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过,栎阳宫正门忽得被大力推开:
  
  
  “来人!快来人!最后一味解药找到了,快送给卫医官!”
  
  
  几个时辰的等待终于迎来一丝希望,陵光未敢犹豫,即刻迎出去。
  
  
  眼前衣袍上沾满鲜血的女子让他再次慌了神色:
  
  
  “主人,您这是怎了?!”
  
  
  濯爻将解药递过去,催促着护卫飞身离开,方觉伤口有些疼。
  
  
  让她恍然以为,自己还是生前遍体鳞伤的模样。
  
  
  可眼下简朴无饰的栎阳宫,还有自己单薄青涩的躯体和面容,再次提醒她,她真的回到了十年前。
  
  
  是十五岁那年的秋日,“小公子”瀛予带领质子营开始崭露头角,得封长安君的日子。
  
  
  不巧,也是阿予第一次遇刺中毒的时候。
  
  
  前一世,正逢北边战事告急,上大夫淳于奚力荐质子营出征,身为左庶长的姜凌渊自是不敢违抗王命,离开已半年有余。
  
  
  几位能帮瀛予的王公大臣也被无故扣押,独留濯爻左右支绌。
  
  
  毕竟势单力薄,即便姜凌渊听到消息迅速赶回,终是误了病情。
  
  
  “小公子”虽捡回一命,但此后数年拥炉围裘,汤药不断,再也没有昔日营中的风采。
  
  
  也正因为如此,原本就待她不冷不热的姜凌渊更加心生怨责。
  
  
  愧疚加担忧,濯爻活得越发卑微怯懦,优柔寡断,最终也没护得那人万全。
  
  
  不知上天是否真的在和她玩笑,她重生醒来的日子,是在瀛予二次毒发的前三日。
  
  
  ——正是最关键的时刻。
  
  
  她未敢犹豫,先是暗访到了此时还是江湖郎中的怪脾气医官,然后便倾尽全力寻找当年阿予缺的最关键的一味解药。
  
  
  还来得及,这次,阿予定然无事。
  
  
  她打起精神往寝殿方向去。
  
  
  不远不近的距离,殿前站着一个人。
  
  
  姜凌渊?
  
  
  算算时辰,前世她递了消息去那人竟两月才见回,这次还不过旬日,怎就…
  
  
  不过,连她都要忘记,后来运筹帷幄战功赫赫的姜凌渊,17岁时上战场,也会落得如此狼狈。
  
  
  那满是伤痕的侧脸和沾染血污的披风,的确很稀奇。
  
  
  若照之前,濯爻已凑上去嘘寒问暖了,可直到此刻,她忽然回想前世和那人相处的点滴,还有,死去之前听到的那些话。
  
  
  原来,一直以来小心翼翼地靠近,姜凌渊不仅不在乎,还平添了无数的抗拒和厌恶。
  
  
  最后,甚至变成那样深沉的恨意。
  
  
  她从不知道,他竟然…如此恨她…
  
  
  所以眼下,她实没必要,也没力气装成那副样子,于是只当没看见,停在了廊下一处阴影中。
  
  
  ——少接触,少靠近,说不定会避免很多事。
  
  
  可不过片刻,那向来视她若“瘟疫”的男人竟走了过来。
  
  
  头顶响起嘶哑的声音,像是在压抑着什:
  
  
  “我和师父将阿予交给你,你就是这样保护她的?虞濯爻,你和你的母国,还要给阿予带来多少灾祸?”
  
  
  濯爻不想再起冲突,悄悄向后退了一步。
  
  
  这副沉郁静默的样子尽数落入姜凌渊眼中,原本咄咄逼人的年轻将官皱着眉盯着人看,目光锐利如箭。
  
  
  又好似夹杂着几分不解。
  
  
  只是还未等他再说什,一声茶盏碎裂的脆响打破了原本的静谧。
  
  
  濯爻反应更快,提步便进了寝殿。
  
  
  “濯大人…大人您等等!”宫娥忽将她拦下,“公子此次毒发来势凶险,您进去也无济于事,还是不要让医官为难了。”
  
  
  一句话让濯爻惊惧万分,颤着声问道:“那解药…解药可是不对症吗?如何还能凶险?”
  
  
  紧跟其后的凌渊烦躁的一甩披风,直接将两人推出去老远,自己硬生生闯了进去。
  
  
  寝帐后传来一句叹息:
  
  
  “日前药下得太重,毒素全数勾了起来,这石斛来不及熬制,若是能让公子整个吃下,或许还…只是,公子不知何时才会醒…”
  
  
  濯爻僵在原地,前世那几乎灭顶的痛楚再次席卷而来。
  
  
  她身子一颤,冲过去掀了寝帐,对着医官伸出手:
  
  
  “给我!”
  
  
  跪在榻边一脸悲戚的凌渊转头便是怒吼:“滚出去!你不配见阿予!”
  
  
  濯爻上前夺过草药,径直放到了自己嘴,发狠般地咀嚼起来。
  
  
  待口中药草易于下咽,她上榻轻轻扶起瀛予,掰开那双已是紫黑冰凉的唇,缓缓渡了过去。
  
  
  她想像之前一样和瀛予说些什,可心神大恸,喉间只剩干涩。
  
  
  强烈的晕眩袭来,她整个失了力气,身子一歪,也不知倒在了何处。
  
  
  低垂的目光捕捉到一片莹绿。
  
  
  濯爻如抓到救命稻草般紧紧握住,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击起泠叮碎响。
  
  
  “娘亲…我只有阿予了…她不能…娘亲…求您…救救她…”
  
  
  许久,醇厚内力从手腕开始,横冲直撞地灌入体内,神智终于清醒些,耳边嘈杂一片。
  
  
  视线中,姜凌渊带着伤痕的脸慢慢显现,那人皱着眉,似是在急切地说些什。
  
  
  她挣扎了一下,才发现已被对方扣腰揽肩勒在怀。
  
  
  不过就是拦着她不准靠近阿予吗?
  
  
  谨小慎微这多年,她都要忘了,自己原本是什样的性子。
  
  
  濯爻冷笑一声,盯住姜凌渊,一字一句地威胁:“放开我,否则,杀了你。”
  
  
  那双眼眸中似有瞬间的错愕,腰间的力道却瞬间松了。
  
  
  濯爻很满意,朝着寝榻的方向挪。
  
  
  “主人…主人,您冷静一点…”
  
  
  “陵光?”
  
  
  “是,主人,是陵光,您能看见我吗?”
  
  
  熟悉的声音总算能真正地传入耳中,双手被握住,眼前是跪在地上的,她的贴身护卫。
  
  
  是瀛予千方百计为她找来,后来却被姜凌渊一个由头处死的人。
  
  
  “陵光…阿予她…”声音没了方才的决绝,明显带着一丝哭腔。
  
  
  “主人,您听我说,公子没事。”陵光一边安抚一边劝,“您喂的药她喝下去了,您好好看看…”
  
  
  榻上,瀛予虽然气息微弱,但脸上有了几分血色,正极轻地念著:“爻儿…阿渊…对不起…”
  
  
  濯爻带着泪笑了。
  
  
  心神松懈下来,方才刻意忽视的疼痛尽数卷土重来,她腿一软,身子再也支撑不住。
  
  
  陷入黑暗前一刻,似是听到殿外传来一声通报:
  
  
  “聂将军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