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老爷道:“一派胡言!”
  他呵斥道:“圣上居住在紫禁城中,他遇刺,你怎么会知道!”
  那仆人也是伶牙俐齿,虽然因为受惊说话间有些焦急,但也算得上是唇齿清楚。
  他道:“是京中管事传信,说是因为那刺客胆大包天在紫禁城放了一把火,有宫女太监侍卫惊慌逃出,才知道了这件事。”
  在紫禁城中放火?
  别说是花老爷眼冒金星,就算是叶孤城听说了都眉头打结皱得死紧。
  这要是多大的功夫,多大的胆量,才能做出这胆大包天的事?
  叶孤城猛然回头看林三郎,却只见到他笑容诡异,眼神中有说不出的挑衅,仿佛在对他说,看吧,还是中计了。
  叶孤城沉声道:“是你!”
  林三郎道:“不是我。”
  他顿了一下,无不自豪道:“是我们。”
  以一人之力怎么能搅得天下大乱?甚至敢在皇权威仪深重的地方犯下此等恶行。
  胆大包天!
  叶孤城道:“你知道是谁做的?”
  林三郎道:“当然。”
  叶孤城冷笑道:“你知不知道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就能拷问出你知道些什么。”
  林三郎道:“拷问?我怎么不知道,叶城主竟然心系皇家。”
  他听说紫禁城被焚烧以后,确实表现出了不一般的关注度,这本不应该出现在叶孤城身上。
  因为除了陆小凤之外,没有人知道他与皇帝有交情,就算是西门吹雪也不知道。
  但无论是西门吹雪还是花满楼,都不是会随意关注他人私事之徒,如果人没有秘密,那就不能称作为人,作为朋友能够付出信任,却不能要求对方对自己坦诚一切。
  叶孤城应对也从容,他道:“你到现在,还在关心这些事?”
  他以眼神威胁林三郎,比起关注别人,他应该关注关注自己!
  有丁家的兄妹在,只要是活着的人,就会吐出答案。
  想不到林三郎竟然诡异地笑了,叶孤城心头微微震动,就看见他脸色一瞬间变得奇差,随后竟然仰头,喷出一口乌黑的血!
  是毒。
  叶孤城用冷冷的眼神看这林三郎,看他得意地笑,看他一口一口喷出乌黑的血。
  林三郎道:“即使叶城主是九天之上的仙人,也万万没有能从死人口中得到秘密的道理。”
  他竟然是来之前就服下了毒!
  想来林三郎玩这一出声东击西,就没有想过活着回去。
  不过,他为什么要将自己一行人从应天调离,要知道,他们只不过是在应天,不一定会去紫禁城,即使那里失火也许都与他们没有什么关系。
  除非……
  叶孤城眼神一暗。
  除非那与暗杀放火有关的人,是不能被他和西门吹雪和花满楼看见的。
  想到这里,叶孤城的声音更冷,他道:“陆小凤在哪里?”
  他几乎可以确定,陆小凤与应天的混乱有关。
  林三郎对叶孤城的智谋很自信,他知道,当他猜到了调虎离山,就能推测出他为什么会耗费很大的力气将他们从应天调出来。
  因为那里,有他们所珍视的,久久寻找的宝藏。
  林三郎道:“你们一辈子都不会见到他。”
  说谈,他吐出最后一口血,带着诡异而满意的笑容静静地倒在地上。
  他的眼睛大睁,仿佛还在看着叶孤城,仿佛还在得意地炫耀他的计划成功了。
  但为什么如此针对叶孤城?明明他和身后还跟着西门吹雪与花满楼,但看这人的态度,眼中分明只有叶孤城一个。
  真是奇了怪了。
  叶孤城良久沉默。
  他并不是一个事事顺遂的人,他也遇见过许多麻烦,遇见过许多挫折,甚至很多次与死亡擦肩而过。
  但这些放在普通人身上能够将人逼疯的事情却没有一次让他真正地动怒,真正由心底深处感受到懊悔。
  但是现在,叶孤城灿若寒星的双眼中却有愤怒的火焰在跳动,或许不是完全的愤怒,是悔恨,是厌恶,是愤懑,种种复杂的感情混合在一起,使他眼中绽放出无与伦比的光芒。
  激烈的情感,能够让耀眼的人变得更加耀眼。
  花满楼也听见了叶孤城与林三郎的对话,他的表情也很难看,眉宇间充满了隐隐的忧虑,这为他本来就清俊的面容增添上了一份郁色。
  花满楼道:“他的意思是……”
  他有了一个很可怕的猜想,但正是因为猜想太过于可怕,他竟然不敢将完整的话说出来。
  因为花满楼知道,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中充满了禁词。
  西门吹雪道:“陆小凤在应天。”
  西门吹雪也是个聪明人,而且他的性格比花满楼冷硬得多,即使脸上也带着肉眼可见的不高兴,但他到底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西门吹雪道:“但这人的意思,如果紫禁城失火皇帝被刺杀是真的,他或许会参与其中。”
  还有一句话西门吹雪没有说出来,他或许就是那个刺客。
  见过了花毛猫被摄魂**弄成活死人之后的模样,很少有人确定,他们能够抵挡玉罗刹所创的摄魂**。
  叶孤城道:“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
  他道:“无论是皇帝被刺杀也好,紫禁城失火也好,高大的围墙并不是摆设,如果火真的蔓延至墙让宫女太监逃出来,那京城也会化作火海。”
  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还要他们自己去看看。
  叶孤城才与西门吹雪等人策马除了花家的庄园,就看见一青年骑马飞奔而来。
  叶孤城停下马,因为他认出来了,这青年是他手下的人。
  青年也看见了叶孤城大呼小叫道:“叶城主,有急报。”
  叶城主遥遥道:“好。”
  心里却在犯嘀咕,他们家无论是鸽子还是马都飞快,如果花家的小厮传来了皇帝遇刺的消息,他手下的人不太可能比他们要慢。
  所以,他才不能完全相信林三郎的话,相信他的引导,因为叶孤城确定,他的手下,无论是在哪一行哪一业,专业素质都是最强的。
  果然,白云城的下属见到叶孤城先翻身下马,等到行完礼之后才把手上的情报递给他。
  叶孤城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情报定然没有那么重要。
  他翻开,将信件内容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虽然说的是同一件事,但是内容却完全不一样。
  确实,今日小皇帝还真的是遇刺了,时间精准到刻,是在早朝结束后发生的,那此刻也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悄无声息地想要小皇帝狗命。
  然而估计就算是行刺的人都没有猜到,小皇帝还是个深藏不漏的武功高手,即使他下了早朝身边没有什么护卫,但他有剑啊!
  他一剑劈下去,恐怕蛾子被劈成两半却还在不断扑腾翅膀,一点感觉都没有,想要杀个刺客绰绰有余。
  但剧情的华点就在这里,那刺客轻功够高明,竟然跑了!
  叶孤城“嗯”了一声,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
  至于什么紫禁城大火根本就是没影的事,失火的地方在紫禁城外,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飘起了比火本身大数倍的滚滚浓烟,一下子竟然产生了紫禁城里到处都是火烧黑烟的错觉,又因为上午才发生过行刺事件,人还没有抓到,城中的禁军更是都行动起来,将紫禁城包了个水泄不通。
  但问题就是在这里。
  皇帝被行刺,本来应该会被宫中的人给统一口径隐瞒下去,毕竟皇帝是九五至尊,说他被行刺那就是印象国威的一件大事。
  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情,哪一次不是悄无声息。
  但今日却不一样,不仅没有成功地压下去,还弄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好像一瞬间所有人都知道了,传得有鼻子有眼。
  那传话之人还隐藏得很深,天机阁的一众暗探并皇帝的锦衣卫一起行动,都没有找到这人。
  后续的安抚辟谣听在百姓耳中就好像是辩解,大部分人都如那传信的小厮一样,内心充满了恐惧。
  皇帝是天,是真龙天子,怎么能出事?
  紫禁城上有滚滚黑烟,莫非是上天给予的警告,皇帝有失德之兆?
  至于他最近的举动,不就是颁布了《侠法》?难道说一部法律竟然也天理难容?
  叶孤城将真实情况说与花满楼与西门吹雪听,花满楼以肉眼可见松了一口气,没有一场能把紫禁城给烧光的大火,这恐怕是他今天听见得最好的消息。
  但他虽有又道:“这一环套一环的,背后之人莫不是想引起民间大乱?”
  虽然都是人为炮制的灾难,但如果操作得当,使的民众都口音一致,倒是会产生不小的麻烦。
  别的不说,新法的推行定然会受到阻碍。
  但叶孤城知道,小皇帝本人就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正好,他也是如此,他们俩联手并一种力量计划了两年的“江湖规范化方案”如果真的因为小人作祟被推翻,无论是他还是小皇帝都不会善罢甘休。
  当然,那什么江湖规范化方案是叶孤城才想出来的名字,简直就挫爆了。
  叶孤城道:“并不清楚,只知道他们所图非小。”
  叶孤城又道:“更何况,那刺客的轻功也很可疑。”
  紫禁城墙壁光滑又高大,这世界上能够在紫禁城墙上来去自如的江湖人并不是很多,因为那需要很高明的轻功。
  但那刺客不仅仅是从墙上走了,好像是在刺杀结束后全身而退?
  这可不是普通刺客能有的身手。
  西门吹雪忽然道:“这世界上,轻功能在城门上来去自如的人不超过十个。”
  他在紫禁之巅与见鬼对决,所以很有发言权。
  叶孤城与花满楼一起看他。
  西门吹雪道:“但在这些人中,现在在应天的几乎没有,剩下的就是行踪不明的。”
  比如说陆小凤。
  叶孤城在心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关于刺客是谁,他还是直接去问当事人好了。
  这世界上有什么人比被刺杀的小皇帝更有发言权?
  小皇帝一点都不像是被刺杀的模样。
  他衣着整洁,神采奕奕,无论是白天黑夜都在批奏折。
  他是一个庞大国家的主人,又很年轻,又希望治下的百姓能够活得很好,所以他天生就要比其他人辛苦些。
  但是再辛苦,他也有主动放下朱笔之时。
  就比如说,叶城主来的时候。
  爱豆就是他的充电宝,看一眼,腰不酸腿不痛牙不疼,吃饭都能添三碗。
  因为秀色可餐。
  所以,当他一听说叶城主来了,朱笔看都不看就是一扔,整理好仪容就飞一般地冲到了偏厅。
  当然,在进门之前他还是有放慢脚步,让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急切。
  叶孤城不知道小皇帝一腔花花肠子在想些什么,看见他就开门见山道:“你被刺杀了?”
  他这口吻真不像是对皇帝说话的。
  但小皇帝也不介意,他就像是再说晚上吃完饭后去散布一般道:“没错。”
  叶孤城眼神闪了闪,接着道:“刺杀你的人,是谁?”
  小皇帝道:“是你我都认识的人。”
  “陆小凤。”
  有一座小院子在应天的街巷中。
  这是一条很热闹也很温馨的街,周围的人都是富裕殷实的家庭,但也没有家财万贯,可以保证每个人都生活得很好,三天两头就可以吃一回肉。
  这已经是很好的生活。
  但最近,住在这条街的小孩子生活似乎变得更好了点。
  他们原来三天才能吃一次肉,但现在却每天都能吃肉,喝一碗美味又热腾腾的牛肉汤。
  新来住的那户人家家底殷实,每天都能吃牛肉,他们家的小姐不仅长得貌美,而且烧一手很好的牛肉汤。
  据说她只要是做牛肉,无论是牛头,牛腿,牛尾巴做得都很好,而且可以换十几种做法,但她最喜欢做得还是牛肉汤。
  汤水晶莹剔透,一眼便能望见底部的大肉块,面上飘着点点油花,又有碧绿色的小葱点缀。
  来自西域的香料撒上一小撮,与细盐相结合,形成一股浓郁而霸道的咸香,明明是在自己家的院子里熬汤,香味却香飘十里,引得路过这条街的人都不住地吸鼻子,那些个活泼的小孩儿更是一路靠着香味就能从家里跑到这位小姐的府上,扒着门往里看。
  这家的小姐性格非常好,看见这些孩子不仅不会驱赶,还会给他们一碗热腾腾的牛肉汤,更兼捞上几块白里透红的牛肉,招呼他们趁热吃。
  牛肉也是炖的恰到好处,更是吸收了汤汁,每咬一口就有鲜香的汁水流出,更不要说肉本身就被炖得柔软又不失劲道,只要吃过一口一辈子都忘不了。
  有些孩子年纪小,吃得很开心,一碗两碗三碗,直到肚子里什么都装不下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年纪大一些的孩子喝一碗就会止住,即使口舌生津也万万不会多添,反而是脸红扑扑地问这位美丽如天仙的姐姐怎么称呼。
  她道:“叫我牛肉汤就好。”
  牛肉汤,什么古怪的名字,想来应该只是敷衍小孩子的诨名?
  如果不是这样,真的称呼自己为牛肉汤,那这女人究竟是多喜欢牛肉汤。
  牛肉汤很喜欢让别人品尝她的手艺,更喜欢看见那些人品尝完之后生动而满足的表情。
  等到周围的小孩子全部回家,她终于收起了那口大锅,而回到装修精致的小厨房,开始对着一小砂锅文火慢炖。
  这也是牛肉汤,但远比分给小孩子的要更加鲜美,更好令人欲罢不能。
  只要闻到一点点味道,便连腿都迈不开。
  牛肉汤守在厨房中,一点都不担心自己身体染上油烟的味道,满心满眼,只有眼前的一锅汤。
  她很专注,但却不仅仅是专注在汤上。
  她更加专注的,是要喝汤的人。
  想想,她竟然露出了一个很甜蜜的笑容,只有豆蔻年华的怀春少女才会露出与她一样的表情。
  牛肉汤的香味扑鼻而来,她用抹布将锅端了起来,走一路,香味就飘散一路。
  她要去见自己的心上人。
  她走进一间没有关门的房间,然后将锅放在桌子上,再伸手将门关上。
  牛肉汤道:“陆大侠。”
  没有人回答她。
  但这并没有影响牛肉汤的心情,她还是非常快乐,这种情绪就好像是春天里的一抹阳光,没有什么可以驱散。
  她在桌子一边坐下,热腾腾的锅子放在桌子的正中央。
  在她对面坐了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他很年轻,很帅气,身上的衣服也很整洁。
  但他却很安静,即使是牛肉汤进来,都没有让他说一个字。
  牛肉汤道:“陆大侠,吃饭了。”
  她从房间中拿出一个干净的碗,并一个小勺子,盛了一碗热腾腾的牛肉汤,挖了带肉的汤水,递到了陆小凤的嘴前。
  他就好像是一个残废,机械地张开嘴,机械地嚼十下,然后再吞下去。
  他每一次咀嚼的频率都是一样的。
  谁都不会想到,这样一个像残废似让人喂饭的男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陆小凤!
  他的两只手有问题吗?没有问题。
  他能自己吃饭吗?可以。
  但是牛肉汤想要喂他,她很享受每天为陆小凤做饭,喂他喝汤的过程。
  所以陆小凤只能当一个没有手的残废。
  但他却不会难过,不会嘲讽,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牛肉汤低头,完美地错过了陆小凤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随后,痛苦又化作一片虚无,他的眼中没有丝毫神采。
  这个男人是陆小凤,又不是陆小凤。
  陆小凤是机灵的,是神气的,他有一席大红披风,又有四条眉毛,眼中永远绽放着光彩。
  但这个男人却不是。
  他一袭黑衣,看上去木讷而又呆愣,牛肉汤不喜欢他的四条眉毛,所以他只有两条眉毛,眼神中没有光彩,只有一片黯淡。
  这样的男人,怎么能叫做是陆小凤?
  但牛肉汤却很喜欢他,所以她会给陆小凤做汤,喂他吃饭,与他喋喋不休地说话,两个人在一起,就好像是小女孩儿在过家家。
  陆小凤就是那个娃娃。
  牛肉汤道:“今天下午九哥要来,你记得在房间中不要出去。”
  陆小凤不说话。
  牛肉汤道:“九哥是一个很厉害也很可怕的人,如果你惹火了他,就算是我也无法保住你的性命。”
  她的眼中脉脉含情,就好像对面的男人不是一个活死人,而是她的情郎。
  牛肉汤道:“你知不知九哥有多可怕,他是恶鬼,是死过一次的人。”
  说到这里牛肉汤打了个寒颤,仿佛看见了某种很可怕,就是连她都不能驾驭的恐怖的事情。
  她道:“九哥两年前被爹爹抬回去的时候,分明已经断气了很久,但是他的人却是温热的,脸色看上去也很好,就连胸口被那人用剑捅出来的窟窿,都已经完好无损。”
  但她却知道宫九死了,因为这世界上没有哪一个活人能够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脉搏。
  但小老头却没有把宫九的尸体给直接掩埋了,相反,他千里迢迢把他的尸体从紫禁之巅带回无名岛,然后一上岛,就将活人似的尸体放在了寒冰床上。
  牛肉汤不知道小老头要做什么,但那一刻,她忽然想起来,小老头曾经因为生气把宫九钉在棺材里又埋在土地中三天还是五天,要是普通人,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空气,又怎么可能有命可活?
  那时候牛肉汤就为了宫九哭过一场,因为她觉得宫九不可能活下去。
  但谁都没有想到的是,等过了几天以后,小老头消气,立刻挥舞着铲子把宫九从地里挖出来,这人不仅没有受到一点儿影响,反而跟个没事人似的。
  从棺材中坐起来,就轻飘飘地坐到沙滩边上看海,没有人知道宫九在想什么,更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能活下来。
  就算是小老头都惊讶非常。
  想到这里,牛肉汤的心情便平静下来。
  她早就知道,不能用看人的眼光来看九哥,因为他已经超出人的界限太多。
  而且,他所超越的并不是武功的界限,而是生死的界限。
  所以,当她看见宫九在寒玉雕琢而成的床上睡了三天之后意外醒来,竟然一点都不惊讶。
  这世界上真的有什么人,有什么功夫能让九哥死?
  恐怕真的没有。
  陆小凤还是不说话。
  无论牛肉汤告诉他宫九是一个好人,是一个坏人,是一个奇怪的人,是一个疼爱妹妹的人,他都没有做出反应。
  活死人如果被夺了魂魄,连说话都做不到,只能遵循主人的命令。
  现在他最先忠于使用摄魂**的小老头,其次就是牛肉汤。
  这幢宅子中正儿八经的主人只有牛肉汤一个,不遵从她,遵从谁?
  牛肉汤也不需要陆小凤反应,等她喂完整整一锅牛肉汤,再过了说话的瘾,便娉娉婷婷地站起来。
  见到九哥之前,她必须要梳妆打扮一番。
  宫九此人,来无影去无踪,他想到什么地方就到什么地方,无人能够发现。
  正午时间才过了几刻,就见一其貌不扬的马车忽然出现在小院门口。
  马蹄子踏在地上,都好像没有声音似的。
  九公子喜欢安静,就连马儿都要配合他。
  马车门开,先是黑色的靴子,然后则是一尘不染的白衣,什么个精致绣纹都没有,只有白茫茫一片。
  马车不小,却也没有人同九公子坐在一处,他的洁癖可不只是说说,与他人一处,光是想想,他就觉得脏,觉得恶心。
  牛肉汤出来迎接他,打扮得如同九天下凡的玄女,站在院门口,竟然将小院子映衬得如同龙王的宫殿一般。
  她道:“九哥,快快进来。”
  嘴上说着,眼中也闪烁着兴奋的光,但即便如此,她却依旧不敢逾越,不敢过分得靠近宫九。
  即使是牛肉汤,都不敢去挑战他的洁癖,因为她知道,宫九是一个多么可怕,多么心狠手辣的人。
  他的心狠手辣,绝对不会因为她亲近对方,或者从小跟他一起长大而变得更好些,这世界上,只有很少的人能够引起宫九的另眼相待。
  人,大多是男人,他们之与宫九,是对手,是需要提防的人。
  女人中,能够让宫九另眼相看的只有一个。
  想到这里,牛肉汤眼中竟然闪过一丝不知道该说是嫉恨,还是厌恶的光芒。
  沙曼。
  宫九不看牛肉汤,一个活生生的大美人落在他眼中,竟然就像是一颗平淡无奇的石子,一株草,不足以他眼神改变一分。
  但即便如此,牛肉汤的笑脸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因为她很习惯,也知道宫九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他虽然看你不像一个人,你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他会给你带价值连城的宝物,会帮你实现愿望,武功高强,又很有野心。
  这对牛肉汤来说,似乎就是一个很不错的哥哥。
  毕竟,宫九就算杀死多少个人,也不会杀死他。
  宫九站在院落门口,好像在审视,一抹似有似无的牛肉汤的味道窜入他的鼻腔,竟然让宫九眼中闪过了一丝厌恶与不耐烦。
  毕竟,再好闻的汤,如果天天吃,天天喝,天天闻,不需要一年,就算是一周,也要吐了。
  但宫九并没有说什么,毕竟,天天喝汤的人并不是他,而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宫九只道:“陆小凤在你这里?”
  牛肉汤道:“是。”
  宫九道:“之前,是不是让他去刺杀皇帝?”
  牛肉汤道:“爹说,他是一个很好的刺客。”
  宫九道:“但我听说,皇帝并没有死。”
  牛肉汤道:“因为我们都不知道,皇帝竟然也是个武林高手。”
  宫九道:“武林高手?”
  牛肉汤道:“你以为普通人能够躲过陆小凤的暗杀?”
  宫九不说话了。
  牛肉汤道:“我听他说,进了紫禁城正好遇见皇帝朝会结束,身边甚至没有跟一个大内的护卫,只有一把剑,陆小凤出手没有伤到他半分,只能在禁军包围中逃走,你难道说皇帝不是武林高手?”
  宫九道:“但我从来没听说他会武。”
  牛肉汤道:“九哥是难得一见的武功奇才,南王甚至还想出狸猫换太子的计策,为什么皇帝不能会武功?”
  宫九不说话,因为他觉得,牛肉汤说的实在是很对。
  对啊,谁规定皇上不能习武?
  宫九又道:“但我听说,他认识皇上。”
  牛肉汤道:“什么?”
  宫九道:“紫禁之巅我与西门吹雪对战,他岂不是帮皇帝杀了南王?”
  牛肉汤道:“九哥什么意思?”
  她虽然很畏惧宫九,很少与他叫板,但牛肉汤也有自己的脾气。
  因为她不仅仅有九哥,还有爹爹。
  小老头!
  就算是宫九,也不敢随意推测小老头在想些什么。
  因为他的武功实在是太高,他的人也实在是太神秘。
  牛肉汤道:“你莫非是不相信爹爹的摄魂**?”
  宫九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他在思考,自己应不应该相信。
  他道:“我相信。”
  但同时,他一双如鹰隼般锐利,如蛇一般狠毒的眼睛却射向牛肉汤。
  因为他感受到了威胁。
  威胁并不来自于牛肉汤,而是她背后的小老头。
  用小老头威胁宫九,这或许不能让他感觉到不愉快,但也绝对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牛肉汤脖子往后一缩,也不说话了。
  宫九道:“我要去看看陆小凤。”
  说完,并不顾牛肉汤有没有回答,就兀自走入院中。
  九公子,向来是说一不二的。
  陆小凤还跟个木头人似的坐在房中。
  他的模样与活死人没有区别,如果不是被嘱咐做什么事儿,仿佛能天长地久一直在这里坐下去,瞳孔中没有丝毫属于人的灵动。
  宫九看他,脑中不由自主将陆小凤与自己之前所见是神采飞扬的模样进行对比,心中竟然闪过了一丝可惜之意。
  人,只有有神采,才能让他觉得有意思。
  陆小凤现在就不符合这个有意思的标准。
  宫九在他身前走了好几圈,牛肉汤跟在宫九身后,就像怕他一时想不开做什么对陆小凤有害的事情。
  但等宫九真正出手,牛肉汤也完全没有反应的余地。
  只是听见一声尖叫,陆小凤耳边的头发竟然被削了一缕。
  人,却是像一尊木偶,动都没有动一下。
  如此,宫九方才相信,陆小凤确实是中了摄魂**。
  宫九对脸上惊疑不定的牛肉汤道:“你留着他,是准备做什么。”
  牛肉汤强笑道:“九哥不觉得,他是个很好看的男人?”
  宫九不止可否道:“所以?”
  牛肉汤道:“我想让他做我的夫婿。”
  宫九道:“但他已经中了摄魂**。”
  牛肉汤道:“谁规定中了摄魂**不能做夫婿?”
  宫九道:“你与小老头说过了?”
  牛肉汤道:“说过了。”
  宫九道:“如果他能活下来,给你做个夫婿也未尝不可。”
  反正就是个活死人而已。
  在宫九看来,让陆小凤当牛肉汤的夫婿,真正的效果,也不过就是小孩子间的办家家酒。
  小女孩儿与她心爱的娃娃结婚,似乎是经常在家家酒中出现的事情。
  他对牛肉汤道:“你要养好他,因为他还有其他用处。”
  牛肉汤点头道:“好。”
  陆小凤坐在暗室中,眼中还是没有神采。
  应天城中人心惶惶。
  就连恶人似乎都变多了。
  这些人,本来就是欺软怕硬的,江湖中的恶人看见那新法颁布,又很有几个有名的恶人死了,都藏身在家里,不敢轻举妄动。
  但现在像是阎正义死了,又有小皇帝遇刺,他们听一些百姓惶恐地议论,更觉得那法律有问题,不可能长期实行。
  连皇帝都遭到了报应。
  所以混乱的城市更加混乱,不安的人越来越多。
  小皇帝道:“是吗?”
  魏子云道:“是。”
  小皇帝道:“恶人出来作祟,江湖衙门怎么不管?”
  魏子云道;“他们忙于破阎正义案,腾不出人手。”
  小皇帝沉吟道:“让他们别管这案子,还是京中治安更加重要。”
  魏子云道:“是。”
  随后就悄无声息地退下。
  看小皇帝的模样,眼神晴明,又带着十足的睿智,哪里像受刺之后的模样?
  更别说是刺客还跑了,如果不是他,其他人定当惶惶不可终日。
  但小皇帝是淡定,还一心推他的江湖法,其他人可不是,特别是他手下的官员,比他这个真受到刺杀的人还要惶恐,早朝的时候已经明里暗里提点了很多次,就是希望他能把什么官江湖人的法律给撤了。
  江湖人如此率性,游走于法律之外,以前的皇帝真不想管?
  怎么可能。
  只不过是怕人反扑罢了,到底是会武功的,各处都能来去自如,连能进入紫禁城的人都不少,他们就算想要刺杀皇帝难一些,杀一两个“狗官”不是很方便?
  狗官:瑟瑟发抖。
  但今上圣明,又体恤百姓,决定了的事情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只能任由他做决定,更何况,这法律本身,还真没有什么错处,不过就是危险了一点,如果真的能被江湖人接受,多了这么一个管辖的机制,倒是可以造福众生的大好事。
  这样想着,又有官府人员上街,见到应天竟然好像恢复了秩序,百姓脸上也并不惶惶,忽然觉得事情有了转机,托下人去打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下人也是个灵巧的,各地一转悠,就有了答案,赶忙到这官员身边道:“江湖衙门又斩了一批人。”
  官员道:“什么人?”
  下人道:“自然是江湖上的大恶人,杀人放火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
  狗头铡下来,铡的不仅仅是一个两个,而是一群,这别说是让应天的百姓震惊,那些敢趁乱出来为非作歹的也被唬住,心里想着那皇帝难道不应该顾念着上天不容而收手,竟然还敢接着抓人?
  心里这样想着,但再也不敢轻举妄动,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了,哪里敢在应天捣乱?
  这杀鸡儆猴的手段也是十分高明了。
  “说起来,那些日前被召集起来开会的人究竟怎么样了?”
  有江湖人在酒楼吃酒,说道应天府被铡的恶人,就不得不想起那些聚集一堂的“义士”。
  “谁晓得?过了这么久,也没听见风声。”
  那人道:“本来就是写乌合之众,能有什么手段?”
  “但我听说,在江湖上小有名气的林三郎也去了。”
  “林三郎算什么,我还听说他们把陆小凤也偷过去了?”
  “偷?”
  “找了司空摘星。”
  “第一次听说,江湖人开集会还要把大侠给偷过去的。”
  “正如阎大侠所说,本就是善法,寻常大侠怎么愿意参与?”
  说道阎正义,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可惜阎大侠多么清正的一个人,竟然也被恶人杀了。”
  “这世界上的恶人,不就只能用此见不得人的手段?”
  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想来那集会应该也不了了之了,否则也不会一点风声都没有。”
  “也是。”
  “莫非他们还能做什么不成?”
  “这本来就是朝廷的法律,如果真的做了什么,岂不是要对上面的人动手?”
  虽然江湖侠客心中都有个杀了作恶的官员,为民伸张正义的梦想,但还是很少有人动手的。
  就比如说是刺客,哪里有江湖人的身影,都是些死士。
  两人谈天得正开心,忽然眼尖,竟然看见一个人走过来。
  他招手道:“喂,猴子!”
  被叫做猴子的人一回头,就见到俩年轻的江湖侠士。
  那叫他的人道:“你不是说去参加那什么劳子集会,怎么回来了?”
  猴子道:“集会结束,自然就回来了。”
  那人兴冲冲道:“你们商量出什么来了?”
  猴子道:“自然是一个好主意。”
  那人道:“什么?”
  猴子诡异笑道:“等你们亲眼看见,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