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前，我在街上闲逛时，被一个陌生男人叫住，他说有美容店做促销，可以过去免费领洗面奶。”
“我本来想拒绝他，但是他一直跟在我后面推荐，我想着反正也没什事，能免费拿一支洗面奶也好，就答应了他。”
“可去到店后，那的护士说要先给我做个检查，确认一下我的肤质适合哪种洗面奶，因为她说是检查免费的，所以我没拒绝。”
“她一边跟我聊天一边给我做检查，拿一个奇怪的仪器在我脸上刮来刮去，像是按摩一样。”
“做着做着，她就拿出一面镜子给我，说我肤质很差，要不要做一个护理。”
“我照了镜子，发现自己半边脸变得黑漆漆的，有很多脏东西，吓了一跳。”
“她又接着说，护理不贵，一百多块钱，我可以选择不做，但我半边脸的杂质已经被吸出来了，不把整套做完，接下来一段时间会变成阴阳脸。”
“我想着她说得有道理，而且阴阳脸确实不好看，就付了钱。”
“但之后，她又说祛除杂质是祛除杂质，我的脸长期没有好好护理，已经有很严重的损伤，需要用一些护理液来修复……”
说到这，韩莉就没再继续说下去，她无力地垂著头，双手抓住床沿，指尖微微泛白。
不用韩莉说，林诺已经猜到了接下来的发展，韩莉被忽悠着付了一百多块钱后，又连续被推荐各种套餐。
那无良商家或许还以贷款的名义借了韩莉一笔钱，然后再支付回给它。
但那些套餐在脸上呈现出来的效果并不理想，所以回过味来的韩莉才会说自己被骗了。
“你是被忽悠着买了许多套餐，现在还不上钱了？”姜淼也猜出了后续大概的经过，为了以防万一，跟韩莉确认一遍。
“…是。”韩莉缓缓点头。
并排坐在韩莉身边的林言怜悯地轻轻拍了拍韩莉的肩膀，她能感觉到，在韩莉回想这件事时，精神在不断紧绷。
“那些套餐没有效果？”姜淼接着问道。
“…有效果，但是，太贵了。”韩莉声若蚊蚋，一个词一个词的回答。
“这也能算被骗吗？推荐的套餐太贵就不要买嘛。”张维很费解，要是换成他，估计第一个一百多块的估计他都会拒绝，阴阳脸不是挺酷的吗？
不止张维，林诺等人其实也不太能理解，既然商品有效，就称不上诈骗，难道说是贷款有问题，是高利贷？
他们都没有超前消费的习惯，就算是有什东西特别想买，借了钱，之后零花钱省一点用，还回去就是了，对贷款的了解仅限于反诈宣传。
“她们，她们，她们就是骗了我！”即便在梦境中发声不靠声带，也不需要呼吸，韩莉在说这句话时胸膛仍在剧烈起伏，喘著粗气。
天花板、远离韩莉的部分墙壁、窗外原本能看见的模糊景色，都随着韩莉情绪的波动而崩溃，显出了梦境的本质——雾蒙蒙的混沌。
“我去，是不是我又说错话了，这次该怎办？”张维目光左右扫过其他人，希望从他们那得到提示。
第二次因为自己导致梦境崩溃，张维比上一次更敏锐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洛千筱并不慌乱，梦境崩溃的后果也就是醒来而已。
与清醒的韩莉接触过后，已经不需要担心韩莉醒过来会对擅自闯入她家的他们抱有敌意。
她更在意的是，为什韩莉会坚称自己遭到了欺骗。
林诺和姜淼则齐刷刷看向黄力，还没开口，他们的眼神就已经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快想想办法啊。
黄力无奈地苦笑，“韩莉要醒来，我也没办法。”
这个梦境虽是黄力构造，但仍然以韩莉的梦为主体，韩莉还是梦境的主人，黄力担当的是建筑师的身份。
若是韩莉醒来，梦境崩溃，黄力就没办法再次让韩莉入梦了。
黄力拉人入梦的前提是目标已经睡着，而因为情绪激动醒过来的韩莉，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再次睡觉。
见黄力也没有办法，林诺只能将目光望回妹妹林言，希望她能够阻止梦境继续崩溃。
察觉到梦境的变化后，林言就紧紧抱住韩莉，手掌轻轻地拍打着韩莉的后背，在她耳边轻声说着安抚的话语。
示意还在躁动的张维安静下来后，姜淼也看向了林言，不过此时她也已经反应过来，不是太担心韩莉彻底醒来。
见大家都没再说话，张维干脆原地坐下，揉起了小腿，姜淼让张维安静下来的办法就是给了他一脚。
时间一点点过去，等到梦境坍缩到只有韩莉和林言所坐的那半张床以及床前的一小块地板时，林言终于不再抱着韩莉，梦境也再次稳定。
“她们真的骗了我。”平静下来后，韩莉再次强调。
“怎骗的？”这次张维不敢再轻易反驳，而是反问道。
东西是自己买的，效果也没做假，难道是货不对版，还是韩莉觉得效果配不上价格？
韩莉一时间沉默了，似乎酝酿着措辞，许久，她才用快要哭出来的语气开口道：
“她先是和我聊了很多家常，问这问那，然后又聊起了她们的客户。
有的人在她们这做护理解决了困扰多年的痘痘。
有的人每个月都要花一些钱来那，就为了保持皮肤健康。
还有的人的父母知道他们花钱做美容后，跑来闹事，但客户站在她们那边，帮着她们说服了父母。
她就这样扯东扯西，一点一点让我落入陷阱，花光了身上的钱，还写了欠条…”
韩莉没再继续说下去，这件事给她造成了巨大的阴影，每次回想起来都会难以自控，需要一点时间平复心情。
就这？听得一头雾水的张维额头上都是问号，他视线扫过坐在对面床上的林言、身旁的洛千筱和姜淼，希望能从她们那得到答案。
在张维的认知，林诺和他一样脑子不好用，意见不值得参考。
可惜的是，所有人都和张维一样，没想明白那美容店店员哪骗人了。
唠家常是为了套近乎，聊其他客户约等于自卖自夸，那些父母不理解，跑来闹事的反例也只是为了增加真实性，就像请水军刷好评不会一个劲的硬夸，高级水军都会指出一些无关紧要的缺点。
反正真正闹到不可开交，最后只能退钱的反例肯定不会告诉你。
“我想我大概知道，”见所有人似乎都还不理解韩莉为什执著于自己受骗了，黄力主动开口道。
黄力之前就想着给他们解释，只不过韩莉情绪波动带来的崩塌来得太快，他没来得及说。
“这类似于温水煮青蛙，美容店的人会在交流的过程中慢慢瓦解你的防备。
然后不断通过言语暗示你，让你觉得应该购买她们的产品，最开始他们或许会强调你可以不买，让你以为你有拒绝的选择，但时机成熟后，他们就会让你在贵的套餐、更贵的套餐、以及非常贵的套餐中选一个。
那时候，由于她们的话术诱导，你脑子根本就不会产生拒绝的选项，只能糊糊涂的购买她们的套餐。
这种套路，对你们这些没被生活磨砺过、天性单纯的学生而言，非常好用。”
黄力并没有亲身经历过这种事，但在社会上打拼多年，类似的事情听说过不少。
听完黄力半是说教半是叮嘱的解释，众人顿时恍然大悟。
“外面的世界真是可怕啊。”林诺想了想，感觉换成自己恐怕情况也好不了多少。
“这说来，她们还真是奸商啊。”张维忿忿不平，决心要为韩莉出头。
自己想花钱跟被别人忽悠着花钱可是天差地别，也难怪韩莉会认为自己被骗了。
“就是啊！”姜淼附和道，“这已经不是诱导性消费了，这是赤裸裸的诈骗。”
有效果不等于我需要，美容护理对学生而言本来就不是必需品，那黑店居然还让韩莉贷款消费！
洛千筱没有说话，不过心中同样在为韩莉鸣不平，同时庆幸自己没遭遇这种事情。
“这就是事情的经过吗，小莉？”林言心中也很气愤，想问问韩莉还有没有什细节。
得到大家颇为一致的认同后，韩莉松了口气，心中压力少了很多。
她最害怕的就是没人能理解自己，不愿意向老师或家长坦白，有一半的原因就是担心这个。
心情好了许多的韩莉点点头，说道：
“差不多，唠家常是为了了解我的性格和家境，以此来确定要宰我多少。
“介绍的那些客户都很典型，顺序也很讲究，目的就像这个叔叔说的，通过话术让我接受她们之后开出的价格。
最开始的例子先让我打消了对她们产品的疑虑，之后再暗示我接下来的消费不算什，期间不断向我灌输女孩子就是要多花些钱在打扮上的思想。
最后才讲的反例，也不止是为了看起来真实，还暗含了几个目的。
第一是强调她们的客户都很信任她们。
第二是强调即便父母反对，那些客户也很有‘主见’，愿意帮她们说服自己的父母。
第三则强调了她们都是签了合同的，即便来闹事也没有法律依据。
这三点分别有三个暗示：
让我信任她们，在这花钱很正常。
让我有自己的‘主见’，因为她们之前的铺垫，不要在意父母，也不要在意花费就等于‘有主见’。
给我打预防针，即便我回家之后后悔了，也因为签了合同所以不能反悔。”
其实，韩莉还有很多细节没具体描述，所以乍一听她的分析、她的解读，会感觉言之过甚。
但体验过了韩莉两个梦境，知道她是个胆小腼腆的人后，林诺等人都选择相信韩莉。
不过，张维还是有点疑惑，听韩莉分析得头头是道，他不解地问：“你既然都把那黑店的所有行为都看透了，为什还能被骗呢？”
下一刻，整个梦境都凝固了。
“啊？我又说错话了？”张维感受到梦境的变化，小声嘀咕一句。
林诺莫名觉得房间的空气犹如深海，压迫着他的身体，让他呼吸困难。
梦应该不需要呼吸吧，林诺还有心思吐槽。
没有思考太多，林诺看向韩莉，在梦中，会造成这种变化的人只有韩莉。
“因为…”韩莉声音不大，就如暴雨前的宁静。
就像是压抑了许久的阴云忽然洒下倾盆大雨，韩莉的声音也尖锐到有些跑调的大喊：“因为我在家一闭上眼睛脑子就控制不住的反复跳出那些画面啊！！！”
无论是稀糊涂欠了一大笔钱，害怕父母责备的恐惧，还是在脑海中无时无刻都停止不了，让韩莉都出现恍惚的那天下午的重现，都让她在现实中也像梦境此刻的变化一样，被无形的海水挤压着，近乎无法呼吸。
沉重的压力化作决堤的滔天洪水，不断冲击著整个梦境，让梦境再也坚持不住，寸寸崩裂。
看来不只是美容店，韩莉在家的这段时间也给她带来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啊，最后一秒钟，林诺心中有所明悟。
下一秒，林诺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韩莉家陌生的客厅，是还在努力屏蔽著张维呼噜声的糯糯。
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