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轻文小说 > 早安!三国打工人 > 第532章第二百一十四章
  一场败仗是无法击败冀州军的,它实在是太庞大了,如同一座高山,哪怕经历地震与山洪,巨大的岩石裹着泥土,以毁天灭地的姿态翻滚下山,也只不过令山顶更显料峭。
  即使受到了这场突袭,袁绍的中军营仍然是稳如磐石,不曾动摇的,在他身侧的中军与后军也在战场上如同磐石,稳定住了阵线,并带领主力缓缓后撤出这片被布置了陷阱的战场。
  他们的大营依旧结连在一起,远望去如同平原上起了一座城池,无数旗帜居于其中,辎车与马匹往来频繁,又有永不知疲倦的民夫在兢兢业业地维护着这架巨大的战争机器。
  冀州军的兵马数量、粮草供给、兵甲精良,仍是稳稳占据优势的,甚至战败回营的士兵不需要如徐·州兵一般从地上挖雪水,掺着饼渣与泥土一起煮,硬着头皮喝下去,他们有的是吃喝,可以用一顿加了油盐的汤饼来犒劳自己疲惫的身体和心灵。
  他们甚至可以去降兵营里揪几个徐·州兵出来,殴打一顿出出气,甚至有人同军官说,不如将那些徐·州兵的头颅都砍下来,堆一个京观出出气。
  当然这种提议被骂回去了,因为天底下没有败的那一方堆京观的道理,你是要显示你自己实在没本事赢回来,所以拿降卒泄愤吗?
  毕竟尽管他们吃得饱,穿得暖,还能睡在厚实坚固的帐篷里,不必担心暴风雪和敌袭,但他们的许多同袍是确确实实地将尸骨抛洒在了涡水旁啊。
  那些已经冷硬的尸体旁,到处都有人走来走去,每一具尸体都会被仔细翻找,看看他们的兵器,看看他们的铠甲!
  ……有人传说,但不知真假,据说其中带队翻得最得劲的是蔡瑁麾下的黄忠将军。
  ……尽管有点丢人,但他们的确扛了不少铠甲回去。
  ……而且,他们的快乐是建立在袁本初的痛苦之上的。
  但出乎意料,这一次主公没掀桌。
  他阴沉着脸,裹在厚实的皮毛里,用凭几将自己的身体支撑住,又要仆役为他多端来几架连枝灯,整个中军帐里照得亮如白昼,所有人的脸色都一览无遗。
  袁绍就是这样一个个仔细查看谋士们的神情的,当然田丰已经被赶出去了,剩下没人会批评他,更没人不知死活地嘲笑他,他们都屏息凝神,低眉敛目。
  因此袁绍最后将目光放在了郭图身上。
  郭图受伤了。
  谁也不知道他作为一个平时都会留在袁绍身侧,从不参与战斗的文士是怎么受伤的,他换了一身很朴素的衣服,又洗了脸,似乎想掩盖住自己受伤的事——但毕竟没掩饰住,因为他的脸上有几块擦伤,前襟也隐隐渗出血来,整个人显得苍白而凝重,就那样摇摇欲坠但又十分坚强地站着。
  袁绍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公则先生怎么受伤了?”
  郭图特别利索地就跪了,不仅跪了,而且声音悲怆,“此战不利,皆图之过也,因而见阵中有传令兵马失前蹄,在下恐长牌兵营变阵迟缓,致使损兵折将,故而不自量力,代其临阵……”
  “公则性子也太急了,”辛评在一旁叹了一口气,“尔不过一书生,岂不知刀枪无眼?”
  他说完这话停了停,偷偷用眼睛去瞄主公。
  主公仍然冷冷的。
  于是辛评把后面那句“况且主公宽仁,必不至降罪于你”的话咽回去了。
  郭图也察觉到了,忽然重重地将额头磕在了地上!
  “主公!”他的声音也如泣血一般,“皆图之过也!”
  主公是宽仁的,但这场败仗损兵折将万余人,总得说说究竟是谁的责任。
  而且众所周知,主公是不担责的,那就必须有人将罪责承担起来,除了郭图,还有谁呢?
  刘琰写信,原不是只写给他一人的,袁绍这里有四面八方从青州到徐·州到兖州到豫州许多世家的投诚信,五花八门,情真意切。
  但都只是投诚信,偶尔也有一些关于朝廷或是刘备近况的琐事,但谁也没有作死地企图穿过战场,在两军交锋时偷偷给袁绍传递实时情报,只有刘琰这么做了,也只有郭图回了。
  当时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回想起来就觉得是个拙劣而可笑的陷阱了。
  袁绍盯着郭图那张苍白的脸,以及他磕出血的额头,还有面颊上的伤,以及每次俯身时胸前那片更加清晰的暗红色阴影,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
  这个谋士忠心是有的,平时智谋也颇足,这一次不过是马失前蹄罢了,倒是田丰,听闻败了一场,还指不定怎么嘲笑他!
  可恶!
  想到这里,袁绍脸上的乌云更厚了一层,决定继续关着田丰,不把刘备彻底打败之前,坚决不放田丰出来。
  “自然是你之过也!论罪便是将头颅悬于辕门也不为过!”袁绍冷哼了一声,“你既自知,都督军事之职务便罢了,其余罪罚且先寄下!若来日戴罪立功,再说不迟!”
  一众人躬身行礼,口称主公宽仁,于是郭图不安的那颗心终于稍稍放下了。
  但在各项军务分派完毕,众人鱼贯而出时,他忽然看到荀谌不曾告退。
  郭图的头皮一下子麻了起来,但他没有任何理由能阻止对方,只能内心充满了悔恨与懊恼地跟随众人,离开中军帐。
  袁绍看了立在下面的年轻人一眼,感觉有点不自在。
  他没继续听从荀谌的话,没能扩大战果,这是他自己的错。
  而且荀谌也不曾如田丰一般事前劝阻他,因此要说荀谌看了他败仗的笑话似乎也不对。
  ……但他还是感觉很不得劲。
  不是没劝吗?
  荀谌是个聪明机灵的,如果劝了,保不定自己就听了呢!他怎么不劝呢?
  但这位主公是个有心胸城府的,见到荀谌留下来似乎有话说,便微笑着向他招招手,旁边自有仆役将胡床搬得离主公近了些。
  “公则虽有忠心,”袁绍叹了一口气,“到底难当大任,而今依友若见,当云何?”
  荀谌很轻地微笑了一下,“天下人只闻刘备弘毅宽厚,知人待士,今日方知其心机之深,他待刘琰那般亲密友爱,谁能想到心中却另有一番清醒谋算呢?”
  袁绍皱皱眉,又舒展开,觉得荀谌虽然明面上夸奖了刘备一句,但也暗贬他谲诡猜忌,人前人后两幅面孔,自然是比不过他袁本初这样真正赤诚之人。
  ……但细想想,刘备这一场就是靠心机赢的啊!
  袁绍不是个愚笨之人,他越琢磨越觉得荀谌是在不着痕迹地劝诫他。
  刘备是清醒的,那他呢?他对郭图也没怎么另眼相待,虽然确实重用了些,也听信了郭图的话,但那毕竟是因为郭图平时想法就总是和他一致,又喜欢讲他爱听的话……
  而且郭图那样委屈,被人骂了只会默默地哭,刚刚又是那幅狼狈模样,怎么看怎么让人怜惜……
  简直像怜惜后宅里那些美姬一样……
  袁绍脑子似乎突然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有些黏黏糊糊的东西也被这一下敲掉了,偏偏面前的年轻人见他的神情,又微笑着加了一句。
  “不过,公则先生待大公子,确实是忠心耿耿的。”
  袁绍一下子想清楚郭图的去处了。
  “友若此言是也,”他点了点头,“我将郭图遣去大郎处便是。”
  对面这位年轻人脸上的微笑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凛然的气势,“主公果下此令,此战可胜矣!”
  田丰被关在自己的帐篷里已经三天了。
  门口有兵卒把守,吃喝可以送进去,便溺可以送出来,虽然不许先生这个人出帐,但众人还都挺客气的。
  ……毕竟战绩这东西做不得假,败了就是败了,那就说明田先生说得对,主公或许一时忙乱,无暇顾他,但等到这几天兵荒马乱清伤亡人数,损失物资,以及各项琐事都料理清楚之后,主公肯定要亲自过来请罪,将先生接出去啊!
  因此田丰虽然被迫宅在自己的帐篷里,但吃喝沐浴什么都没差,荀谌进帐时,他躺在行军榻上,炭盆烧得帐篷里热热的,身上也盖了毯子,旁边甚至还放了一盘炸丸子当零食。
  见他进来,田丰也没起身。
  “主公派你来的?”
  荀谌的眼睛四处张望着,总算在角落里寻到一张胡床,自己拎了来,放在行军榻旁。
  “自然不是。”
  “嗯,”田丰说道,“我就知道区区一场小败,主公还不至于要来杀我。”
  “若是再败,”荀谌说,“就说不准。”
  “若杀不得郭图,是你荀友若无能,可怪不得主公。”
  ……这种时候还要替主公开脱一下,荀谌想,这也是个忠心耿耿的。
  “他已去了小沛。”
  田丰终于正眼瞧他了。
  “友若平素‘既明且哲’,一副善保其身的姿态,现下为何转了性子?”
  荀谌的神态很是平静,似乎没有被他的讽刺伤到,但也没有辩解自己如他一般事主以忠。
  “前些日子,在下一直忙于家事。”
  “令兄之事,我亦有耳闻,许攸死得不冤,”田丰问道,“而今呢?”
  “而今在下已无他事所扰,”荀谌说道,“因此自不量力,很想试试当世第一名将的轻重。”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似有涡水中的冰块撞击上士兵的铁甲,发出了清脆而冰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