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九是个非常让人讨厌的男人。
  各种意义上都是。
  但更多人却都无法表现出对他的厌恶,而是将其转化为深深的恐惧。
  但说西门吹雪恐惧宫九,这自然是万万不可能的,他从头发丝到身上的每一个毛孔,无论是多么细小的部件都表现出对他的抗拒与厌恶。
  只要一看见他这个人,一看见他的青铜鬼面,西门吹雪就能回想起对方在地上打滚□□,就为了让他用针扎他,用鞭子鞭打他的模样。
  这好像不是一种病,却比世界上的一切病都要更加可怕,让西门吹雪的胃部又是一阵滚动。
  他想吐吗?生理上或许是,但是他的精神却无比亢奋。
  每一根神经末梢都跳动着仇恨。
  但宫九并不是一个会读空气的人,应该说,就是因为他看出了西门吹雪的不自在,才格外想要去刺激。
  宫九道:“你为什么这么想与我比剑?”
  他的剑就拿在手上,剑刃雪白,对手身上散发着刺骨的剑气,但宫九却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
  西门吹雪的剑气对他来说,不值得一提。
  就好像是刀刮在肉上,只能让他感觉到愉悦。
  剑刃从鞘中出,却满口垃圾话。
  西门吹雪不理他。
  宫九道:“是因为讨厌,还是恐惧?”
  他一双充满了骄傲与自负的眼睛透过面具,利剑一般地射向西门吹雪,仿佛看透了一切,犀利而又充满诡异的兴奋。
  宫九道:“你讨厌我,你不想见到我,但你却要杀了我。”
  一个看见他就会呕吐的人,真的能够杀了他?
  宫九道:“呕吐的感觉怎么样,现在你的胃在翻腾吗?”
  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不断抛出,他就像一个好奇宝宝,对西门吹雪充满了无聊的好奇心。
  宫九是真的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又或者他只是想要激怒西门吹雪?
  但激怒西门吹雪,对他会有什么好处?
  宫九想,对他来说,光是得到这些问题的答案就是最大的好处。
  他也很想知道,神一般的男人堕下凡间是怎样一幅场景。
  不是看见西门吹雪吐,而是看他真正地愤怒。
  西门吹雪的身体中有一团火焰。
  曾经,这团火焰如同冷泉,在经脉中静静流淌。
  但水一出河流,接触到空气,似乎就变成了火,在他的四肢百骸中燃烧。
  这种激烈的感情是什么?
  是愤怒?是不屑?是厌恶?
  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他利用冬日更加冰冷的井水,将体内的火焰勉强压住住,身体上的寒冷,可以让他保持冷静,拥有理智。
  但是等他真正见到剑鬼却发现,自己不需要借助外力,便能冷静下来。
  阴阳相生,无论是火还是水,中间都只隔了薄薄的一层膜,此时此刻,他感受到自己竟然进入了一种更加高远的境界。
  因为愤怒而不受控制的力量都被他收回体内,脸上不见怒色,只有深深的讥讽。
  愤怒可以让人变得更强大,但是冷静,却能让他取得胜利。
  此刻,他对面的人已经不仅仅是他的对手,西门吹雪看见的,可不是只是宫九,他的背后竟然模模糊糊出现了叶孤城的影子。
  并不是因为宫九与叶孤城有相似之处,只不过,西门吹雪才发现,自己所真正认同的,希望站在自己对面的人究竟是谁。
  是叶孤城。
  除了叶孤城,世上没有人能与他一战。
  就算是玉罗刹也不行。
  因为只有他们的剑心,最为相近。
  西门吹雪眼睛闭上,又睁开,叶孤城的幻影终于消失,还有张狂的青铜鬼面。
  宫九道:“你为什么闭上眼睛?”
  他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这世界上很少有人能比宫九更具有洞察力。
  宫九道:“你看的不是我,是谁?”
  他的一双眼睛,连西门吹雪都能看穿。
  西门吹雪冷冷道:“是应该站在我对面的人。”
  宫九道:“站在你对面的人是我。”
  西门吹雪道:“你还不配。”
  宫九的剑法再强都不配成为他的对手。
  能成为西门吹雪的对手的人只有一个。
  宫九道:“如果我不配,又有谁能站在你的对面?”
  西门吹雪道:“告诉你他的名字,都是一种侮辱。”
  宫九道:“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
  西门吹雪不言。
  宫九道:“是白云城主,叶孤城。”
  西门吹雪道:“你竟然知道,就不该说他的名字。”
  宫九竟然欣然道:“他确实是个很好很有趣的人。”
  西门吹雪皱眉,因为宫九的话实在是太过轻佻,在他看来,任何有关叶孤城的事情从宫九口中说出都是一种侮辱,更不要说他的用词竟然如此轻慢。
  被宫九充满了恶意地探究都没有让西门吹雪的眉头皱一下,但是一说到叶孤城,他心中平静下来的火焰似乎又再度沸腾。
  宫九似也感受到了这一点,嘴角带笑,但是他的笑,并不是因为逼得西门吹雪有了感情,而是因为他们对话中的主人公,叶孤城。
  宫九道:“你知道吗,在我看来,你不配成为他的对手。”
  西门吹雪不说话。
  宫九道:“你不知道他的道心有多么坚定,你不知道他的武功没有底线,你更不知道他多么看重生命。”
  宫九为什么会这么了解叶孤城,没有人知道,但是现在,他将这些绝密资料化作利剑,恨不得将西门吹雪穿透得体无完肤。
  他仿佛为西门吹雪下了一个定论:“你不配成为他的对手。”
  他们双方似乎都认为自己很有资格,但是对方,却是苇草,却是独木,都不值得一提。
  渺小如同地上的尘埃。
  叶孤城:???
  届时身为焦点中心的叶孤城正躲在暗门之后听南王瞎逼逼,但不知因何缘故,突然鼻子痒痒,产生了打喷嚏的**。
  当然,他这样的仙人是不能打喷嚏的,所以也只是鼻子痒痒而已,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宫九与西门吹雪争论的中心。
  就像是八点档肥皂剧中被小三与正牌女主人争夺的霸道总裁一样,然而他却躲到了办公室和小秘卿卿我我。
  小皇帝:=v=。
  还是他棋高一着。
  西门吹雪与宫九之间终于有了肃杀。
  但这肃杀却不是他们炒起来的。
  而是借由叶孤城。
  一个男人,引起了一场战争。
  月,很冷。
  风也很冷。
  但是西门吹雪与宫九之间却更冷。
  这种冷是什么?
  是杀气。
  剑客的杀气。
  魏子云等三人离他们不愿,能将两人的对话收入耳中,“叶孤城”自然也听见了。
  但他的表情并没有变好,相反,身边的冷气更甚。
  为什么宫九和西门吹雪的称赞与争夺会让他如此作态?
  魏子云就当自己身边没有人,半是强迫性地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即将对决的两名剑客身上,因为他知道,身边的这个叶孤城并不是真的叶孤城。
  但即使是易容的冒牌货,身上的气势也非比寻常,冷气刺激得他身上每一根汗毛都站起来跳舞。
  陆小凤装扮的司空摘星似笑非笑地看“叶孤城”一眼,他是易容的老祖宗,怎么会看不出对方不是真人而是易容的?
  但这易容,也是极为难得的,在大部分人看来甚至能够以假乱真,因为此人身上的气质,实在是太像叶孤城了一点。
  人在什么情况下才能让自己身上的气质同另一个人相像?更不要说,还是一场扮演?
  司空摘星笑了,只有在非常了解那个人的时候。
  所以“叶孤城”所扮演的并不是叶孤城,而是他自己心中的叶孤城。
  显然能够将叶孤城扮演得几乎没有漏洞,就证明叶孤城的形象在此人心中十分高大,绝对是常人难以企及。
  这样一个疯狂崇拜叶城主的人,在听见别人为了争夺他对手的位置而争辩,他的心情会好?
  可能性实在太小。
  所以,他散发出的冷气并不是因为模仿,而是发自内心的愤怒。
  司中摘星悠悠转头,想到,叶孤城这人,有意思。
  他或许能够通过陆小凤的途径深入了解一番?
  这世界上的男人除了叶孤城,还有谁会让两位绝世剑客为了争夺他对面的位置,喋喋不休?
  若说现在谁的心情最复杂,当属旁观的玉罗刹。
  以他的功夫,能够在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来去自如而不被发现,如果他真的有心,只要在小皇帝脖子上轻轻一划就能改朝换代。
  还好他无心。
  所以紫禁城也肯定无法拦下他。
  他很早就入了城,选择一个绝佳观赏位置,静静地蹲着,等着他们家阿雪大展神威。
  甚至连宫九的垃圾话都没有影响玉罗刹的好心情,因为他能感觉到,西门吹雪已经进入了更高,更玄妙的境界。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坚守本心,不为外物所动。
  但玉罗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家阿雪如此稳固的境界,竟然因为宫九的三言两语忽然破功,如果说哪里能让他觉得自己被安慰到了,就是原本一直很有兴致的宫九,也被调动起了心情。
  这对其他人来说是一件好事,但是对宫九来说,却很反常,很不应该出现。
  一个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人,练得是霸道之剑,但如果他忽然将什么人正式看在眼中,证明他的境界也有所改变。
  玉罗刹简直是日了狗了,他根本想不到,促成他儿子与宫九之间火花四溅交手的竟然是另一个与这场战斗并不相干的男人,叶孤城。
  心中产生一种不知该说是愤懑还是惴惴不安的情绪,如果玉罗刹有过很让他疼爱的女儿,便会知道这种惴惴不安从何而来。
  就像是女儿出嫁了。
  也罢也罢也罢,他摇摇头,将古怪的思想从头脑中摇出去。
  眼下最重要的,是阿雪的对战。
  其他,等到对战结束后再说。
  司空摘星道:“兄弟,你什么来头。”
  “叶孤城”不说话。
  司空摘星道:“别不说话啊,你不说话我就先说了。”
  “叶孤城”还是不说话。
  司中摘星道:“都是易容来的,我是司空摘星,陆小凤让他装成他的样子。”
  他即使再说话,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两名剑客,说的话好像没有过脑子。
  “叶孤城”终于道:“我是一块砖。”
  司空摘星道:“一块砖,这是什么名字?”
  一块砖道:“你不需要知道这是什么名字。”
  司空摘星道:“真正的叶城主,竟然愿意错过这样一场对决?”
  他知道,剑客不应该错过这样的惊天对决,就算是魏子云,也凑了过来,如此看来叶孤城的缺席倒显得很令人震惊。
  一块砖道:“城主有更重要的事。”
  司空摘星道:“更加重要的事?”
  他道:“什么?”
  一块砖道:“无可奉告。”
  司空摘星道:“你冷冰冰的样子和你主子还真是像。”
  一块砖根本不看他。
  两人对话好像突然告了一段落。
  司空摘星仿佛并不喜欢这样的寂寞,他这人有个特点,当他真正地感觉到紧张,或者被肃穆的气氛所影响时,就会不断说话。
  现在,他就很想说话。
  所以司空摘星道:“你觉得他们两个,谁会胜利。”
  一块砖道:“谁的道心更加坚定,谁就会胜利。”
  司空摘星道:“道心?”
  一块砖道:“我不是练剑的,说的话自然不作数,这句话是城主说的。”
  司空摘星肃然起敬道:“叶孤城?”
  一块砖傲然道:“不错。”
  道心……
  不管是司空摘星还是魏子云,都因为这个词陷入了沉默。
  所谓的剑客,大多数都练得是手上的功夫,这世界上真正能将剑术提升入道的人究竟有几个?
  身为大内第一高手的魏子云都不敢说出这个数字。
  无论是西门吹雪还是剑鬼都似乎很年轻,年轻意味着无限的机会,也意味着缺少经验。
  没有经历过尘世打磨的人,怎么会有道?
  乌黑的剑刃与雪白的剑刃相接,发出神兵利器特有的响声。
  两人的动作都很快,夜空下,只能看见两到残影。
  这是否是人类能够达到的境界?
  不,不是。
  他们一个是神,一个是鬼。
  无论是速度,力量,还是心性之坚定,都远非常人可以达到。
  此刻,他们都是对方的仇敌,而不是知己,所以下手时不需要心灵的交流,只需要锐不可当的剑气。
  杀!
  “噗——”
  剑剑没入身体。
  一寸。
  魏子云睁大眼睛,死的究竟是谁?
  两到白色身影在紫禁之巅久久伫立。
  他们像两樽亘古的雕像,好像可以站到天荒地老。
  时间,似乎都因为他们的暂停而停止流逝。
  “噗——”
  宁静的夜晚,忽然传来一阵微不可闻得响声,剑从胸膛进入,又从胸膛出,还有喷溅的鲜血。
  血,染红了西门吹雪的衣摆。
  脸上戴青铜鬼面之人,静静地倒下。
  魏子云长长舒一口气,只感觉胸膛中的浊气全随这一声被排除出体外,但即便气已经吐出,却还能听见心脏在有力地跳动。
  “咚咚——咚咚——”
  别人都能听见强健有力的声响。
  司空摘星道:“果然,赢的是西门吹雪。”
  几乎所有人都默认,西门吹雪会成功,这个结果,对他们来说并不惊奇,但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心跳加速,对未来充满了不确定。
  虽然他们都不是用剑的,却能看出剑鬼非等闲之辈,他的力量虽然不至于在西门吹雪之上,也不至于在西门吹雪之下。
  死得会不会是西门吹雪?
  所有人的脑海中都有念头一闪而过。
  还好,死得不是他。
  “!”
  几人又猛然回头,他们听见了风划过人的声音,听见了脚步声。
  是谁来了?
  是陆小凤与叶孤城。
  一块砖的反映最迅速,他几乎是瞬间就把自己脸上的易容给抹了,虽然现在的脸与自己原本的脸还有些不同,但也绝对不至于让人觉得那是叶孤城。
  城主都来了,他怎么好意思顶着与城主相同的脸?
  司空摘星与他却是两个极端,他顶着陆小凤的脸嬉皮笑脸道:“你看,我和你谁更像真正的陆小凤。”
  陆小凤苦笑不得,现在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吗?
  他想知道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活下来的究竟是西门吹雪还是剑鬼?
  叶孤城道:“是西门吹雪。”
  陆小凤:“你是说?”
  叶孤城道:“是西门吹雪赢了。”
  他的嘴角向上弯起,笑容如雨后初晴,充满了明媚的阳光。
  叶孤城没有看见人,以他们现在所在的距离,并不能看清楚那执剑向他们走来之人究竟是谁。
  但是叶孤城心中却隐隐有所预感,他知道,那是西门吹雪!
  不需要看见人的脸,不需要看见他的衣服,他便能知道,那是西门吹雪!
  这默契来源于心灵上,理智上的相交融。
  走进,夜晚的迷雾无法笼罩人的身形,西门吹雪的眉眼,西门吹雪的表情,西门吹雪嘴角说不上是寂寞还是讥诮的微笑。
  一切都被收入眼底。
  叶孤城微微点头道:“西门庄主。”
  他的声音并不大,他距离西门吹雪的位置也不是很近,但叶孤城就是知道,西门吹雪一定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果然,西门吹雪也道:“叶城主。”
  叶孤城道:“你身上的道改变了。”
  西门吹雪不说话,只是以沉浸的黑眸看向叶孤城。
  叶孤城缓缓道:“你的道更加精纯,你的境界也想上一层楼。”
  他笑道:“恭喜西门庄主。”
  对剑客来说,有什么比道心被磨砺更加重要的事情吗?
  西门吹雪终于越过了无情剑的门槛,进入了真正入世的境界。
  假以时日,他定然能够成为独步武林的剑客,因为前路对西门吹雪来说,已经十分坦荡。
  西门吹雪道:“叶城主。”
  叶孤城道:“什么。”
  西门吹雪道:“我境界略有所进展,却还差叶城主,可否斗胆,答应我一个请求。”
  叶孤城有些惊讶,西门吹雪在对他说请?
  叶孤城道:“朋友之间,是不需要请求的。”
  西门吹雪却道:“但我并不是以朋友,以知己的身份提出这个请求。”
  他忽然抬头,瞳孔黑得发亮,其中好像有万点星辰,这双眼睛凝视一个人,便能将那人所有的倒影都刻在一双眼睛中。
  叶孤城可以从西门吹雪的瞳孔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他知道,西门吹雪眼中,只有自己一个。
  不是以知己,以朋友的身份,做出请求。
  是以剑客的身份。
  叶孤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因为他已经猜到,西门吹雪要说些什么。
  西门吹雪也不说话,他在静静地等待。
  因为他知道,这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叶孤城来说,都是很困难的一个选择题,所以,他应该用很长时间来思考,就算是一天,一个星期,一个月,一年都不为过。
  但叶孤城不需要思考这么长时间,他仅仅用了几分钟。
  叶孤城沉声道:“你说。”
  西门吹雪道:“你我之间应该有一战。”
  西门吹雪的表情很复杂,似乎有痛苦,又有身为剑客的兴奋与狂热,对他而言,叶孤城是知己,而他无比地珍惜与对方论道的日子,那对西门吹雪来说,几乎是他人生中唯一能与快乐搭得上边的时间。
  与这样一位灵魂上的知己相杀,这对他来说,是很痛苦,也很挣扎的一件事。
  但是在成为西门吹雪之前,他不是西门吹雪,他是一名剑客。
  是剑客,就不得不对这样一位剑道上,灵魂上的对手产生渴望。
  对战的渴望。
  叶孤城道:“好。”
  他的声音很沉重,却又很坚定,并非是对于命运的妥协,而是对于未来的信任。
  叶孤城也是剑客,所以他也有剑客的骄傲。
  一名剑客,在被人挑战时不应该拒绝,即使那是他的挚友,他的知己。
  西门吹雪眉眼中的痛苦似乎消失了,但仔细一看,却没有。
  他只是将自己的痛苦隐藏得很深,隐藏在了心底深处,浮于表面的,是对于道的渴望。
  叶孤城道:“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西门吹雪道:“你说。”
  叶孤城道:“三年后。”
  他抬眼,用并不是纯黑,却也很亮的眼盯着西门吹雪看。
  叶孤城道:“三年之后,紫禁之巅。”
  西门吹雪道:“好。”
  这是宿命。
  剑客的宿命。
  陆小凤离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不近。
  但是他的耳朵,却又很灵敏。
  他经常会为了自己的听力而得意,虽然还比不上花满楼,但是比之世界上绝大多数人,却又足够耳聪目明。
  但现在,他却恨起自己的听力来。
  如果他的听力不是这么好,他怎么会这么痛苦?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两位最好的朋友已经约定了必有一战,一定有一个人会死?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陆小凤无比痛苦。
  他抬头,见叶孤城向自己走来,无比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但这笑容却又是那么的破碎,而又难看。
  叶孤城道:“你听见了?”
  陆小凤道:“我听见了。”
  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而又破碎。
  情感上的一切痛苦,都被宣泄在声音之中。
  陆小凤道:“就不能……”
  他话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说出这句话。
  他是叶孤城的朋友,也是西门吹雪的朋友,他所能做得并不是阻止这场约战,而是坚定地看下去。
  如果能被阻止,西门吹雪就不是西门吹雪,叶孤城也不是叶孤城。
  所以,陆小凤只能以非常难过的眼神看向两人。
  叶孤城道:“不能。”
  他的语速放慢,咬字变得很清楚,每一个字停在陆小凤耳朵里,都是那样地振聋发聩。
  叶孤城道:“你知道,我是一个非常珍惜生命的人。”
  陆小凤道:“是。”
  叶孤城道:“但你又知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些东西,比生命还要重要。”
  陆小凤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叶孤城的意思。
  爱情、自由、骄傲、尊严、道义,对不同人来说有不同的分量,对有的人来说,这些情感经历都不值得一提,但对有些人来说,他们却比生命要沉重得多。
  陆小凤沉默许久道:“我知道。”
  所以他才无法阻止。
  叶孤城道:“我与西门吹雪是天生的知己,也是天生的对手。”
  他道:“对决,是宿命。”
  宿命!
  两个字说得陆小凤心头一震,冥冥之中,他忽然感受到自己的身躯被无数丝线缠绕,无论怎么动作,都会牵扯到这些丝线。
  这是否就是所谓的命,所谓的缘?
  陆小凤道:“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不想失去任何一个。”
  叶孤城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陆小凤又道:“但如果这是你和西门吹雪的决定,我一定会来看你们的战斗。”
  无论是谁生,谁死。
  叶孤城道:“谢谢。”
  陆小凤竟然觉得眼眶有些酸涩,他道:“朋友之间,不言谢。”
  三年。
  还有三年。
  三年之后再会紫禁之巅。
  紫禁城内一片冰冷。
  这里有很多人,或许也有很多鬼。
  自古以来,皇宫带给人的感觉只有冰冷与威严。
  但斗室半间,却又让人觉得很温暖,也很明亮,即使斗室之中坐着的两人,怕是世界上最冰冷,最不近人情的存在。
  叶孤城与小皇帝。
  矮桌上有一壶茶,是顶好的香茗,在这样漆黑又冰冷的夜晚,散发着热气。
  小皇帝道:“叶城主,请。”
  他很年轻,但身上却又有年轻人所不具备的威严,但叶孤城看他,又觉得威严之中有点点违和。
  皇帝,应该是他这样的?
  叶孤城没有喝茶,反而用他锋利的眉眼看向小皇帝。
  叶孤城道:“孙子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道:“圣上以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虽然称小皇帝位圣上,但是话中却没有丝毫的恭敬,这句话原本是小皇帝说给陆小凤听的,但却被叶孤城记在了耳朵中。
  他比陆小凤更加清楚,这个皇帝,很不对劲。
  谁是他的友,谁是他的敌?
  小皇帝笑道:“韩非有云:‘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叶城主又以为这是什么意思?”
  叶孤城不说话,只是眉眼,更加冷峻了些。
  小皇帝微笑道:“我习武,只不过是为了平万民,保自身。”
  叶孤城冷笑,一个人习武,竟然能够平万民?
  小皇帝又道:“虽不能身处江湖之中,但我也要知道江湖之事。”
  他道:“江湖之人习武,如果我也习,是不是能成为半个江湖人?”
  叶孤城道:“不可能。”
  小皇帝又道:“即使是不可能也要强行为之。”
  小皇帝道:“我一直在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武功,怎么会有江湖?”
  叶孤城眼神一凛,他看向皇帝,眼神中充满了深意。
  小皇帝道:“这世界上似乎不应该有江湖,有武功,因为这种神奇的功夫,将人与人之间硬生生地隔开。”
  他仿佛已经看见了没有武功的世界一般,小皇帝道:“如果这世界上没有武功,也会少许多纷争。”
  叶孤城道:“不,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斗。”
  小皇帝道:“叶城主所言极是。”
  如果没有江湖人,普通人与普通人之间,就会有民与匪,匪杀民,这比将湖人与江湖人之间的自相残杀还要可怕。
  小皇帝却道:“虽然知道如此,但江湖人不可以不管。”
  他这一句话,已经透露了身为皇帝巨大的野心。
  叶孤城道:“你想要怎么管?”
  小皇帝道:“只有江湖人,才能制约江湖人。”
  上天入地的法门,已经不是刀剑枪炮能够抵挡的,如果一个江湖一流高手真的准备杀朝廷命官,真的准备杀皇帝,他们应该怎么做?
  这天下怕早就乱套了。
  叶孤城道:“哦?”
  小皇帝道:“我素来知道百姓的官府衙门,对于江湖人来说并不起作用。”
  杀人偿命,这无数人刻在心中的规则,早被他们推翻得一干二净。
  成王败寇,弱肉强食,这似乎是不二的丛林法则。
  但在丛林法则存在之前,似乎也需要有制约的底线。
  江湖侠客对战,最可怜的不是侠客,而是被卷入的普通人。
  叶孤城陷入了沉默。
  他没有想到,小皇帝竟然会与他说这些,竟然会有这么大的野心。
  他将白云城治理得很好,普通人与练武之人之间相处得很融洽,是因为他在城中又规矩,不仅仅是顶给普通人的规矩,还有定给习武之人的规矩。
  小皇帝似乎也有这个想法,但他不仅仅想将此停留在一个地方,一座城,而是在普天之下推行。
  江湖人,必将引起反弹。
  叶孤城沉默许久道:“你告诉我是想做什么?”
  小皇帝笑道:“我自然是希望,叶城主可以帮我。”
  帮他,自己就会成为江湖中的靶子,成为众矢之的。
  这似乎是一件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因为他损的是自己,得益的是万民。
  万民与他有关系吗?
  有的,但他却不至于为了普天之下的百姓做到如此地步。
  但叶孤城却道:“好。”
  剑鬼的尸体在太和殿的顶上,孤零零地吹着北风。
  有公众禁军小心翼翼地上房顶,他们虽然比普通人身体健壮不知道多少倍,却也不像江湖人那样会轻功,能够“嗖——”地一下跳上跳下。
  但他们可不能让一具尸体在紫禁城中发臭,所以即使没什么关系,都要把他给搬下来好生葬了。
  “嗯?”
  眼前似乎有一道黑影闪过,侍卫的身子不由自主一歪,竟然脚下一空,从屋顶上跌了下来。
  “哎呦哎呦哎呦——”
  屁股蹲一定肿了。
  “你怎么搞的?”
  有人没好气地对他问道。
  他道:“就一时没在意,跌了下来。”
  虽然摔得不重,但也肯定不能爬第二次。
  身边的人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道:“我来。”
  然后就麻溜地爬山了屋顶。
  但这一看,他腿都软了。
  屋檐上哪有什么尸体,分明是空荡荡一片!
  只有瓦上,有比瓦颜色更深的粘稠的血。
  腿一软,这侍卫竟然在房顶上直接坐了下来。
  这是,见鬼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代宗师中有谈过习武之人的三个阶段
  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
  我本人也是很赞同金庸笔下“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说法
  可能因为我还是有些理想主义的一个人?【摸头笑】
  很希望笔下的主角也能达到最后一重境界
  所以下一个故事是陆小凤传奇中最后一个故事,主题是见众生
  然后就穿越了【注意不是完结】
  希望能够写好这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