淌出。
随着烟花一簇簇绽放，就明媚成冬日暖阳。
他看不见，将夜就在他耳边说：“刚刚那烟花是红色的，像红色的蒲公英一样，撒了漫天，还有那边的也好好看……”
将夜侧过头，目光凝在云谏白皙脖颈上绽放的嫣红花瓣。
“那边的烟花，就像师尊耳畔下的红梅一样漂亮……”
从来都是耻辱象征的红梅烙印，却被将夜说很漂亮。
云谏再没有像以前一样那般排斥这朵烙印皮肤上的花，甚至因为少年很喜欢，而觉得这朵红梅也不是那么令人厌恶了。
河岸还有很多脖子上挂着木头匣子的小贩，匣子上都是漂亮的绒花和缠花，与那烟火绽开的一瞬极像，挨个地朝小情侣们推销，大多情侣一高兴了就不会计较价格什么的，加上小贩嘴巧，说着甜甜蜜蜜的好话，很多人吃这一套。
小贩走到将夜身边时，职业习惯让他还未看清人就甜蜜话术脱口而出。
“两位天造地设，神仙眷侣，娘子貌美如天仙，郎君俊俏似……”他还没似怎么样，一抬头，额滴妈呀，这……这是两位同性道侣啊？
小贩一愣，眼珠咕噜咕噜转动。
奈何他习惯了的话术都不适合眼前这两位，仅限的文化知识水平又不足以支撑他现场再编造个什么好话夸人。
将夜倒没生气，反倒杏目微眯，蔫儿坏的心思忽生，悻悻然道：“你说得对，我娘子貌美如天仙。”
云谏：“……”
说着就丢了一枚银锭，换来一支漂亮的簪花。
小贩踟蹰着有些为难：“我找不开啊。”
将夜大方道：“你夸了我娘子，这是赏钱，不用找了。”
小贩谢过，绞尽脑汁吐了一大堆「好话」，又掏出漂亮的绣花香囊赠给将夜，才离去。
云谏还在那一堆“祝两位恩爱同心，相携三世，不离不弃，早生贵子……”的乱七八糟祝贺中，没缓过来。
他小徒弟就非常大逆不道地将那支银簪红梅插入他的发髻中。
浑身素白的美人，别着一点点艳丽的簪花，一下子就让将夜看得失了神，被勾了魂。
云谏伸手去摸簪子，就被将夜一把拽住，男孩子一着急，话都说不清楚，稀里糊涂道：“娘子别摘，我……我送你的，你戴着好看……”
“呃……”云谏挑眉，倒也没为小徒弟这大逆不道的称呼生气：“怎么？你还要回礼？”
将夜赧然着点点头。
大约是周围氛围如此，恩爱的情侣们都互相赠对方礼物，还述说着肉麻的情话，让将夜心底也生出了隐隐的期待，只是他也晓得他师尊不懂这些世俗浪漫，唯一表达爱意的方式就是狠狠折腾地将夜浑身发软。
云谏握着他小徒儿的手，取走绣着合欢花的漂亮锦囊，双臂穿过将夜的腰，在少年身后拆开锦囊，又塞了什么东西进去。
在将夜一脸茫然中将锦囊揣进他怀里，磁缓的嗓音带着热气撩在耳边：“现在别拆开，回头再看。”
神秘兮兮的，反倒勾起将夜的好奇心。
到底是少年人，禁不起这般勾引，将夜一个转身避开云谏，就迅速拆开锦囊，当看到一黑一银白的长发纠缠在一块，一同深埋入漂亮锦囊里时，将夜微微愣了一下，旋即立刻反应过来。
这……这是他穿书后，第一次见到云谏时留下的头发。
那时两人头发纠缠在一起，难舍难断地缠成死结，将夜最后是狠心薅掉自己的头发，才逃走的。
只是没想到，这两缕头发竟一直被云谏保存着，还贴身带着……
将夜又是感动又是羞赧，他一个猛子扑到云谏怀里，双臂缠上他师尊的脖颈，呼吸都近在咫尺。
“师尊的回礼我很喜欢，我要再回一个礼。”
少年莽撞地贴上青年的唇，与这浮华世间的恩爱男女并无不同，灼热的气息流淌在烟花绽空的旖旎氛围中，少年口腔里还裹挟着甜腻的软糖，推拉纠缠中，都化在彼此的唇舌之间。
唇瓣分开的时候，甜蜜的糖丝还透着晶莹的光泽，剪不断理还乱地黏连在彼此之间。
将夜压着急促的呼吸，笑靥盈面，梨涡绽放：“甜吗？我是说糖。”
云谏被撩地嗓音都哑了，他既不像一个清贵谪仙那样冷清冷欲，也不像他在榻上折腾他小徒弟时那般毫无羞赧之感，竟……隐隐生出了几分纯情，好半天才吐出一个字。
“甜。”
作者有话说：
甜吗？
说不甜是要上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