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过年,沈家人都在。
吃过年夜饭，仨小子不知道从哪拿来一副扑克，窝在一块斗地主。就是最小的那个牌品着实不好,毁牌不说还耍赖。两个哥哥今天的脾气倒是出奇的好,什么都随他。
沈卫民看儿子笑得露出了后槽牙，默默扶额，他儿子怕不是傻的吧？不过傻人有傻福，有人护着有人疼,他儿子福气不是一般大。
收音机里播放着新年联欢晚会，质朴却欢乐。两位老人对报幕时候参与表演的演员如数家珍,歌唱节目的时候,还会跟着哼唱。
听着富有年代感的歌曲,沈卫民心情也愉悦了起来。
赵琪站起来收拾碗筷,沈卫民跟着帮忙。
“哥,你真准备初十就跟小聪去京市？”赵琪是觉得不用这么着急。
“担心小聪多想？”沈卫民挽胳膊准备洗碗,一边把琪琪担心的事情说了出来。
赵琪浅笑,卫民哥总是能看破她的想法,“家康和小聪很小就在京市,那时候咱也准备搬过去,现在却决定过去，我有点担心……”
“放心吧,小聪不是狭隘的人。再说，我这是为了毛蛋才过去的？他能不能考上京大都还两说呢，我可是因为你才决定搬过去。夫妻怎么能两地分离，我也不得啊。”沈卫民笑盈盈的看着赵琪。
“哥，我们说正事呢。”赵琪嗔怪。
“我说的也是真心话啊。”沈卫民笑，“别担心,咱家孩子都是好的，事事小心反而增加他们的心理负担。等你这边手续办下来，他们就什么都知道了。”
虽然已经拿到了推荐名额，年前已经开始走程序，不过他们两口子还没公布这事，就连老两口都还不知道。不过他去京市之前，势必要和大家说清楚的。
“嗯。”赵琪也觉得有道理。
各家鞭炮声响起来的时候，他们一脚跨进了1978年。
大年初一，一家人先去了沈爷家，又同沈大柱、沈二柱一起去村里各长辈家里拜年。比起十年前，村里大变了模样，似春节这样的节日，家家户户都喜气洋洋的。
初二，沈卫民陪着赵琪走娘家。随着食品加工厂在村里的话语权越来越重，赵家对沈卫民这个女婿是越发客气，他们当然也想分一杯羹，不过为时已晚。现如今，夫妻俩和赵家已经只剩面子情，逢年过节送礼、给赡养费从不推辞，谁也挑不出错来。
初三，全家人陪李招娣走娘家，沈卫民被舅舅表哥表弟灌了不少酒，最后是俩侄子把他扶回家的。幸亏他不耍酒疯，不然还真够赵琪忙活的。
初四，沈秀一家来家里，这次她把儿子儿媳妇还有刚出生的孙子都带上了，沈家院子更热闹了。
中晌，饭菜刚端上桌，沈芝就赶着点进了门。
对这个二姐，沈卫民是好气又好笑。她大概也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见，前几年放下年礼就走，看老两口不撵人，小两口只当看不见，便得寸进尺。从去年开始赶饭点到家，上席也不多话，就只顾闷头苦吃，完事再早一步离开。
真不知道该说她脸皮厚还是薄。
推门发现一院子人都看向这边，沈芝脸僵了一下，“……大家都在啊。”
沈秀扶额，“站在门口干啥呢？还不快进来，吃饭了。”
“哎，哎。”沈芝领着男人孩子进门。
沈秀看她慌慌张张的，想笑又憋回去了，二妹也不知道发现没有三柱早就不气她了，要不然能叫她一家进门？不过沈秀也知道，这并不能说明三柱接受了这个二姐，恐怕就只是为她爹着想。
人老了，心就容易软。老人希望孩子都好好的，大哥二哥无罚原谅，只能在二妹这边努努力。沈芝说话办事虽然烦人了点，起码没犯原则性错误，再来她现在也收敛了很多。
看沈芝慌慌张张上桌，小心翼翼的讪笑，沈秀就知道她根本没悟出来。
算了，随她去吧。
热热闹闹吃完饭，趁着沈卫民两口子出去，沈芝一家人便想开溜。
“干啥，每次吃完饭就走，当家里是饭店？”沈秀语气不怎么好。
沈芝身体一僵，“大姐，我……”
“大过年的，来都来了，陪爹娘说说话再走。”
沈芝猛然回过神来，不可置信的看向沈秀，赶紧回答：“哎，哎。”
屋里没谁说反对，沈卫民和赵琪回来看沈芝还在，也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
“我和琪琪有件事情要宣布。”沈卫民稍稍提高声音，看家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他拿着一张通知书晃了晃。
“京大的录取通知书？家康的通知书到了？”沈秀惊喜问道。
她声音不小，一屋子人都开始躁动。
沈卫民摇摇头，“这是琪琪的通知书。”
“琪琪？”沈新乾和李招娣对视一眼，他们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小婶，你被京大文学院录取了！”李家康从小叔手里拿走通知书，打开看。
“就是借读生，评委会说绣工也需要提高文化素质，这对绣艺和审美也有帮助。”赵琪笑着解释。
“那也很厉害，这可是京大哎。”沈秀凑过去看通知书，那可是京大！
“琪琪要去上学，我想着咱们家跟着去京市生活一阵子。”沈卫民笑着看向他爹娘。
“去倒没问题，就是不能再租房子了。”李招娣略一思索，就开口。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晚几天小聪开学，我跟着去，瞬间看学校周围有没有房子。”
“这些你看着办。”李招娣摩挲着通知书，喜悦溢于言表。
母子俩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定了下来，其余人都还没回过神来，接着就听“啊”的一声。
沈彦军下意识捂住耳朵，“小康哥，你干啥啊？”
李家康顾不上理他，控诉的看向沈卫民“小叔，你骗我！”
沈卫民轻描淡写：“奥。”
“小叔，你伤害了侄子纯洁的心灵。”李家康捂住胸口，做口吐白沫状。
“别耍宝。”沈卫民笑骂。
李招娣好奇儿子孙子咋了，“你叔咋骗你了？”
李家康把事情说了，“我原本以为小叔是为了照顾我，却没想到都是为了小婶。”
“你想得倒美。你和小聪从小离家住校，都已经习惯了，出去上个学还用家人陪着？你小叔我可是很忙的。”
“哇，心好痛。”李家康耍赖，“反正我不管，到时候我肯定住家里。”
“考上考不上还两说，现在想这些太早了。倒是小聪到时候得回家住，这样我不在家的时候也能放心。”
“好，我知道了。”叶聪温和笑笑。
“啊，你们都欺负我。”李家康语气控诉，脸上却是大大的笑容。
沈秀却紧皱着眉头：“三柱，你们都走了工厂怎么办？”
“我少不得来回多跑几趟。”沈卫民已经计划好了。
看弟弟打算好了，沈秀不再说什么。倒是她儿子媳妇儿都面露惊讶，换和地方生活在舅舅嘴里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真不简单啊！
不管怎么说，全家去京市陪读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初十，沈卫民和叶聪坐上了去京市的火车。
过来接他们的是正在休假的程淼，在他的帮忙下，沈卫民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房子。是一座四合院，虽然房屋破旧，不修整根本没法住人，但胜在地方大，修整后就是个好地方，还能留出老头老太种菜的地儿。
沈卫民很满意。
落户的时候，沈卫民签的叶聪和李家康的名字，他俩的户口早在进国防大学的时候就迁了过来，能直接过户。
叶聪本来是反对的，被沈卫民一句“难不成写了你的名，我们就住不得了？”
“不，不是。”
“那就这样办吧。”沈卫民拍拍叶聪的肩膀。
“嗯。”叶聪答应下来。
沈卫民找了个经验丰富的工程队讨论四合院修整方案，他要求多，单是确定方案就用了不少时间。他不可能在京市多待，监工的工作只能全权交给了叶聪。
二月份，天渐渐暖和了起来，李家康终于收到了京大的录取通知书。
村里知青考上大学的一共有五个，高达的成绩最好，他也考上了京大。
一时间，知青之间的氛围有些怪，落榜知青终于意识到该努力工作了。这时候，不知道谁传出来高达已经和工厂签了协议，毕业之后可以回工厂担任副厂长，主管工厂机器，如此大学四年也都可以领工资。
其余四位考上大学的知青以及他们的岳家听说之后都有意见，说实话，沈家沟食品加工厂的待遇是很不错的，即使大学毕业，他们的待遇也不过如此。现在工厂又给高达这么优厚的待遇，他们当然眼馋。
不过，最后他们都被沈卫民拿出的签到表堵了回去。
之后，沈卫民召集厂内骨干开会，重新给大家分配任务，生产方面的工作全部交给沈东林和沈肆负责，运输交给沈强，自己则负责外联工作，并且宣告自己未来几年会长期住在京市。
他还随口解释了几句，国家政策变之又变，这是机遇也是挑战，他需要掌握最新的消息和一手资料。
能成为工厂骨干，大家都是有上进心和拼搏精神的，此时被沈卫民的话弄得热血沸腾。瞧瞧他们厂长这格局，考虑问题都是站在国家政策层面上，跟着他走肯定没错。
沈卫民看大家斗志激昂，看了沈东林一眼，看吧，他就说不会有人反对。
沈东林但笑不语，心说你这直接把权力放下来了，谁还会反对？恐怕感激厂长信任都来不及呢。不过，就是他都觉得心口激荡，预备干一番大事业，更何况是其他人了。
如此，几天后沈卫民一家人就出发了。
・
两年后
“沈强。”
沈肆喊到名字的沈强上前一步，高高兴兴接过自家钥匙。
时隔两年，沈家沟食品加工厂的第一期福利房终于完工了。这次分到房子都是工厂原始股东，不过按照当初捐钱建厂金额的不同，很多人都需要补不少钱，不过在看到房子之后，大家都补得心甘情愿。
样式一模一样两层别墅小楼，整整齐齐排成一排，好看又实用。一大家子十几口人住进去都绰绰有余，而且这还是他们看着建成的，质量绝对有保证，他们不甘愿才怪。
为了参加交房仪式，沈卫民一家子也都赶回来了。
全村人都对房子赞不绝口，分到房的围着沈卫民表示感谢，没分到房的都在问第二期要等到什么时候，沈卫民好容易才从人群钻出来。
“两年前你说要去京市，我还以为你是想多陪家人。”沈东林含笑看着沈卫民满身狼狈，两年，卫民捧回了一叠房产证、地产证。
“这都要感谢七叔经营得当，没有资金支持，我啥都做不了。”沈卫民笑，工厂账面上有钱，他在外面才有底气。
“南边这么多地，你准备怎么办？”
“建工厂，就地招工。”
“会不会太冒险？”沈东林轻轻皱眉。
“总得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七叔，外面天已经变了，时代不会倒退只会前进。”沈卫民轻笑，“要不然，这次就有七叔你带队去南边吧。”
沈东林脸上闪过讶意，不过还是答应，随即反应过来，“你早就打算好了？”
沈卫民点头，“闭门造车不可取，现在外面一天一个样，要是只窝在一个地方，就跟不上时代发展了，我想着趁着这次机会让大家都出去看看。”
“也好。”
“对了，七叔你别忘了把林老爷子和林英也捎上，白养了这么多年也到了该为工厂出力的时候了。”沈卫民冷哼一声。
“行。”
……
沈卫民一家在沈家沟待了三天，只来得及去后山看猫猫还有去沈秀家坐坐，之后就去了火车站。
“等琪琪毕业，我和你娘就回家来住，到时候把房子好好收拾收拾，我们好住进去。”沈新乾看到老伙计都要住进新房，心里痒痒。要不是儿子儿媳妇忙，孙子没人照顾，他还真想留家里，世面见够了，就开始想家了。
“行，我来安排，一准让你们满意。”沈卫民答应下来。
“慢慢收拾就成，不着急。”李招娣摆摆手，“计划赶不上变化，小聪和家康正谈朋友呢，要是毕业就结婚，咱一准还得留下。”
这事儿，沈卫民是第一次听说。
“奶奶，话不能乱说，我和每一个领家做客的女同志都只有最纯洁的友情，绝对没有过界的地方。”李家康郑重重申。
“那上次我在百货大楼碰见的那个……”
“不是，不是，奶奶你别乱说。”
李招娣同志又列举了几个女同志，李家康连连否认。
沈卫民在旁边看的津津有味。
“开专卖店的事，你和姐姐说了？”
沈卫民笑着转头，“嗯，她想让她家老大干，我拒绝了。她就说自己先试试。”
赵琪偷笑，卫民哥亲近大姐，连带着姐夫和外甥都是顺带的。虽说专卖店还在计划阶段，但是“为民铺子”这个品牌已经打开了市场，她好些同学去百货大楼，都是直接看牌子买货呢，相信专卖店也会受欢迎。这爹娘有丈夫有孩子有都不如自己有，卫民哥这是替大姐着想呢。
“偷笑我呢？”沈卫民凑近。
赵琪摇摇头，“没有，我知道卫民哥为大姐好。”
沈卫民坐回去，“嗯，大姐也知道。”所以最后她答应了。
旁边的战火不知何时已经烧到了叶聪身上，小伙子面红耳赤，怎么都掰扯不清。
夫妻俩对视一笑。
窗外景物迅速倒退，火车载着一家人驶往京市。
他们都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但只要和家人在一起，一切磨难都不足为惧。