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再度找到薄楠的时候,对方在凉亭里凑着漫天细雨嗑瓜子。
  也不知道谁给他整了这么一盘,见他不紧不慢地用者,不知为何硬叫人的心硬生生平缓了下来,李先生连续深呼吸了几次,这才支着伞入内:“薄先生。”
  “李先生,坐。”薄楠比了一个手势,待李先生入座后他顺手将瓜子盘往他那边推了推,李先生一愣,随即抓了几颗,却也不吃,就这么抓在手心里把玩着。
  “薄先生,能不能听一听您的高见?”李先生斟酌着问道。
  薄楠一听就知道对方这是同意了让他放手去做,而不是去弄什么七星续命――如果不是这个意思,也不必来听来问。
  这就跟HR面试似地,听别人吹得天花乱坠有什么用?口才好的不一定能做的好,只要脸皮够厚当清洁工的都能把自己吹成平面生态理化环境资源整合专家,当然还是要放到岗位上试一试才能知道对方的深浅。
  薄楠想了想,却不怎么想开口,他不是那种喜欢把自己往死里吹的人,这里虽是苏市范围,他也就小时候学校春游的时候来过――本地人谁没事儿来这地头?一山树的有啥好看好玩的。
  故而他也没有仔细看过这个风水,全凭上山的时候惊鸿一瞥,能讲出什么靠谱的东西来?
  他道:“到外面走走再说吧。”
  “请。”李先生起身引着薄楠往第二幢小楼里走,他觉得薄楠必然是要从小处见大,看风水自然要看室内装潢摆设,他边走边解释道:“家父目前所在的卧室是我布置的,尽力在不妨碍医务人员的情况下……”
  他说到一半,却见薄楠面露奇怪的看着他:“我的意思是去外面走走。”
  这两幢小楼薄楠刚刚都算是进去看过一眼了。李先生既然能提出七星续命,有这样的把握敢这么做的先生好歹是有两把刷子在手里的,一些低级错误根本不会犯,再者他擅长以大格局下手,大格局一成,住宅内一些小问题根本构不成什么影响,可以说是实属不必再看。
  李先生应了一声,在他看来薄楠的要求非常正常,有的先生喜欢先看内部风水,有的喜欢先看外部,总是要看的,无所谓哪个前哪个后。
  两人联袂出了门去,一人一把深青的伞,漫步于和风细雨之间。
  山色空鳎因着小雨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随着不轻不重的分缓缓地在山间遨游着,三面环湖,烟波浩渺,一层又一层的水波被推着轻轻拍打在岸边,水浪翻卷,浪花许许,当得一个柔情缱绻。
  两人所在虽离湖岸还有一段距离,却依然能听见若有若无的水声,站在院门口向远处眺望,仍旧能看见一片湖光水色。
  山藏风,水藏气,山在背后示意背后有靠,遮风避雨,水在前方烟波拍岸便是推着生气财气源源不绝而来,洪泽湖占地面积极广,虽也呈现环抱状,却不是如同衣带般又长又细的水,这便不能叫做玉带环腰,而是叫头顶金冠。
  观震泽湖的外形,不正是中间一顶金冠,两侧垂下璎珞系带的格局么?这便是一顶金冠。再看水,水清而浅,色若碧玉,其味甘美,气味清新宜人,这便是主上贵。
  论大风水,当真是已经极好的了。
  薄楠放眼望去,陷入了沉思,这要如何布局呢?最简单的当然就是做个阴阳养润局,简单灵便,集这一湖灵气往他院子里搁,天地这么大,这里多一些,那里少一些,并不碍什么事儿。
  但是这位老人也不是什么普通人,普通人经这么一盘和也该活了,可放在他身上薄楠可以说是没把握的。
  若是不顾周围城市,集一市的之气脉供给于一人,丝毫不考虑地方那这就是酷烈手段,薄楠作为一个苏市人是肯定不会这么做的。
  光这一湖是不够的,需得再借点其他什么。
  两人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湖岸边上,绕着湖慢慢地走动着。李先生见薄楠如此,也不开口打扰,只陪着他慢慢地走。
  时间悄无声息的过去,漫天落霞将天空染成了一片金黄,太阳成了一个红油油的咸鸭蛋黄,不甘不愿的挨在湖边上,最后也被夜幕所吞噬,雨停了。
  阴阳昏晓于此时交替,此时的天空已是一片紫金交加,忽地那些金色便消失了,天空中紫意占了上风,一抹轻柔月色便从云层中落了出来,柔柔地落在了湖面上。
  银辉撒满了整座湖泊,推来的水波都像是融化的银浆,层层翻滚。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①”薄楠突然叹息了一声:“我早该想到的……”
  李先生似乎一时也被这景色震慑,他久久未言,似是等着下文。可薄楠却没有再说什么,李先生纳闷的问了一句:“薄先生想到什么?”
  不就是月色吗?与风水又有什么关系?
  “回去吧。”薄楠又撑起了伞,在那一瞬间,细雨又伴随着清风再度落下,搅乱了这一池月光。
  他不欲与他多解释,既然想到了就要趁着这一抹灵光去下手,而不是等到灵光散去徒留匠气。
  薄楠来得慢,走却是极快的,李先生几乎要一路小跑才跟得上他的步伐,只见他到了小楼后便飞快的卸下了背包,从中取出来了几个纸包一一打开,却又在看过一眼后弃之于不顾,转而问李先生:“你这里有没有合得上月亮的法器?”
  他想的东西有点大,这些法器大多是以玉心竹为材料,制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要搭上这个题材――与月亮有关的题材不多见,多是一些山水,在风水这种讲究意头的行当里倒是用得极少。
  李先生犹豫了一瞬,薄楠想借月亮他大概是明白了,可月亮不是那么好借的,一日一月,天地阴阳,日主阳月主阴,他父亲怎么想都应该去借太阳而非月亮才对。
  薄楠看出他的疑虑:“不要多想,交给我,你只告诉我有没有?”
  “应该有,但是我不记得了,薄先生请随我来。”李先生说道,这就把薄楠带向了地下仓库,那里是他的藏宝地,因着他父亲的身体他很早以前就开始收集法器了,数量太多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到底有没有。
  “那就做两手准备,越快越好,越多越好。”薄楠边走边道,他是缺人脉缺法器来源,可李先生却不缺,他能找到这么多风水先生摒弃行规同时为他所用,人脉可见一般。
  之所以要说越多越好是因为找过来的法器不一定就是最适合的,多几件也好有选择――当然要是只有一件,那硬着头皮用也行。
  薄楠也没闲着,打电话给了老井,关键时候还要看欧皇的:“井哥……深夜打扰了,我这边想找一件和月亮有关的法器,你帮我注意一下可以吗?对,很急,钱不是问题。”
  李先生在一旁连连点头:“对,钱不是问题。”
  老井这头本来还纳闷薄楠怎么想起来找他,听他的口气后自然无所不应,当即就跑到自己的仓库里去翻找了起来――法器嘛!就是找那些让他感觉很奇怪的破烂!他懂的!
  薄楠以为的地下室是那种摆满了博古架的仓库,结果一进门才发现是一个特别高科技的仓库,几排柜子顶天立地,每一组柜子上都有数百个方格,两面都是透明的,方便主人查看,上面带指纹锁,看柜子的材质应该也是那些特殊的能够封锁气场的金属,至少薄楠站在里头的时候几乎没有感觉到什么很强的气场。
  李先生打开了地下室中的电脑,按照关键词搜索,没一会儿就跳出了七条相关的储藏信息,饶是薄楠就喜欢那种摆得满满当当的百宝阁,看到这么方便还是忍不住心动了一下。
  目前还用不着,等到以后他的法器多了似乎也可以置办这么几排柜子,弄一个地下室来收藏他的宝贝法器们。
  “薄先生,你来看看这几样适合吗?”李先生说着就把位置让给了薄楠,自己则是对着屏幕拍了张照,匆匆地往储物柜那边去了,薄楠坐下一条条点开,依次查看这七件法器。
  这几件外形先不说,题材分别是玉兔捣药、霁月风光、壶天日月、花好月圆,还有三件则是一样的题材,都是蟾宫折桂。
  薄楠先将蟾宫折桂给否了,这是学业的意头,他要的是续命长寿,这么一看其实只有两件符合要求:玉兔捣药、花好月圆。
  玉兔捣药捣的是长生药,花好月圆后面跟的是人长久。
  他这里还在看,李先生却已经匆匆回来了,他将手里提着的一溜儿盒子都放在了薄楠面前:“先生你看看,有哪些是适合的?”
  李先生居然已经将这七件法器的实物找到了。
  薄楠依次拆开来看,蟾宫折桂他直接无视,重点去看玉兔捣药和花好月圆这两件,可这一打开却失望至极。
  玉兔捣药几乎称不上是法器,只是一块小小的玉佩,像是小时候给家里小孩子戴的玩意儿,憨态可掬,气场接近于无,而花好月圆那也是一块玉佩,气场倒是有,可是距离薄楠的要求离得太远了。
  用这个他还不如直接回家捞一杆子玉心竹来当场做一个比较好。
  薄楠暗骂了自己一句,早该想到的――对方有日精不代表对方其他东西也非常好,或许日精已经是他找到的最好的东西之一了,他觉着李先生气场收拢得圆转如意只能说明他对风水上有点门道,且对气场上有一定理解,就不代表他看法器的眼光也和自己一样,非绝世精品不屑于下手。
  他既然想借月,那这法器就不能太普通,月亮不是凡物,就算它现在已经被科学认证是一颗地球的卫星它也不是什么普通的玩意儿,好歹是一颗星球呢,要是随意拿个什么法器都能把它借过来月亮岂不是太丢份子了!这法器必须要好。
  不好的下场就是作为阵眼的法器当场碎裂,要是平时碎就碎了,气场混乱两天等平复下来照旧可以布局,可李老先生等不了那么久了!
  这也是他一开始没有想直接以玉心竹做一个法器的原因之一。玉心竹是个好东西,经他制作的法器也不会不好,可就不是那么那么好!他手边没有合适的法阵去养那些法器,只能靠后院那个局临时润养一下,自己手动开光的甚至还不如后院里养着的,没开光的更别说了。
  且他后院引得是天地雷雨之气,跟长寿更是八竿子打不上一个边儿来,谁家弄长寿还弄出个风雷之力的?又不是家里出了邪祟阴煞,更不是犯了小人,要那有什么用?
  “只有这些了吗?”薄楠平淡的语气中蕴含着清淡的失望,李先生低下了头:“薄先生再给我两天,我抓紧去找。”
  做风水需要法器,法器需要事主去找已经是常识了。
  薄楠突然灵光一闪,问道:“我能随便用吗?”
  “当然,薄先生请便,需要什么只管让我去取。”
  薄楠点了点头,手中飞速地打了好几个关键词,让李先生去取,自己则是又一行一行的开始看李先生的所有库藏,希望能从中找出点什么来。
  薄楠看到一半时老井的电话来了:“喂,薄楠?”
  “井哥,你说。”
  “我找过了我这边没有关于月亮的法器,要不你再等等,我帮你去市场上找一找。”老井道。
  薄楠应道:“好,不过要快,最多就只有一天的时间。”
  “这么紧张?”
  “嗯,多的不方便说。”薄楠道:“回头我做东请井哥你吃顿好的。”
  “你这不就是见外了?”
  “你才见外。”薄楠说罢:“行了那我先挂了,有消息通知我。”
  话是这么说,实则薄楠已经不寄希望于老井了,今天已经晚了,马上李老先生就要渡一个死劫,再往后说不定就越来越密集,实在是不能等。
  李先生又抱了一堆法器回来了,薄楠粗略地看了一眼,这次拿过来的更离谱了,虽然数量多,却都是气场极其微弱甚至可以说是没有气场的玩意儿,纯工艺品摆件,李先生见薄楠的目光就不知为何脸上起了一股羞赧之感,他明白这些薄楠一个都看不上。
  薄楠最终还是拿了那一件花好月圆,没办法,有总比没有好。
  “行了,我们先上去吧,再问问别人有没有。”薄楠道。
  李先生点了点头:“好……抱歉,薄先生。”
  薄楠提醒了一句:“如果真的找不到,那就是命数了。”
  “……我知道的,薄先生。”李先生闭了闭眼睛,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匆匆地道:“要不您再在这儿看看有没有适合的,我把权限都给您,您觉得什么时候就先取出来再说,我去联系一下我大伯,看看他是什么意思。”
  “也好。”薄楠颔首。
  李先生就先上去了,薄楠干脆摒弃了电脑,在储物柜旁行走着,一件件看过去――他就不信李先生运气这么差,能找到日精这样的天材地宝却找不到一件合适的法器,再者他说得对,有什么合适的就先拿出来,万一有什么变数也好顶上去用。
  这几个柜子其实并没有被装满,至少最顶上两层基本都是空的,大多数法器都放在人眼能够轻易看见的位置,薄楠一个柜子一个柜子的打开来,等到一个小时后才不得不承认人的运气就是这么糟糕,李先生还真就没有合适的法器。
  但是他有不少原材料都是好东西,如果给薄楠足够的时间,他自己大可以用这些原材料做一件。
  可惜时间就是不够。
  薄楠把玩着一块玉石,这件是他看中的,实在不行他就强行取件开光,大不了就只保李老先生十天的时间。
  他正准备离开,刚走了两步突然脚步一顿,他发现自己的脚上有一块模糊的光斑。
  那光斑柔和轻薄,如果不是薄楠眼力好又恰巧低头看了一眼根本就不会注意到。他神色有些复杂,转而就俯身下看,只见在门边上的储物柜的最下方安静的躺着一面镜子,那是一面铜镜,圆形,周围雕花复杂,一眼看上去他也没看清楚。
  因着铜镜摆放的角度关系,只有在出门的这一刹那才能被镜子的反光所笼罩。
  薄楠从中取了出来,仔细地在手中翻看着,铜镜凝润,带着一种被人长久使用过的气韵。周围的雕花是满牡丹,映着中间圆形的铜镜,正应了花好月圆四个字。
  他再看铜镜,却只能照出一个模糊的影子――倒不是被电视剧洗脑了,铜镜本是可以将人照得分毫毕现的,只不过这面铜镜可能时间太过久远,就显得不是那么光滑了,需要找一个磨镜人将铜镜重新打磨,就能展现它原有的风采了。
  最难得的是这面铜镜的气场也很好,非常柔和,不带一丝攻击性,柔和得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它带着气场,可事实上它的气场非常的大,几乎是一取出来就迅速笼罩了整个地下室。
  它的气场还有一点好,应该是它经历过不同年代的不同主人所造就的,观它的特征就知道只有那些非富即贵的人家才用得起,或许它曾经妆点过少女的绣楼,也曾映亮过少妇的闺阁,曾在老妪的房内照着她满头华发,便有了一种莹然之感。
  很难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薄楠想不出来应该怎么去描述,只觉得它很合适。它不需要被重新打磨,也不需要被重新洗刷,这样就很好了。
  他有些模糊的感觉,这样才是最好的。
  薄楠眉宇之间不由流露出一丝满足的笑意,他此前一直担心李老先生没有这个命和运,寻遍了几百个法器都没有适合的更是加重了这一点,只是没想到峰回路转,不必再担忧了。
  他想也是,人家虽说是铸剑的,剑是杀器,却也要看怎么用,一柄锐不可当的宝剑出鞘自然是要见血的,可当它隐而不出的时候,就成了一柄君子之剑,有它在,别人就不敢出手,不也免了杀伐?
  话说这么多没用,有了这面镜子,薄楠有信心能成。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试一试了。
  薄楠出来时李先生刚好挂断电话,他什么也没有和薄楠交代,只是说:“薄先生还请等两日,我们一定能找到的。”
  薄楠摇了摇头,李先生心凉了半截,他小心翼翼的道:“薄先生的意思是……?”
  薄楠示意了一下手中铜镜:“不必再找了,我找到了。”
  李先生这才注意到薄楠抱着一面铜镜,那铜镜不大不小,极其不引人注意,他一时也没注意到,他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惊讶的说:“您怎么找到这个了?”
  “怎么说?”薄楠饶有兴趣的问道。
  李先生道:“这是我母亲的陪嫁……听说曾经是我家老太太的陪嫁,传给了我奶奶,然后又传给了我母亲……后来我母亲去世后我整理遗物的时候干脆就把遗物全部放进地下室保存了起来――地下室比较安全。”
  “那令尊令堂感情很不错吧?”薄楠问道。
  李先生不禁微笑了下:“我父亲当年在……工作的时候,五年只回来一次,他一到家就先问我母亲在哪,知道我母亲在上班就去公司门口等她,等到晚上他该回去了,才发现家里多了一个五岁的孩子,然后才想到要问一问是谁,是不是隔壁来玩的孩子,想要顺手把他送回家。”
  “……那个孩子就是我。”
  薄楠不知为何感觉自己仿佛被塞了一口狗粮,不过这种狗粮他吃得多了,他爹妈也是这样的,他拍了拍李先生的肩膀,深有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
  李先生笑了笑,连带着眼尾的都起了些笑纹:“他们两恩爱一世,也是很圆满了,我母亲去的时候还说要在下面等我父亲,让他别急,他不来她就一直等。”
  “那可能……”薄楠顿了顿:“或许你母亲还需要再等一段时间了。”
  “要不你回头给你母亲烧个纸钱让她别心急?”
  李先生一愣:“薄先生的意思是?”
  薄楠扬了扬铜镜:“不管事情成没成,你都给你母亲上个香吧。”
  “好。”
  薄楠笑道:“那就别等了,趁着今天月色好,就先开始吧。”
  “……?”李先生一激灵:“我现在就去通知工程队!”
  薄楠:“……?通知工程队干什么?”
  李先生:“方便您一会儿炸个山堆个土什么的……”
  薄楠:哦,确定了,野路子出来的,这么好的风水居然说还要炸山?夭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