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先生。”先开口的却是另外一个老者:“这几日,我的弟子中山健次郎受您的照料,我感激于心。”
  薄楠取了面前的茶盏,茶水沾唇,又立刻因为因为喝不惯而被放了下来:“客气。”
  佐藤寿江深深地看了薄楠一眼,唇边露出一抹冷笑,却也没有说什么。
  此后便是一阵无言,对方不说话,薄楠也懒得主动开口。
  毕竟又不是他主动要来见他们的。
  搁在桌旁的香炉中的香烟冒出了几缕淡薄的烟气,宛若垂死之前的轻叹,随后便彻底熄灭了。
  小林理瞧着那香炉,在心中叹息了一声,他们其实并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在这里耗下去,他直言道:“薄先生,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因为可以不用说太多的场面话。”
  “现在你有三个选择。”
  薄楠眉间一动,“愿闻其详。”
  小林理沉声说:“一,效忠大R帝国,跟随我们回国,功名利禄,只要你想,应有尽有。”
  “第二,袖手旁观,不要再理会你们国家的事情,故土难离也是应有之义,我们可以给你数不尽的钱财、法器、孤本,这些我们都可以满足你,但这一段时间要委屈薄先生在鹤院住一住了。”
  “那第三呢?”
  小林理目光沉稳而锐利,沉声道:“――死。”
  薄楠轻笑道:“杀我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小林君!”佐藤寿江低低地喝了一声,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接下来的话让他很难开口一样:“抱歉。”
  “薄先生确实是天纵之才,天皇陛下不想错过任何一位像薄先生一样的人才。”佐藤寿江沉声道:“故而派我等亲自前来,就是希望薄先生能够看见我们大R帝国的诚意。”
  “诚意?”薄楠突然觉得事情有意思了起来。
  他会等到今天,等的就是眼前这两个人,杀一个中山健次郎有什么意思?不死一些让那边肉痛的人,怎么对得起他这段时间东奔西走?
  他现在就可以杀了这两个人然后离开这里,去把白虎之局做完,然后安安心心的回家过年,但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对他们有了一点兴趣。
  他又不想杀他们了。
  薄楠微笑道:“贵国的诚意,就是将我扣留在这里吗?”
  小林理听了并不接这个话茬,他听懂了薄楠的言下之意――他觉得诚意还不够:“薄先生想要什么样的诚意,不妨直言。”
  薄楠思索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抬眼看向了佐藤,问道:“佐藤先生是中山的老师?听说,昆仑大阵是你的老师发现的?”
  “是,正是家师。”佐藤眉宇间浮出些许自傲之色:“许多年来,我等潜心研究,颇有所得,薄先生应也见过我的手笔。”
  薄楠淡淡地说:“是见过。”
  “如何?”
  “不如何。”以煞气污染护国大阵,说白了就是积毁销骨。
  如果拳打南山养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也算是厉害的话,那确实是厉害。这道理是个懂行的都懂,不必他多说什么。
  “那薄先生认为怎么才算好?”如果面前坐的是中山健次郎,他又该羞愧而走了,但面前坐的是年过七旬的老狐狸,根本不会将这些东西放在眼里。
  薄楠似笑非笑地说:“佐藤先生想知道?”
  佐藤住了口,侧目看向了旁边的小林理,小林理目光深沉,道:“薄先生,觉得国师一位如何?”
  薄楠屈指在桌面上叩了叩,声音不高,却无端的让人心头一跳:“贵国的?我没兴趣。”
  “蛮夷之邦,弹丸之地。”薄楠仍旧是很平和的,说的话却刺耳之极:“有句话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们那里,我没有丝毫兴趣。”
  小林理一顿:“薄先生所求甚大。”
  “不然呢?”薄楠笑道:“我可以袖手旁观,我也可以不要你们的法器、孤本……那些对我不值一提,兔朝与R国成对峙之势,向来都是此消彼长,二位苦心经营,恐怕也不是为了单纯让我们国家不痛快吧?”
  两人脸色顿时一边,看向彼此的眼中都有骇然之色――居然就被这个年轻人一口猜中了!
  自古以来,R国一向是兔朝的附属国,直至近代才算翻盘,可那时是什么?本国最强盛之时,正是兔朝最积弱之刻!
  若从风水而言,若兔朝是一只昂首挺立的雄鸡,那么周边朝韩便是雄鸡头下坠璎,而他们R国像什么?
  ――像一条雄鸡口边的蠕虫。
  虽不想承认,可事实如此,无甚可驳。
  他们自然不愿意做蠕虫,想要化龙,他们垂饵虎口,自然要先将这抬头之威祛除!
  兔朝不去,他们如何昂头挺胸?!
  一个护国大阵想毁去这个悠久绵长的文明是不可能的,他们也不曾幻想过还有这等好事,但护国大阵一毁,天摇地动之下让兔朝措手不及,忙于治理之际,给他们R国一个喘息、化龙的机会,待有了这个机会,再图谋以后。
  薄楠笑意越发深邃,这个国家,惯常用国运做赌,几十年前赌输了一次,被兔朝连桌子都掀了,他们自己靠抱大腿又再度爬上了桌子,还想再倾家荡产再赌一回。
  不知道是否有人关注过,他们国家的火山即将进入一个频繁的爆发期,积攒了数百年的火山以十数百数记载,他们的海岸边已经出现了火山灰,众所周知,火山一爆发,随之来的就是灾难和死亡,地形会改变……那水底的火山呢?
  会有海啸。
  他们R国即将进入一个漫长而恐怖的天灾时代。
  他们不倾家荡产,或许也不行了――几年前的一次事故,将他们最后的家底也炸了个干净,他们动手薄楠甚至觉得都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这一家国运属实是太差了,总是将事情导向最差的那个方向。
  大家听过一个笑话没有?
  【几十年后,一个R国小孩皱着眉头撇开脸说:爸爸我不想吃连体的苹果。
  他爸爸摸了摸他的头说:大家都是吃连体的苹果的。
  R国小孩只好吃了下去,他爸爸微笑着摸了摸小孩的第二个头。】
  就算熬过了天灾时代,他们也会迎来一个由他们一手缔结的恶果,他们就算是不想赌,也必须要赌,他们已经没有选择了。
  小林理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这很难。”
  “这才能展现贵国的诚意不是吗?”薄楠反问道。
  “只是这样,不够。”小林理摇了摇头:“只薄先生手中的这些资本,还远远不够。”
  “那就要看你们想要什么了。”薄楠定定地看着他们,让小林和佐藤都下意识的撇开了视线,不愿意与他对视。
  小林理道:“薄先生愿意给出……”
  “国运。”薄楠打断了他们:“你们想要国运吗?护国大阵是怎么组建的……你们应该还没有研究出来吧?”
  满室的人顿时都陷入了静默之中,薄楠侧脸看向了外面的天空:“很不错吧?风和日丽,四季分明,没有地震,没有海啸,你们不想要吗?”
  佐藤的嘴唇动了动:“只要再有几年,昆仑大阵我们也能够……”
  “几年够吗?”薄楠笑道:“如果只要再有几年你们就能够复刻,今天何必要要千方百计不惜冒着风雪前来呢?”
  确实……不够。
  不是几年,还要二十年,或者是三十年,他们才能够有信心去复刻那样一个强大无比,能够支撑一国国运的大格局。
  不得不说,薄楠的每一句话都踩在了他们不得不让步的地方。
  “……”佐藤沉默了下去。
  “薄先生的意思是……”小林理听到这里也明白佐藤口中的‘几年’定然不是几年,“你有办法为我们复刻那样的风水局吗?薄先生愿意和我们回R国?”
  “不。”薄楠一口回绝:“我只会留在这里,我哪里也不会去,我可以给你们布局图,但能不能做到……就要看你们自己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样的东西,当然还是自己经手才令人放心不是吗?”
  佐藤沉声问道:“我们怎么知道薄先生是不是只是为了脱身……”
  佐藤话音未落,便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控制,唯有眼球还能转动。头上传来了细碎的声响,只听见啪得一声,天花板居然破了个大洞,有什么东西向自己的头顶刺来。
  “佐藤先生――!”
  “佐藤君――!”
  旁边的保镖面露骇然,立刻向他冲了过来,坐在他身旁小林理下意识的向安全的地方避让开去,却来不及再去推开佐藤。
  佐藤在这一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尖锐狰狞的断木向他袭来,正在此时,一手轻描淡写的握住了断木,断木的尖端距离佐藤的右眼还有几乎可以忽略的距离,只要对方手抖一下,他的眼睛绝无幸存的道理。
  薄楠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已经泛出血丝的双目,笑得温和:“我想要脱身,就是这么简单。”
  佐藤突地感觉浑身一松,他又可以动了。他耳边响起了轻微的碎裂声,他衣襟内有什么东西化作了齑粉滚落了下去,沾满了他的身躯。他在听见这碎裂声的瞬间就变得苍白失色了起来――他的法器,由师门传承了近千年的法器,就这么毁了!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薄楠不加以阻止,这断木是必然会穿过他的头颅,将他钉在这里:“你……!”
  小林理微微摆了摆手,示意保镖们不必上来:“多谢薄先生手下留情。”
  薄楠将断木随手扔到了一旁,重新又坐了上来,小林理抬了抬手,有人过来收拾走了断木和天花板的碎片,又为他们三人沏上新茶,重摆熏香,如果不抬头去看那个狰狞的破洞,刚才发生的那一切宛若一个可笑的噩梦。
  “我们该如何信任薄先生?”
  薄楠取茶啜饮了一口,很好,这次是正常的绿茶了。
  他笑道:“连护国的阵法都能给你们,还需要其他证明吗?”
  “而且你们扣着我还有什么意义吗?”薄楠接着道:“鄱阳湖应该已经清理完了,你们就算把我留在这里,这一局也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佐藤握紧了拳头,思索再三:“……鄙人是否可以听一听薄先生关于我国护国大阵的想法?”
  “可以。”薄楠出乎他们意料的干脆,他招了招手,自有人将纸笔送了过来,铺设于他的面前,薄楠不过三两下就勾勒出了世界地图,“尔国,现下两面求生,八方为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他在几个地方点了点:“你们那座国山……”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在场的人都知道这座国山怕是存在不了多长的时间了――哦它还能在,除非这岛国沉了,不过这风景是肯定没了,人八成也会没了,火山一爆发,不搬走就是个死。
  他在纸上划了一条线,直指对峙之岸:“不如乘势而起,浴火重生。”
  佐藤看着那条线:“薄先生所说的,是鄙人正在做的。”
  “你会做吗?”
  “……”
  薄楠垂眼看着地图,轻笑道:“可是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