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轻文小说 > 早安!三国打工人 > 第96章第十四章
  初平四年的夏天来临了,带着滚滚热浪与苍白炽烈的阳光,剥夺了这片大地接受雨露的权利,因此这个夏天就不免令人觉得很辛苦。
  但是作为一条怎么晒也晒不出更多水分的咸鱼,她的日子过得倒是还好。她将隔壁的一套小院落也租了下来,扩展了一下地盘,于是大家都有了自己的卧室,她也终于可以在家里烧点水洗洗澡。而后又在城外开垦了一片田地,考虑到春天雨下得就不多,她没种粮食,而是种了些甜瓜。
  现在瓜田每天都在充足的阳光直射下疯狂进行光合作用,积累淀粉,准备让果实变得更加甜美动人一些,再考虑到这个时代想吃点甜度足够高的水果很不容易,这片田地就寄托了她很大的期望。
  平原城民风勉强还凑合,并没有很多偷瓜的人,但这时代野生动物太多,比如说豫州丛林里还有大象出没,因此这片荒原上也免不了各种偷偷跑来吃瓜的小动物。
  她要是晚上有班,就白天来守瓜田,晚上让李二住这;要是有其他更夫替了她,她就夜里来守一守,顺便拎起黑刃,四处抓一抓猹【
  瓜棚搭得很仔细,同心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因此还跑过来帮忙收拾了一番,有挡雨的油布,有驱蚊虫用的香炉,有做饭用的锅碗瓢盆和干柴,还有一张睡起来很凉爽的竹席。
  大家怕她守瓜田无聊,还纷纷出了主意。
  同心建议她守夜时做点手工活,比如挖几个陷阱,打两只兔子回来;
  董白建议她守夜时读读书,《尚书》《礼记》读不进去,《诗经》《春秋》多学点也不丢人;
  四娘建议她守夜时溜达溜达,时不时跟其他在田里守夜的农人联络一下感情;
  李二建议她守夜时练练箭法,在田里树个靶子打也行;
  小郎建议她守夜时拍一拍瓜,挑个熟的带回来;
  今晚也是个群星璀璨,没半丝乌云的夜。
  她先挖了两个陷阱,然后在城外的这片农田里溜达一大圈,跟农人搭搭话——但是她这俩月一直没脱离都市怪谈的身份,因此农人同她说话时小心翼翼,她也就知情识趣地赶紧走开了。
  回瓜田拿起《诗经》读了一会儿,感觉有点饿,正准备拍一拍瓜时,远处忽然传来了马蹄声响。
  已近子时,谁会这时候跑过来?
  她拿起长弓,搭了一支箭,但未曾开弦,只是向着传来马蹄声响的那一片丘陵处望过去。马蹄声越来越近,于是那名骑士也就从黑暗中慢慢显现,向她行来。
  虽然是夏天,但这人一身铠甲,捂得颇为严实,背着长弓箭囊长/枪,腰间又携刀佩戟,再加上身边还有两匹从马,一整个人间兵器的架势,就只是看不清脸,因为那张脸上半截十分肮脏,下半截又毛茸茸乱糟糟,单将这个脑袋拎出来比一比,也不知道该比鲁滨逊还是星期五。
  但陆悬鱼毕竟是个自诩心地善良,老实厚道的姑娘,因此她打量一番后,决定在心里称呼这个骑士为猕猴桃。
  看他这身装束就知道不可能是什么山贼,因此她收了弓箭,走上前去,以免这人勒不住马,一头扎进她的瓜田里,“将军何往?”
  “此处可是……”猕猴桃勒了马,喘匀了一口气,才终于开口,“此处可是平原城?”
  “是平原城,”她点点头,“将军要进城吗?”
  猕猴桃长吁了一口气,从马上翻滚下来,“我便要进城,也须等明晨才行,小哥为何在此?”
  “那片瓜田是我家的,”她指了指,“这时候瓜快熟了,我得防着那些畜生偷瓜吃呢。”
  他顺着手指望了望,于是视线定在瓜棚处了,“我赶了三天的路,鞍马劳倦,可否在你那瓜棚里歇一歇?”
  她挠挠头,见猕猴桃伸出一只还止不住痉挛的手准备从罩袍里摸点钱出来,赶紧制止了他。
  “将军赶路辛苦,歇一歇又不打紧,不要钱的。”
  猕猴桃姓太史名慈,青州东莱人,来此寻刘备有件十分要紧的事,但具体什么事,他就不肯说了,当然她也不是很好奇,但光看他这身脏兮兮的打扮就知道这一路极其辛苦。
  ……不仅辛苦,尤其醒目的是他那一脸的络腮大胡子竟然还被烧焦了一块儿,极其惨不忍睹。
  再考虑到他这一路跑得这么快,到了城下却不强求立刻进城,她觉得这人必然不是公孙瓒属下,多半是哪个跟刘备交情不太深的诸侯,没有什么能半夜进城的令牌,也没有能让守城士兵半夜把备备拽起来的响当当名号,因此只能在这里等到天明。
  她领着他走这一路上动了点恻隐之心,待到了棚子里,她又去田间的井里打了桶水回来,请他简单洗洗脸。
  猕猴桃看了看她背后的弓,又看了看棚子里的这些摆设,“多谢郎君。”
  ……虽然又脏又邋遢,但这人观察力还颇敏锐。她正这么想时,猕猴桃伸手向桶里,舀了些水,开始喝。
  ……越喝越快。
  “……将军你是不是渴了?”
  那张脏兮兮的脸抬了起来,虽然看不清神情,一双眼睛却坦荡得很,“见笑,我已经一天一夜不曾用过水米。”
  ……她有点后悔刚刚没收他钱。
  同心煮了一罐肉汤,又给她带了些麦饼,现下支锅将肉汤烧开,再将麦饼掰碎了扔进小锅里,猕猴桃那双眼睛就一错不错地盯着这锅汤饼了,看得那叫一个认真,她想了想,又在田里走来走去,翻出了一个感觉熟得差不多,原本准备第二天带给小郎的甜瓜。
  “郎君盛情,无以为报……”他又一次开始伸手去掏钱,被她制止了。
  “你既然是来寻令长的,请你吃一顿饭,吃个甜瓜也没什么。”
  虽然此时刘备已经升迁为平原国相,理论上可以辅助郡守管理十县,但考虑到公孙瓒和袁绍刚把这附近打个稀巴烂,管辖范围其实也没增加多少,因此老百姓还是习惯喊他令长,刘备自己听了也不生气,笑呵呵地也应了。
  猕猴桃风卷残云一般抱着碗干掉了大半罐汤饼之后,终于有功夫接上她的话了。
  “郎君这一餐,难道是为玄德公?”
  “总不好让你一个外人说这里人不热情不好客。”她无所谓地说。
  猕猴桃思索了一番,看向她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探究,“既如此说,郎君如何看此城之主?”
  ……不如何,六月里袁绍和黑山军张燕打成了一团,于是刘备可以稍歇一口气,但他的带头大哥公孙瓒又回头去打自己的合伙人刘虞了,因而这位新任平原相又开始忧心忡忡。虽说他的胡子不太茂密不敢随便拔,但是发愁时挠一挠头发总是可以的,因此县府里的人总能见到刘备在那里挠头发的画面,特别微妙。
  ……扯远了,她言简意赅地回了一句,“令长是个好人。”
  猕猴桃微微愣了一下,“好人?”
  她点点头。
  于是那一团毛茸茸当中咧开了一张嘴,“郎君是至诚君子,必不欺我一个外人,既如此说,我心便可宽慰了。”
  ……这肯定是来求刘备的,就不知道是借钱借粮还是借兵了。
  猕猴桃吃过饭,又跟她一起啃了个甜瓜,其实那张脸已经洗干净了,光看眼睛还是个体面人,只是没打理过的胡子特别显眼,喝汤时汤汁沾上面,吃瓜时瓜籽也沾上面,这一通吃喝下来,光看他的胡子也能知道他刚刚吃了什么。
  ……因此这不是她情商低不礼貌,真是那一团胡子存在感太强。
  猕猴桃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时不时打量过来的目光,呵呵一笑,“今夜若不是郎君收留,在下明日还不知有多狼狈呢。”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她摆摆手。
  “还有一件事想劳烦郎君,”他盘腿坐在那里,特别不见外地说道,“未审尊意若何?”
  “何事?”
  猕猴桃掏了掏袖子,掏出了一把匕首。
  ……吃饱饭好上路?这是她脑子里跳出的第一个念头,就不知道是准备让谁上路,因此脸色没止住的一变。
  “郎君莫惊,”他笑着摆了摆手,将匕首倒着递了过去,“我亦知路上狼狈,仪表未修,此处既无铜镜,明晨又半分不能耽搁,因此只希望郎君替我略修一修须髯。”
  她眨眨眼,看了看那一团毛茸茸,又看了看他,“不过萍水相逢,将军为何信我?”
  “白头如新,倾盖亦可故,”猕猴桃笑得倒是很磊落,“我既不疑郎君,郎君又何必自疑?”
  她倒不是自疑,她……她这手巧是巧,编两个陷阱是编得的,造一把长弓也是造得的,但她不善于修胡子,她也不能捉摸明白胡子这东西怎么修才对劲。
  但看着猕猴桃信任的眼神,她还是颤颤巍巍地拿起了匕首,小心翼翼地帮他削了一小绺。
  为了光线更明亮些,估计也是为了更舒服些,猕猴桃卸了甲,在棚子里躺下了,她左右看看,觉得这人右边的胡子被燎了一大块,左边还是削得不够多。
  那再削一点,她一边寻思,匕首不知不觉就贴在他下巴的皮肤上……这人没动静,真信任她啊!她心中一感动,匕首就……
  ……就不自觉地按照她熟悉的那个审美,贴着皮肤将胡子刮下来了。
  ……秃了一块儿,这怎么办?
  ……猕猴挑发出了鼾声。
  ……都秃一块儿了,还不如直接剃光了。
  她认命地拿起匕首,给这人整张脸做了一个除毛处理,不是她自吹,她虽然干许多活干得不太明白,但在玩刀子这一项上,她还真是没失过手,整张脸剃得干干净净,硬是一处破皮的地方都没有。
  将剔下来的胡子都收拾干净,匕首擦干净放在他身旁,然后站起身,端详一下自己的作品。
  这人尽管跑了不知道几天,又没吃没喝,因此脸色很颓,但五官是标准的三庭五眼,星目剑眉,她左右看看,大呼养眼。
  【就这个模样,就这个世道,】她夸赞道,【是该小心些,将胡子留起来。】
  【我觉得该小心些的不是他。】黑刃冷冷地说道,【是你。】
  秦时有髡刑有耐刑,髡刑剃光头,耐刑剔胡须,到了汉朝耐刑被废除了,没人会通过留不留胡子来观察这人是不是跟《汉律九章》亲密接触过,但大家还是很爱留胡子,是她不能理解的审美没错了。
  想到这一点,她又感觉有点坐立不安了。
  思来想去,天将明时,她还是果断地跑路了,丢下了剑眉星目的猕猴桃一个人在瓜棚里,但也没忘记临走时再拍拍打打,寻了一个熟瓜摘下来带走。
  这一天过得都很平安,没有遇到什么意外,她给自家菜园子除了草,浇了水,睡了一个午觉,起来又洗了个澡。
  待她换了一身衣服,神清气爽地去县府点卯准备打更时,陆悬鱼已经将那个美男的事情全忘记了。
  但当她走进县府时,正站在台阶上同刘备说什么的太史慈转过身来,冷冷地看向了她。
  ……………………
  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二爷不动声色地走过来,挡在她和美男中间。
  美男不吭声,还是满脸冷气地盯着她。
  刘备伸出手去,笑呵呵地挽了太史慈的手,“陆郎君年少顽皮,子义莫恼,孔北海之事,还有几处须商酌处……”
  俩人进了屋子。
  但太史慈还是没忍住,又回头盯了她一眼。
  她全程低着头,偶尔伸出一只脚,悄悄抠一下地。
  “以后不可如此了,”看到太史慈被兄长拉走,关二爷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教育她道,“你再过一二年,必定也能长出胡子的,何必看太史子义的须髯不满,起了这样顽皮的心思?”
  ……她猛地抬起头,盯着二爷看。
  ……不知道二爷是不是会错了意,他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一步,十分珍爱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