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轻文小说 > 早安!三国打工人 > 第100章第十八章
  陶谦暂时还未回到徐州,因此简雍是在郯城与他会面的。
  这人具体长什么样她是没见到,毕竟无论是从身份的角度来说,还是社交技巧的角度来说,她都不太适合跟这种大佬打照面……况且要是平时也就罢了,现在整个徐州被曹操一口气屠杀掉了几十万人,“泗水为之不流”,陶谦的情绪有多崩溃可想而知。
  但崩溃完还得打起精神来做事,比如说曹军撤退时四处放火不说,还经常用尸体填井,于是官吏还必须得发动民夫慢慢清理填埋尸体,再重新掘井,否则那些被污染的水源来年将带来可怕的瘟疫。
  几年前的瘟疫带来了黄巾之乱,徐州好不容易平定下来,这几年里也勉强称一句乐土,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流民慕名而来,现在又变成一地碎瓦颓垣了。
  她在徐州暂留的这几日很少说话,几乎不出门与人交际,只偶尔在城外走一走,看看那些百姓的模样。
  因而十天之后,大概也就是出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回到平原城时,小郎满眼期待地伸出了两只爪子,她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
  “徐州好玩吗?好看吗?地里长什么?”他拽着她的衣角,圆圆的脸蛋上两个酒窝,满心满眼都是期待,“带回什么东西啦?”
  她低下头,看着小郎,小郎抬起脸,盯着她,看她没吭声,于是那两条细细的眉毛就扭在了一起,整张脸都显得委屈极了,但还忍着,没有立刻哭出来,似乎想要等一等,看看她会不会回心转意,从身后变出一包糖来给他呢?
  然而直到四娘忙忙地跑来将小郎拽走,董白和同心迎她进来,陆悬鱼还是那样沉默着没有吭声。
  “小郎必是以为你既出了门,必定跟那些货郎似的,带什么好吃好玩的物什回来,”同心说道,“小孩子家的,哪里知道世道艰难,路途险阻呢?郎君这一路可还平安?”
  还挺平安的,她缓慢地眨了眨眼。
  董白看了看她的脸色,想了一想,“听说徐州大乱,民皆散走,想必……”
  也不完全是这样,她想,也有很多百姓并没有“散走”。
  他们在井下,在河里,在断壁残垣间。
  也在天上。
  不过这样的沉思没有持续很久,她们俩看到她这样沉郁的神情,立刻换了个话题,先讲了讲城中最近的琐事,比如说刘备遣来的仆人每天都会来两趟,刚开始来得有点敷衍,后来好像有点想给阿草当干爹,于是劈柴打水都变得非常积极了;比如说自她走后,李二坚持不懈地进行他那脱单计划,但至今没有进展;又比如说……秋收的季节过去了,大家满怀期待地种起了冬小麦,她租下的那块田地也不能免俗,活计都交给李二去做了,但她出城时发现李二并没有做那个,而是靠着那张坑蒙拐骗耍心眼的嘴在一家肉铺寻到了份短工,于是得来的工钱除却雇人种地,额外还能剩一笔藏下来,真是太神奇了。
  正讲到李二的钱有可能藏在哪里时,小郎“蹬蹬蹬”地又跑过来了。
  “你没带好吃的回来!”他捉住了她的一只手,将它掰开,一边往里塞什么东西,一边有点不满地嚷道,“下次要记得呀!”
  ……然后就跑开了。
  ……她低头看看,是一块饴糖,因为被这熊孩子犹犹豫豫握在手里好一段时间,边缘都已经化掉了,因此放在手里黏黏糊糊的,看起来有点像那个不能言说的东西。
  董白和同心的表情都有点微妙,董白立刻就想要起身去端盆清水过来帮她洗洗手,但她摆摆手,将那块化了一小半的饴糖拿起来,塞进嘴里。
  “还挺甜的。”她看看那两个小心翼翼盯着她的姐姐妹妹,想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确实挺甜。”
  为了让她说的话更可信一点,她还舔了一下掌心的那点糖汁。
  ……于是同心和董白的表情就更裂开了。
  回到平原之后,日子似乎又回到了懒洋洋的状态,同心要照顾孩子,阿白要教小郎识字,四娘觉得织布缝衣做家务才是正事,但除此外也愿意跟着阿白学几个字,李二白天出门赚钱,晚上跑回来吃顿饭说不定还想偷偷溜出去。
  而她是全家除阿草之外最有特权的人,她什么活也不做,麦子也不管了,园子里最后的几颗白菜也不管了,每日专心致志地四处乱转,在城内转时就徒步走,城外转时偶尔就骑骑马,每天都会去县府闲逛,有人要去军营送个口信时,她一般就抢着代劳了。
  军营自然也对这位“隐于市井”的剑侠有所耳闻,因此都待她十分客气——关张麾下的兵营尤其客气,因而她仔细观察的这段日子里,发现了不少值得注意的新东西。
  比如说,刘备麾下约有七千兵马,但其中五千人是田楷调拨到平原的,只能算是借给刘备,不能算刘备自己的兵;
  他还有不到三百的骑兵,由赵云统领,但这支骑兵,以及赵子龙本人都是公孙瓒借给他的,也不能算是刘备自己的兵;
  这两座兵营阵容齐整,虽比不上高顺的陷阵营兵精粮足,铠甲齐备,但看起来好歹也是正规军的模样。
  而关张统领的那支兵马相比较而言就十分寒碜了。
  他们驻扎在城西的一个小田庄里面,约有千人左右,每日操练也还勤快,但这支军队不仅全是步兵,而且其中七八百人都是矛手,这就很奇葩了。
  哪怕不算大汉正规军才有的强弩,一支军队最基本也该有刀手、弓手、长牌兵这些兵种,矛手该有只藤牌做配套防护,但关张这支千人队除了长.矛之外,还有一部分刀手,除此外只有护旗兵才配藤牌,这看起来就……
  岂止不像正规军,简直比山贼好点不多。
  再看看这些士兵衣衫褴褛的模样……的确比山贼好不到哪去。
  她有点好奇地去打听了一下军需到底为什么惨到这个地步,一个小军校是这么回答的。
  “郎君岂知,一支矛头不须五斤铁,城中随便一个铁匠都能打出来,而一柄环首刀至少十斤铁不说,锻打起来又极易折,不是熟手岂敢接这个活的?纵他敢接,也寻不出那些铁石,因此自然是矛多刀少。”
  ……就这还能打架的?她听得有点反应不过来,小军校揣度她的神色,便立刻又加了一句。
  “郎君休小瞧了去,那等啸聚山林的蟊贼多半还只有长棍呢,比起来我们这已经不算差了!”
  “那为什么不使人去那等大城……比如临淄多订些武器呢?”她说完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非常笨蛋的问题。
  刘备没有大规模招兵买马,锻打兵器,不是因为平原城没有人,也不是因为青州其他地方就没人没铁匠没兵器了。
  ……单纯是因为刘备穷,非常穷,特别穷而已。
  平原城本身十分荒凉不说,赋税还要拿来供给田楷公孙瓒借给他的兵马,省下来的一点点钱粮再用来养活刘备自己的军队罢了。
  当她寻到田豫时,这位田县丞正在案牍劳形,忙得不可开交,因此她坐下来时,他只“嗯嗯啊啊”支吾了几声,让她自己去寻水杯倒水,顺带说清来意。
  看起来有点不拿她当外人了,她摸摸下巴,觉得这是个好的开始,但考虑到田豫那个抠搜劲儿,她觉得警惕心也不能放下。
  “我想在平原城外买个房子,”她说,“要大一点,能装下一些人的,离城不必太近,城中似乎都没人想卖房子,但我知道你们之前没收了刘平不少家产,所以我来啦。”
  田豫一瞬间抬起了头,那双盯了竹简许久的眼睛竟然还能迸出亮光,看得她很不自在地往后蹭了蹭。
  “悬鱼欲置一处家产么?”这个青年文官的态度一下子变得非常和气,手上的工作也不做了,将竹简分门别类放在一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坐。
  ……她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他又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阳光打在他的脸上,将睫毛照出了一小片阴影。
  ……这个感觉跟上次特别像,她想,就是那种拿她当肥羊的感觉。
  “我就是想买个小庄子,”她不自在地说道,“有就有,没有的话我就……”
  “自然是有的,”田豫斩钉截铁地说道,“上次之事,我心中一直内疚。贤弟既欲置产,我当为之谋划。”
  “好,那你说。”她丝毫没被田豫这种亲亲热热的态度打动,“太贵的我不买,太小的我也不买,太……”
  “我带你去!那套庄子清幽得很,却只要五个金饼!”
  田豫一把捉住了她的手,眼睛里简直放出光来。
  刘平的这套别院的确很大,主仆客卧厨一起算上,足有二十多个房间,而且附近还有十几亩地,一片果林,林中一弯溪水经过,春夜里坐在溪旁,可以弹琴,可以喝酒,可以赏玩一轮圆月,也可以悠然地感受这一点清幽静谧之意。
  但它有几个美中不足。
  首先是所有家具都几乎被搬空了,席子也不剩一张;
  其次是那十几亩地已经完全放荒了,想种地要重新开垦;
  再其次是这庄子没有围墙,围墙都被拆得差不多了,只有七零八落的栅栏,想住还得重新将围墙修起来;
  最后,这庄子在城北约五十里的地方,与其说这是平原城附近,不如说是冀州附近,这已经是袁绍的地盘儿了!怪不得没人买!怪不得荒废这么久!谁他喵的敢买在比战壕还往前的前线上啊?!刘平这个袁绍粉自己也不敢住这里啊!
  “你就给我介绍这种庄子,”她说,“田国让啊田国让,你心黑啊。”
  “若是旁人,自然住不得这样的庄子,”他说,“但悬鱼剑术绝伦,万军从中亦可全身而退,难道也不敢住吗?”
  她一点也不吃激将法,“就算我敢住,难道我的家眷也敢住吗?”
  田豫半分迟疑都没有,话接得特别快,“你是想带家眷住的吗?我以为你想带那些游侠儿来这里。”
  “……话是不错,”她滞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那也不对,你凭什么收我五个金饼子啊!”
  “四个亦可,悬鱼觉得如何?”
  她刚想习惯性说三个,突然反应过来,“一个!不卖拉倒!”
  “卖。”田豫一脸平静,“回县府吧,我与你写契纸。”
  “……………………”
  可能是田豫答应得太痛快,她总还是觉得肉疼。
  但黑刃有些不解,【你不是不准备买房子吗,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
  【我这些日子总在想一件事。】
  【升级?】
  【……………………】
  一人一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黑刃重新开口了。
  【你想要做出改变,这很好,但你选择的路与你自身特质很不相符,你会走得很痛苦,需要我提醒你这一点吗?】
  【我不在乎这个。】
  她跟着田豫骑上了马,马蹄踩在铺满落叶与荒草的原野上,发出了闷闷的响,她望向地平线的边际,那里还看不见平原城,但她知道,平原城就在那里,只要她策马而行,她是一定会跑到那里的。
  但天国不一样。
  尘世里得不到的东西,天上也不会得到。
  【我的天国在地上。】她那样平淡而又冰冷地说给黑刃,也说给自己听,【我要让别人看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